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源涌出皆清波—琐忆爷爷王景槐
晨起练字的时候,又一次想起我的爷爷王景槐。放下笔,踱至书柜,看着他那40年前的相片,那熟悉而慈祥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掐指算来,爷爷已经仙逝30年了。时光荏苒,春秋更易,思念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浓,有时,泪水就会不知不觉地悄悄流下。
我与爷爷的感情无以言表,膝下承欢的时光尤为难忘。记得幼时天天跟在爷爷腚后,且睡在其怀;长大后,直到参加工作才算离开。当然,我对爷爷的真正认知,除亲身的感受,那就是经意或不经意间的耳闻了。
我家住在沭河岸边的王贺城;爷爷生于清末,历经民国,卒于改革开放之初,享年83岁。家风所致,爷爷一生明事理,重德行;急公好义,处事向善;曾当选为临沭县第五、六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在兄弟四人中,爷爷排行居三。据老辈人讲,爷爷幼患脾病,病入膏肓,肚子大的都无法行走,在寻治无望时(12岁),其父(从舜)神情恍惚地沿沭河西岸南行,至岌山脚下的河口村后,偶拾一鹤,随即熬汤,让爷爷口服,结果使爷爷连续拉了2天的肚子,其沉疴顿除。无独有偶,此与我曾祖90岁又生新牙之事,并称传奇。
七十五年前,爷爷任王贺城行政村(包括黄贺和张贺前、后村)村长,可谓夙夜在公、不负众望10余年。在时局混乱、匪患严重的情况下,爷爷以高度负责的精神,发动带领广大村民挖壕筑墙,并组织成立以青壮年为主力的大刀会(连庄会),训练备战,置炮夜巡,严看死守,坚持自卫。同时,积极与邻村开展联防联治,从而确保了一方平安。
1932年春节,村上王某某借酒骂街,因劝引发群殴而惊动了郯城官府;其根源在于“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唆使,致双方被骗上当。事后,爷爷作为主要当事人,从不认为“占了上风“,而是自觉反思其因一时冲动而担当的“苦果”,以责人之心责已,悔不当初,一再自省。每当族人提及此事,爷爷总是谆谆告诫:千人打锣一锤定音,看景的从不怕事大。冤家宜解不宜结,教训当吸取,凡事和为贵。这样的自我完善,体现的是爷爷人生的正能量。
1940年初,八路军115师东进支队来到郯东北岌山一带,尔后相继成立了苍马办事处(临沭县政府前身)、临郯青年救国团(包括两期培训班)、动委会等,其主要领导刘白涛、马培卿、刘炬、张克华等,在王贺城居住和工作了较长时间。爷爷身为村长,识大体,顺潮流,既尽力协助其筹措给养,开辟革命根据地,又带头捐献钱粮,主动腾出自家房子为其使用;因而倍获倚重。
村上有一是非之徒,曾多次故意与爷爷作对,甚至于做出了“挑拨离间、霸占出路、纂改地契”等一些出格的事。1941年夏,其人自醋庄亲戚家借枪炫弄,归还后而又被人举报;如情况属实则其命难保。然而,时任村长的爷爷则宽大为怀,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直陈所见,据实力保,使其在那非常时期,逃过了杀头之劫。由此,爷爷的有容豁达便出了名。
1942年秋,称得上是爷爷的多事之秋。不曾料,与爷爷共事多年的村会计张佃荣,被仇人张某某借上级安排清财之际,偷走账簿,诬其贪污,欲置其于死地。在攸关性命之际,深知其为人的爷爷则挺身而出,仗义直言,以致自己身陷囹圄,家门被封,罚粮千斤。然经著名革命老人徐慎弢和邻村王松山、张洪恩等乡绅作保,最终真相大白。此事非同小可,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爷爷却从没后悔过。
1963年清明前夜,我家祖林生长了五十多年的10几棵柏树,被杨贺村的杨某某伙同其家人盗去。次日一早,我哥和大姐发现林树被盗后,便寻着东去杨贺村路上的零星松叶,顺藤摸瓜,很快就找上了贼人的家门,接着人赃俱获。盗人林树,应遭天诛地灭,而爷爷却不念其恶而怜其惨,善心善行,亲自到县公安局求予宽处。如此恕人胸怀,也使得盗树者无地自容。
重教办学,当属百年大计。深为少时未能入学而遗憾的爷爷,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专门腾出自家后院办起私塾,除给我父、伯父兄弟俩提供了宝贵的学习机会外,还使本村、邻村的王、张两姓10余名子弟受到良好教育,且大都为当世所用,获得了国家干部的身份;其中张国俊、张守训,分别走上了浙江省军区造船厂厂长和河南省经委主任的岗位。我家也因爷爷办的这个私塾而肇开书香。
家传的推拿术到爷爷手上是第几代了,不得而知,而经爷爷治愈者则不计其数。爷爷几十年如一日,无不急人所急,热情地对待患者。凡找上门的患者,不管什么人,也不管何时,哪怕是正吃着饭,或正在睡觉,也要立即为其治疗,有的还要为其开出“用舒金龙烫、土鳖子浸酒喝”的药方。患者的酬谢,爷爷则分文不取,几乎连其一支(口)烟也没抽过。
主持公道,排解纠纷,是爷爷的“强项”。村上乃至邻村,分家的、闹矛盾的找,离婚、教子的也找,爷爷至晚年仍不时被请去评理说事。调处情况各异,爷爷无不循循善诱,讲的入情入理,让人如沐春风,口服心服。记得村上一木工,将讲好价的树刨倒后又不要了,结果引起与卖树者的激烈争执;不知是谁的建议,当事双方找到了爷爷,最终还真是用爷爷的善言良语给摆平了。
爷爷重家风传承,常诲人不倦:唯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知礼,无以立;善恶有报,受恩勿忘;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爷爷的这些话,极大地影响了我的世界观、人生观。爷爷曾为孤子娶亲成家而给媒人除雪劈路;也曾在看生产队菜园时,留江苏双店的一喊街乞讨盲人与己同室而住一年多。划阶级成分时,村农救会长王振申为我家说了句公道话,爷爷则始终心存敬意,并用他那质朴的方式表达着感激之情。
村上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爷爷是个幽默风趣、爱唱京剧、知古论今、喜讲故事的人;在那文化生活相对匮乏的年代,每天晚饭后,爷爷身边总不约而同地聚有许多听众,且不时传出欢笑声。爷爷好撒网,而撒技一般,往往因打不到鱼而被我埋怨。此时,爷爷却说:打渔是落景,无非玩而已。十网打渔九网空,捞着一网就够用。挣钱不挣钱,只管行里缠。其乐观精神可见一斑。
别梦依稀,清波致远。三十年前的农历10月18日,爷爷走完了他83个春秋的人生旅途。三十年来,爷爷的音容笑貌总在我的眼前,爷爷的厚德端行也一直被乡里人细述称赞;尤其上了年纪的人,还总要带着感情去讲爷爷那些过去的趣事;张贺城的一些回民老人,更是对爷爷乐不去口。每遇此情此景,每想到爷爷那曾经的美好言行,我总有说不出的心动。
贞心直道,槐香沁人。诚然,爷爷在我的眼里永远是那么高大,那么闪光,我为有这样的爷爷而自豪。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爷爷的这片片回忆,我只能悉心地收起,倍加珍藏……
孙:志 善
2014年11月30日 于槐鹤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