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重点说说自己参加革命前的家庭情况:
1937年7月7日,日军制造“卢沟桥事变”,至此,日本对华侵略的序幕正式拉开。
1938年4月,我大哥孙振华参加当地的抗日游击队邵剑秋部,不久经朱道南介绍进入中共山东省委举办的岸堤军政干部学校学习。同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0年我大哥在本县——山东峄县任县委书记,我家处于敌我交界游击区,敌来我走、敌走我来拉锯局面,我们家被视为抗日有罪的共匪家属。由于我的家庭受大哥影响,受到日本人的监视、父亲及二哥都受到牵连,被日本人追捕。为了生存,他们逃到淮南煤矿干矿工,以躲避日本人的抓捕,家里只有母亲、大嫂、我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妹妹,后来大嫂也回了娘家,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东躲西藏种田劳动,流动在田野里、园地里、没有固定的落脚点。记得母亲常常深夜偷偷跑回家取回一包煎饼(托亲友做的)天不亮又偷偷返回,我娘俩吃煎饼,喝生水,白天在地里劳动,夜间夏天宿在麦田或高梁地里,冬天睡在离村里三、四里地的园屋里,而且还不敢固定在一处,怕鬼子汉奸知道我们行踪,搞突然袭击。母亲带着我,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忧心重重。
在我的记忆里,当时农民最怕的是日本人,往往几个鬼子兵就能把全村人赶得乱跑。人们认为,日本鬼子是外国人,不通人性,提到日本人就害怕。日本鬼子到处设置据点,防范和打击我抗日游击队。伪区公所离我们村只三里路,村头狗一叫鬼子汉奸就进村了,想躲藏也来不及,一进村首先包围我家,因为我家是抗属,又是游击队出入落脚点,所以我家是日本鬼子扫荡的重点。记得1940年秋(我当时13岁),鬼子汉奸带着狼狗突然进了村,把村里的大人小孩都集中在一个广场上,牵着狼狗,手持皮鞭挨个抽打审问,谁是孙振华的家属(指我大哥),人人都吓的低着头。当质问到伪保长的儿子(十三岁)小金狗时,他吓的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眼向我母亲瞟了几下,敌人就发现了目标,将我母亲从人群中拉出来,五花大绑,送进伪区公所,后又转到韩庄车站关押起来。其罪名说我家替八路军埋藏枪支。后来又把我叔父抓去,过堂受审,施以重刑。母亲、叔父被关了一个星期,托保释放,母亲被打的遍体鳞伤,叔父也被打的双腿骨折难以行走。由于当时我父亲和二哥都不在家,躲过了这一劫。
鬼子大扫荡时,母亲担心大哥的安全,又挂念着我父亲和二哥,不知他们流落在何方。夜深人静时,母亲总是不能入睡,时常坐在我的身边抚摸着我唉声叹气,时而暗暗流泪地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1941年秋天,农家都忙于秋收,日本鬼子汉奸队有十多天没来扫荡了,村子似乎平静起来。一天下午,母亲说:你别下地了,带着妹妹在家洗洗衣服,整理下家里,把大门闩好。有情况就往外跑,说完,母亲就挎着粪箕到西湖地里扒山芋去了,我则带妹妹回家。
母亲刚离村半小时左右,全村的狗就叫起来了,我知道不好,想开大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东门有三个便衣特务正在敲门,我赶紧往西门跑(三家两个门),见也有三个挎短枪的便衣特务在敲门,还没等我反映过来,三支短枪抵着我的头问:小孩,你家大人呢?快说!当时我吓的说不出话来,那时唯一能保护我的是家里养的大狼狗,狼狗见了生人疯的一样扑向他们,我利用敌人进屋抢东西的时候,一步冲出大门,正碰上在场干活的表哥,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就顺着他的暗示,一头钻到麦垛里。只听敌人问,看到一个小孩吗?我听到搜查追问的声音,灵机一动,顺着墙边遛到蒋五婶子家里。他们家听到追捕声音,不敢留我,叫我快离开,我无奈又遛到隔壁茂前奶奶家,他们见了我,全家吓的想留不敢留,只是说,大姐不得了啦,敌人正在搜查你,赶快走。我苦苦哀求说:二奶奶,你叫我往哪里去,敌人就在外面。老人急中生智的说:快!换上你小姑的衣服,端个脸盆拿个捶棒去南大汪洗衣服,这样我离开村子,逃到离村子半里路左右姓孙的三奶奶家,没一会三奶奶儿子孙景成急忙赶回来,告诉我:“鬼子走了,还带走了你的母亲”。
当时我吓呆了,只知道哭。我猛然想起,我九个月的妹妹还睡在家锅屋摇窝里,她还在吃奶不能离开母亲,亲友、婶子、大娘们、都为此而着急,也不知谁说了句,快!快去找保长,求他把孩子送去,哪怕给日本人磕头也要把孩子带去。当时我们单楼村的保长单成义也很同情我们,急忙把小妹妹挟在胳肢窝里,大跑小跑了七八里路才追上,哀求宪兵队把孩子带着,不然会饿死的。敌人夺过孩子,把她一把摔在地上哇哇大哭,母亲把小妹妹从地上抱起,满脸泥土,鲜红的血顺着鼻子、嘴巴流,母亲含着泪将妹妹抱着又继续赶路。母亲抱着摔伤的妹妹,被宪兵押到韩庄车站,到那里没停留,就连夜押到枣庄,关进日本人看守的监狱。后来听了母亲说,才知母亲被抓经过。当我刚离开二奶奶家,母亲挎着一篮子山芋正在路上走着,只听一声枪响,子弹从我母亲头顶穿过,正走在路上的母亲听到枪声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母亲还没反映过来,六个汉奸特务一拥而上,将我母亲架起就跑,这时正碰上一个人牵着驴去村里接中医先生,宪兵队顺手将毛驴夺过去,把我母亲拖到驴背上直奔韩庄车站。
听母亲说,当她被往枣庄押送时,从沙沟至临城之间的铁路被游击队扒了几里路长,火车到沙沟就停了,在漆黑的夜里,宪兵队将我母亲从车箱里拖出来步行,老人脚又小,肚子又饿,还抱着摔伤的孩子,宪兵用枪把子直往她身上捣,催促,快!快走!母亲说不知摔了多少跤,栽了多少斤头,实在走不动只好往前爬,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天刚嘛嘛亮,宪兵就到了枣庄,特务将母女俩关进日本人修建的大牢。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日本鬼子三天两头提审过堂,一句话,就是为什么叫你儿子当八路,叫你儿子来换呀!来了给大官做等等,过堂就挨打,枪把子往身上捣,母亲说,我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敌人也无可奈何。
母亲是41年秋被抓去的,当时只穿了身单衣,直到冬天家里还不知去向,党组织四处托人打听也毫无下落。快过年了,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母亲仍是那身单衣,天天卷缩在一间水泥地的墙角边,娘俩冻得发抖,狠心的日本鬼子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每天晚上还挑一担水泼在地上。屋里一层接一层的冰冻,越结越厚。母亲周身没热气,把怀里抱着的傻女儿,紧紧贴在心窝里,互相取暖。不久母亲全身麻木,失去知觉,脚肿的象两个大馒头,渐渐地再也站不起来,瘫痪在地,取牢饭时只好慢慢地爬。母亲深知敌人想把娘俩折磨死。
过年前后,党组织通过各种渠道,疏通关系,得知母亲下落,伯父连夜给母亲送去干粮和棉衣,。母亲见了家人格外亲。千言万语说不得。从此伯父每半个多月送一次牢饭。天长日久,敌人对老人看管也不是那么严了,稍有自由,渐渐能在院子里活动。母亲说,常常利用这个时间到垃圾里拣些残菜剩饭或馒头来充饥。母亲说拣的馒头还舍不的吃,嚼着喂女儿。
在这段时间里,大嫂回到自己的娘家—金马驹,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大伯和叔叔收留了我,家里是有房不能住,有地不能种,我还要提心吊胆地防止日本鬼子抓我,家里的大黄狗成了我最大的依靠。
由于日本鬼子始终没有得到我大哥的相关信息,1942年春节后进行了一次假释放。鬼子对我母亲说:“现在放你们回去,半个月后再来这里,如果你能将你儿子孙振华找来,我们给他大官做”。母亲一出日本宪兵队的监狱,地下党就得到了消息,当天夜晚,他们躲开日本人布置的眼线,悄悄来到我家。地下党告诉我母亲,“这是日本鬼子的阴谋,目的是想抓住我大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了规定的期限,主动到日本鬼子的宪兵队报到,这样鬼子就没有办法了,等时机成熟,我们再想办法救你们出去”。这样,半个月后,我母亲又抱着我可怜的妹妹第二次蹬进日本鬼子修建的大牢。
1942年春,鬼子查到我父亲和二哥的下落,在淮南煤矿将我父亲抓走,二哥逃离(具体经过见孙立淮编写的《我的简史》),将我的父母关在一个监狱里,父亲过堂受审比母亲频繁的多,挨打挨骂灌辣椒水,压杠子,坐老虎凳,受尽重刑。在这非人的日子里,父母为了孩子,咬着牙坚持着度过了两年多漫长的日子。
长期的大牢生活,我父母已抱着再也出不去的准备了。他们除担心我大哥和二哥外,父母最关心的就是我的归宿,利用大伯探监的机会,父亲托大伯和叔叔为我找一个婆家,以便能够找碗饭吃,不至于流落讨饭,大伯和叔叔均表示要我父亲放心,只要他们有口饭,就有我的一口饭,但由于我父亲的一再坚持,大伯和叔叔表示一定会帮我找个婆家。
在大伯和叔叔的操持下,通过当地的媒婆,将我说给了贾旺煤矿的陈家陈衍河(参加革命后更名陈明),陈家在当地算是大户,陈明的三姐夫周家在煤矿里是个工头,生活还算可以,最起码不至于饿死。
正在父母绝望生存,准备牺牲于监狱的时候,敌人出了新花招。1943年7月又通知我父母,全部回家找儿子,限期一月,找不到儿子统统按时回来。记得当时我见到父亲的时候,面黄饥瘦,胡子头发齐肩长,那一幕幕至今难以忘却……。
父母一出监狱,全家人就得到了消息。我二哥偷偷回了家,二哥在此之前曾订了一门亲,就是我二嫂齐明,得到消息后也赶到我家,同时我大嫂也回来了,一家人抱头痛哭,不知以后怎么办。正在全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地下党派人来到我家,给我们全面分析了当前的情况,我们也明白了这是敌人的阴谋诡计,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其主要目的是抓我大哥。为了全家人能有个活路,最后父亲决定,接受地下党的安排,我的父母和二哥连夜去解放区,投奔我大哥,和解放区政府一起生活,大嫂和二嫂继续回娘家,我则嫁到陈家,至此全家基本都有个落脚点,但也各奔东西了。
1943年7月13日,我被送到了陈家。陈家人实在看不起我们家人,说我们抗日家庭真丢人,没吃没喝,一次一次被人逮,一次一次被人抓。在山东做媳妇本来就是很辛苦的,加上公婆心里不喜欢我,让我更加受尽了心理上的虐待和折磨。只要是我家亲戚来人,无论带多少东西,都不会给好脸色,更别说留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杯茶。到了1944年的7月,陈明的大嫂看我在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我带到贾汪窑(所谓的窑就是煤矿,当地俗称煤窑,简称窑)上去了。那时陈明在那里做工。到那以后也没看到陈明在什么地方,结果把我送到他三姐家,在他三姐家当牛当马,也同样是被看不起,给把草就叫我在门口跟佣人一起睡觉,当时心里之苦,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