王文瑞忆人生:少年儿童时期

牛奶BD 发表于2017-06-01 18:59:36

我的老家在山东省胶东地区的文登县高村镇下夼村。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我父亲和母亲组成了家庭(至今我也不甚了解当初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1928年父母生下我时,家中已有一个哥哥和姐姐,我排行老三,之后几年,家中又添了一个弟弟和妹妹,兄弟姐妹五人,加上父母全家七口,生活十分贫困。那时候(即现在我们所称的旧社会),家只有二亩山地和三间破草房,贫瘠的山地常年打不出多少粮食,为了养家,父亲长年给地主家卖命的干活,年终只能获得一些粗粮,作为家中来年的口粮。父亲由于长年劳累过度,再加上患有肺病,经常吐血,得不到医治,在我年幼时就早早地离开了我们。父亲一走,可就苦了母亲,一个寡妇带着五个年幼的孩子,拖着缠过足的小脚,将地里的活和家中的事一个人担了起来,就是这样一位任劳任怨、坚强不屈的母亲,在日后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更是做出了许多让后人称赞的事,这些留待后面再说。

    我哥哥为了家里少一口人吃饭,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带到东北抚顺的煤矿打工;姐姐则带我去山上挖野菜、剥可以吃的树皮、摘树叶、拾捡地主家扔弃的玉米棒芯子当口粮,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饿得难受,有一次,我实在饿得不行,再加上嘴馋,就偷偷地跑到地主的葡萄地里偷摘葡萄充饥,地主为了防范穷人偷吃,用铁丝网将葡萄地围起来,我大着胆子,把头慢慢的伸到铁丝网内,刚要摘葡萄,突然看到游过来一条大毒蛇,顿时吓得大哭,一下子从铁丝网缝里滚到山底下,头发也被铁丝网揪去一大把。还有一次,我到地主家门口去拾捡他们扔出的玉米棒芯子,被地主家的狗追着在我大腿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鲜血直流,现在腿上还留有个很大的伤疤。到了过年的时候,看见别人家吃饺子,我们也盼望可以吃上饺子,母亲就想办法将萝卜煮熟后弄碎,与少许面粉掺在一起做成饺子皮,饺子馅里根本没有一丁点肉,全是野菜。那时吃着野菜饺时高兴的感觉,现在的小孩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穿过新鞋子和新衣服,那时捡到一双被人扔掉的破鞋子,藏着舍不得穿,春天、夏天和秋天全是打赤脚,到了冬天再拿出来穿,以抵挡冬天的寒冷。

 日子一天天过,我也一天天长大。到了识字的年龄,我渴望着能上学读书,但家中没有钱,无法供我上学,小伙伴朗朗的读书声又吸引着我,我就在挖野菜之余,搬上几块石头垫在学堂窗外,站在上面,从窗口往里看老师上课,天长日久用这个方法认识了不少字。有时,我还与那些上学的孩子们交朋友,经常向他们借书,或者请他们教我认字。白天一有空我就练字,晚上家中没钱买灯油,我就在月光下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练写字。聪明加上勤奋,使我在日后上学时学习成绩非常好,十一岁上小学读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将二年级的课程学会了。十二岁我跳读三年级时,又把四年级的课程内容全学会了,并且门门课程考试都名列前茅。第三年后我就直接读了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

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村里人都不叫我的名字,而管我叫“假小子”。地里的活在母亲的指导下,我样样都拿得起,干得象模象样,我力气很大,时常帮邻里老人干点农活、家务活,他们都夸我是母亲的好帮手、邻里的好孩子。

抗战初期,我们村成了敌后抗日根据地,村里成立了儿童团,由于我在孩子们中的威信很高,我担任了村里的儿童团团长,与那些穷孩子们相处得很好,成为捆得很紧的小团体,做任何事情都是一呼百应,他们都非常拥护我。有时候见到别人欺负穷孩子,我就招呼小伙伴们上前对打,有时候见到谁家的父母打骂孩子,我也带着一批小兄妹前去讲理。

那时候,村里的孩子在我的带领下,手持树枝站岗放哨(没有红缨枪),监督行人,干得可欢了。

哥哥王文郁很早就离家到抚顺当矿工,由于早期接受党的教育,一九三七年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受党组织派遣,回到家乡担任地下党区委书记,之后姐姐王文华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县武工队,母亲在一九四三年也加入了党。受家庭的影响,我也向往着党,那时虽然还不知道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们是打日本鬼子、斗地主、求解放,为穷人办事。他们给我们儿童团的要求就是站岗放哨。每当看到他们聚在一起时,我就主动出门躲藏在隐蔽的小街上或者爬到树上为他们放哨。记得一次我爬在树上放哨时,看到地主家的人带着一些陌生人走过来,我就放声假哭,以示告知有坏人来了。地主和陌生人看见我哭,就骂我:你这个小兔崽子哭什么?我故意把脚刮破说:我的脚被树枝划破了,他们看到我脚上有血,就骂骂咧咧的离去了。还在聚会的党员听到我的哭声,很快就翻墙转移走了。还有一次党员们聚在一块杂草地里商量事情,我见到一个陌生人从远处向他们走去,我急忙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头向杂草地扔去,听到动静党员们及时的四处分散开来,安全的离开了。

一次,一个党员负责人派我到另一个村子送封信,他把信小心的塞进我的破棉衣领口里,说:这封信很重要,必须送到李村当面交给一个打铁铺的李爷爷。接受了任务,我很兴奋,也很紧张,生怕出事,大约走了半天的路程,到了李村找到打铁铺,见到一位老人,他问我干什么,我说有人叫我来找李爷爷,他说他就是,我指指衣领口,他取出信,十分欣喜的说你这个小姑娘真行,事后他递给我一个窝窝头吃,让我离开时不要走原路,要我绕道另一个村子再转回我家。在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已是党的人了。

有一次日本鬼子进行大扫荡,党组织试图摸清敌人的具体军事装备情况,党的负责人让我去了解一下,我就拎着讨饭的破篮子,到附近的几个敌人驻守处,心里数、脑子记,鬼子有多少大炮、机枪,马骡,几个鬼子挂大刀,把情况向党的负责人作了汇报。我们的抗日独立大队和武工队,利用山区的有利地形,发动袭击,打死了一些鬼子汉奸,还缴获了一批武器和粮食。说不定,这其中还的我的一份功劳呢。

1941年,我哥哥被中央社会部调到丹东做情报工作,因叛徒出卖,被日本鬼子抓去。敌人对他严刑拷打,哥哥受尽毒刑,但他豪气凛然,宁死不屈,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最后日本鬼子绑住我哥哥的双手,将人用绳子连在马背上,在冰天雪地里沿着大街小巷扬马飞奔,活活的给拖死了,情景真够残忍的。(哥哥牺牲的详细经过,还是粉碎四人帮后,我到大庆参观的返沪途中,路过丹东去看望原村党支书王辉宗时才知道的。)哥哥刚牺牲不久,姐姐王文华在一次武工队袭击敌人时,不幸倒地,也光荣牺牲了。

我妈妈姓田名乃本,我前面已经提到过,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在已经失去了大儿子和大女儿的情况下(我母亲被定为牺牲两个子女的烈属),她还是把我的弟弟、妹妹送到了前线,并且都加入了共产党,众人称我们是全家革命,全家党员。她本人当时担任乡妇救会长,作了大量的抗日救亡工作。在解放战争中,由于支前工作成绩优越,多次受到党的表扬。我的妹妹王文芬和妹夫黎明离休后一直居住在浙江省宁波市,我弟弟王文鉴在解放战争胜利后退伍回家乡,担任生产大队大队长多年,现在家乡安度晚年,子孙满堂。

1952年,由于我工作太忙,一没时间料理家务,二其实我也不会干家务,所以就请母亲来到上海,让她帮着操持家务;谁知她的名气很大且又很能干,被选为里委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将近30年。由于她的经历和事迹,经常被邀请去机关、学校、工厂等做革命传统报告,粗略估计不下万人听讲过。里弄里大人、小孩都亲切地称呼她为田大娘。七十年代中期她被任命为徐汇区建襄小学党支部书记,退休后在我家养颐晚年,1998年去世,享年96岁。

1941年我已经13岁了,当时的我认为党员都是好人,都是可以信赖的,所以我也提出要当个党员。我找到村党支部书记王辉宗同志,要求做一名共产党员,他对我说你年龄太小。我说: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是打日本、斗地主、求解放,我年龄小为什么不能入党?如果不让我入党,我也可以参加你们的会,大家轮流站岗放哨。党支部书记被我反复要求,我甚至抱住他的大腿,大有不同意我就不放过的架势。过了一年,支部书记悄悄找我谈话,说你入党年龄太小,你做的事与党员做的是一样的,现在经过组织讨论请示,批准你参加“中华民族抗日救国先锋队”(简称“民先”),那是在1942年秋,我当时十四岁。就这样,我正式地被批准参加了革命工作。支部书记告诉我:“民先”是党的外围组织,主要是做党的情报工作,是保密的,对任何人都不能讲。从此,我的革命工作劲头更足了,积极参加了站岗、放哨、送情报、摸敌情、监督地主汉奸等的活动,样样都认真。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说是读书,其实很多时间是在做抗日救亡工作、情报工作。我的公开身份是担任中心小学区学生会长,实际上是积极组织宣传队、歌咏队,号召人们“空舍清野”(把粮食藏起来不被鬼子汉奸抢走),宣传青年男女参军到前线去打鬼子、保家乡,宣传、动员老者支前抬担架送弹药,宣传、动员妇女为军队做鞋做袜。我还组织学生把鞋袜运输到前方。

我十五岁那年,党组织为了让我做工作有个掩护,让我在村里当一名小学教员,这时我也得到党组织给的生活补助,每月三十斤苞米。可是,我仅读过四年书,只能凑合着给一、二年级的孩子认认字,但要我在识字班给大姐、大嫂、大娘们讲课,就非常难了,可以说很多事我都不懂,比如说在春天草、树为什么会发芽、发绿等等,我都不明白其中的原理,讲不出个所以然,经常有发窘的时候。有一次,一位从县中学毕业回家的地主儿媳妇在课堂上问我:“老师,猪为什么会长肥肉?”我讲不出道理,但随口说:“猪和地主一样,光吃不活动,所以爱长肉。”弄得这位嫂子很难堪,但是课堂上大嫂、大娘们有的举起了大拇指,有的甚至拍手。事后我想,这可能是阶级恨的一种本能的发作吧。

当小学教员没有几个月,党组织为了培养干部,就保送我到山东文荣威联中学读书。我带着区委给的两份介绍信,一是入学通知书,一是“中华民族抗日救国先锋队”的介绍信,背着破被子,到了荣城县的一个村庄报到。校组织先把我领到初一(四)班,指导员姓李,又介绍我与姓秦的指导员接上组织关系——中华民族抗日救国先锋队。说是学校,其实学校没有校址,没有课堂桌椅,没有书本,讲课也是不定期的。为了防备鬼子汉奸来袭击,每住几天就要换一个地方。口粮都是学生自己凭介绍信到指定地点去领,然后肩挑背扛回来。平时吃住都是在老百姓家时,晚上打地铺,铺上草就睡了;晚上大家轮流站岗放哨,站岗的人没有枪,只发一枚手榴弹。在四班我是副班长,篮球场上我是神投手,唱歌时不是我领唱就是指挥,称得上是一个活跃分子。

秦指导员看到我在学校的机灵劲,一天,派给我一个任务,让我一个人到威海敌占领区的一个地方,去了解给鬼子当翻译的人进出家门的时间,以便党组织捉个活舌头了解敌情,我在街头呆了一天一宿,又向周围的大娘大爷了解了情况,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1944年,那年我十六岁,学校四班党支部全票通过我为中共候补党员,但是校党委没有批准,告知我年龄不够,直至 1945年1月1日校党委批准我入党了。候补期为三个月。当时校党委的组织部长(他是伤残军人)看上了我,托人介绍,要与我结婚,可是我才17岁,此事被我拒绝。结果是校党委没有按时批准我转正为中共正式党员,理由是我骄傲自满。延期一个月后我才被转为中共正式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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