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中秋夜 勇克子母堡――记济南战役东郊子母堡群攻防战
傅喜峰口述/ 流水行云 整理
1948年9月17日拂晓,位于济南市东郊的茂岭山被我军攻占,这座170多米高的小山,与周围的几个高地互为犄角,地形险要,是进攻济南城的天然屏障。敌人在山上构筑了十分坚固的工事,并配备了极强的火力,叫嚣至少能守半个月,但在我华东野战军9纵25师74团的凌厉攻势下,仅仅支撑了一夜,就彻底瓦解了。王耀武为此十分震怒,枪决了守军营长,把调往西郊增援的主力——19旅又拉回东郊,并亲自督战,疯狂反扑,发誓要夺回茂岭山阵地。我9纵队首长决定以牙还牙,以攻对攻,坚决把战线向西推进。
攻占茂岭山的当天上午10点,时任74团3营8连副连长的我和全营连以上指挥员跟随着团长、政委,冒着敌人反击的炮火,隐蔽地登上了茂岭山。这时山上硝烟弥漫,布满了弹坑,双方阵亡人员的尸体和破碎肢体以及被丢弃的武器装备随处可见。
我们趴在掩体内向西遥望,地势比较开阔,济南城一览无余。通往市区必经之路上的甸柳庄和马家庄之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子母堡,这些子母堡大多是钢筋水泥结构,十分坚固,堡与堡之间射界相互衔接,能形成交叉火力网。在当时我军缺乏重型武器的条件下,对付这种开阔地上的子母堡,往往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发现山下通往马家庄的方向有三个由子母堡构成的环型防御阵地,每个子母堡阵地间隔200多米,我们分别称其为11、12、13号子母堡。其中,11号子母堡最大,居中突前。它由东、南、西、北四个子堡组成,每个子堡相距七八十米,用一米多高的土坝连接起来,土坝上挖了不少单人掩体,远远望去,像一个土围子。敌人挖土筑坝后在土围子外形成了一圈壕沟,一人多深,沟里有积水,沟外还有铁丝网和鹿砦。因为我们在山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土围子中央是一座有多层射孔的大母堡。我参军以来,曾经历大小战斗数十次,但打这样复杂的子母堡阵地还是第一次。我想这次战斗不仅要勇猛,还要用招数,必须攻其不备,出奇制胜,才能奏效。
敌人似乎发觉了我们的行动,炮火打得更急了。我们只好躲进了一座钢筋水泥构筑的大碉堡,进去一看,里面竟然很宽敞。团长王景琨高兴地说:“这里好,我的指挥所就设在这里。”接着又说:“茂岭山的战斗,1营、2营打得很好,再攻山下的这些子母堡,就得看你们3营的了。”
团政委孙子玉说:“这些子母堡可是块硬骨头,你们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都必须把它给我拿下来,为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开辟道路。”
王团长最后指着我,十分信任地说:“傅喜峰,你多次带突击队,有经验,这回还是让你来打头阵!怎么样?”我毫不犹豫回答:“没问题!”
我们8连作为主攻连,受领了攻击11号子母堡的任务,当天下午与营里配属的重机枪排和60迫击炮排隐蔽地开到了姚家庄附近,晚饭还美美地吃了一顿肉包子。那天恰巧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引起了战士们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特别是大家谈起自家分到了田地,格外兴奋,有说有笑,似乎忘却了面临的恶战。
晚饭后,我们连、排干部一起研究攻击方案,决定:三排长陈梦云带本排从子母堡的东面攻击;我带领一排迂回到子母堡的北面,从侧面攻击;连长、指导员带领二排担任预备队,迫击炮排(3门60炮)负责掩护,重机枪排的两挺勃朗宁水冷重机枪分别加强给一、三排。我仔细检查了每个战士的武器装备和伪装,要求大家行装必须扎紧,以免接敌时发出声响。强调如果有人负伤,疼死也不能吭声,并要求每人多带几个手榴弹,以便拼手榴弹和肉搏战。
虽是中秋之夜,却浓云蔽月。曳光弹不时地划过夜空,或近或远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晚上10点,我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地向敌人的子母堡阵地进发,行进了三里多路,来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里,这时我们距11号子母堡还有1000多米。连长对我和三排长说:“我带二排和迫击炮排就留在这里,负责掩护和支援,你们分头前进。” 我回过头来,一挥手,一排战士随我沿河床向北走了300多米,然后爬上河崖,径直向西插去。子母堡中的敌人每隔几分钟,就盲目地打几个点射,有时子弹擦着我们的身体掠过,打在周围的地上“噗”“噗”作响,但我们没有人去理会它,心里只想着接近敌堡,消灭敌人。
途中,我们逐渐放慢了速度以降低行军发出的声响,后来则改为猫着腰慢慢向前摸,在距敌堡60多米的时候,我命令轻重机枪手在此选择地形,架好机枪;一、三班在前,二班稍后,以倒三角队形,匍匐着向敌堡接近。借着时而透过云隙的微弱月光,敌堡依稀可见,我带着二班一直往前爬,顶得一、三班只好更往前面靠,直到距离敌堡还有30多米的时候,我们才停下。此时,我的心里也很紧张,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可以说,我们已经摸到了敌人的眼皮底下,只要一个冲刺,就可以把北面这个子堡拿下来,但我们如果稍有不慎,发出任何轻微的声响,都可能提前暴露目标,后果则不堪设想。
在焦急的等待中,一颗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随即敌我双方的枪炮声大作,我一、三排同时从东、北两个方向发起了进攻,敌堡好像被突然惊醒的野兽,疯狂地吼叫起来,但又不时地被我抵近的机枪火力压制住。
年仅19岁的胶东籍战士李孟祥(特等功臣,1948年12月在淮海战役中牺牲)用胳膊夹起十多公斤的炸药包,一个箭步冲出去,迅速地接近了敌堡,翻身滚进了敌堡前的壕沟。几秒之后,伴随着耀眼的闪光,巨大的爆炸声把三十米开外的我震得全身一颤,敌堡中的机枪立刻哑了。我把驳壳枪一举,高喊一声:“上!”我们一下子就冲到了土坝下,前面两名战士踩着人梯刚攀登上去,就被隐蔽在土坝上掩体内的敌人用冲锋枪打中,倒了下来。我见状立刻带领大家把几十枚手榴弹纷纷抛了上去,土坝上立刻就像开了锅,一阵密集的爆炸过后,我们又搭起人梯,奋勇登上土坝,并纷纷跳进围子里。一、三班分别向敌堡的左右两侧扩展,我带领二班战士冲进了敌堡。我用手电筒一照,发现了七八名东倒西歪的敌兵,口鼻流着血。地上有几根绳子,延伸到射孔外,我派了个战士出去查看,发现了两个巨大的地雷,每个都有三十多斤,安放的位置恰巧是我带领大家隐蔽的地方,大概是敌人还未来得及拉火,就被我们用炸药包震昏了。
在母堡内的敌人发现我们占领了北面的子堡,便集中火力向我们扫射。浑身是血的李孟祥又抓起一个炸药包,还要再去爆破,在孟良崮战役中解放的新战士小张一把抢过炸药包,说:“看我的!”便就地翻了几个滚,然后向敌堡爬去。敌人射出的子弹在小张周围扬起一排排尘土,小张时而翻滚,时而掩蔽,时而爬行,时而挺起身顽强地扑向敌堡。我着急得直喊:“火力掩护,狠狠地打!”
“轰”,小张送上去的炸药包终于响了,我和全排战士猛扑上去,大喝:“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在冲锋枪和手榴弹的威逼下,敌人被一个个地逐出碉堡,数了数,竟有30多人,其中包括敌守军连长。
我走进敌堡,看到弹药箱上有一部电话,抓起来一听,里面一个劲地嚷:“顶住!顶住!增援马上就到……”我立刻回了一句:“俺是许司令带来的解放军!你来吧,老子在这里等着你!”
这时东面的子堡在我一、三排里应外合夹击下,也被打下来了,但由于三排发起冲击时距敌较远,付出了较大的代价,伤亡了20多人。西堡中的守敌吓得全部缴械投降,只有南堡里的10多名敌人逃向了马家庄。担任预备队的二排和负责掩护的迫击炮排乘机占领了南堡和西堡,指导员来到母堡对我说:“宋连长被马家庄打来的炮弹击中,负了重伤,已经送往卫生队了,营长指定你担任连长,负责组织防御,一定要顶住敌人的反扑。”
马家庄位于我们占领的11号子母堡阵地的南面,距离仅有五六百米,敌人至少有一个加强营,我判断敌人很可能从南面发起反扑,因此,我便将防御的重点放到了南堡及周边阵地。
我带着几名战士,扛上刚刚缴获来的6挺加拿大式机枪,又选了几名俘虏,扛上弹药,一并前往南堡。走了几步,忽听空中传来尖厉的呼啸声,我急忙回头喊道:“快趴下!”自己还没来得及卧倒,就被一个气浪掀翻。通信员马恒慎(华东三级人民英雄,后任山东省老龄办主任)把我拖回碉堡,发现我的右臂被撕开一条大口子,鲜血不断涌出来,便急忙给我包扎,我自己感觉右臂已不听使唤,知道伤了骨头,就让小马用夹板给我固定起来。因心里惦记着敌人可能会乘我立足未稳进行反击,便不住地催他:“快,快点!”
待我来到南堡时,看到战士们正在改造掩体工事,把射击方向转过来,对着西、南方向。直到天亮了,敌人才再次向我猛烈炮击,透过硝烟我用望远镜一看,马家庄方向涌来了一、二百名敌人,有板有眼呈散兵队形慢慢逼近。我不禁对王耀武这支所谓王牌军的进攻战术感到好笑:“大白天里来进攻子母堡阵地,岂不是送死?”等敌人距离我们只有100来米的时候,我们的十余挺机枪忽然开火,冲在前面的敌人立刻被打倒了一片。尽管我们的机枪手在敌人炮火的轰击下也不断出现伤亡,但战士们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抄起机枪,打得敌人始终靠近不得。相持了近一个小时,我见敌进攻队形已乱,在几个沟坎处挤成了疙瘩,便抓住机会命加强给我连的60炮向敌人密集处和后面的督战队猛轰。这下子敌人终于撑不住劲,狼狈地撤退了。从此,马家庄的敌人再也没敢出来。12、13号子母堡的敌人吓得也放弃了阵地,逃进了马家庄。当夜,我74团对马家庄发起攻击,全歼了守敌。
战后,各级首长高度赞扬我们8连,25师刘京海师长说:“74团8连用两包炸药,就剜掉了王耀武的‘眼珠子’,不愧是智勇兼备的 ‘钢八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