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老哥刘进福(口述/刘福堂)

西湾村 发表于2017-07-27 20:55:21

我的老哥哥原名叫刘天福,南下福建后取祥和之意改名刘进福。他1925年8月出生在平顺县西湾村一个贫苦农家,当年那是家徒四壁,空空如野。除了几个破箱箱旧柜柜和盛粮用的黑糊糊的陶器罐子,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吃粗糠拌野菜,缺被褥少穿戴”是家庭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老哥童年多遭不幸。7岁生母马氏去逝,贫困和饥饿夺走了他上学的机会,从小没有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少年时期,他曾跟随他的老祖母在富户门前讨过饭;他也曾在南庄沟村(他二姑母家乡)做过牧童、当过帮工、受尽人间疾苦。

青年时代的老哥哥正值战争年代。共产党毛主席带领穷人打天下,闹革命他早有耳闻,“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声他铭记在心,他对共产党毛主席有着纯朴的阶级感情和美好的期盼。

抗日战争时期,他在村上担任过财粮保管员,民兵队长等职。由于他追求进步,工作出色,1944年光荣地加入共产党组织。1945年上党战役前夕,他经村上(地下)党组织举荐,在长治城北专署临时驻地参加工作,那是他离乡脱产正式投身革命的起点。

初始,他在专署机关帮灶、做饭、担水、扫院打扫卫生。他也曾化装商人或普通百姓活动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收集情报、打探消息,为共产党办事,出入在长治城内城外……

长治城——旧称潞安府,上党盆地的中心城市,上党战役的主战场,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刚从日本鬼子手中夺回来,又成了国共两党两军争夺的战场。

上党战役打响后,我的老哥与他的同事、战友在长治城周边的长井、壶口、苏店等村镇发动民兵,组织破城队、担架队、运粮队等,为上党战役的全盘胜利做了大量的后勤保障供给工作。他也曾亲临前沿阵地抬担架,救护伤病员。在攻打屯留老爷山战斗中,他带领民兵,配合正规军奋力拼杀。连战七天七夜,二十里长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的老哥比较幸运保全了一条命……

上党战役结束后,他在壶神头(今壶口村)当过数月代理区长,之后又参加长治县土改工作队。在苏店、韩店、荫城,西火等地开展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运动中他严格执行中央土改政策,铲除了千年封建剥削土地制度,深受当地翻身民众的尊重和爱戴。

我的老哥哥投身革命,建功立业还集中体现在他1949年的南下途中和入闽后半个多世纪的生活、工作和战斗中。

1949年,他响应党的“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号令,伴随四千余名热血健儿,随军南下,远离家乡,冒着枪林弹雨,从北到南跋山涉水五千里,挺进福建扎根南平。他和他的战友为驱赶蒋家王朝,解放福建全境谱写了辉煌的历史篇章。入闽后的50余载,他主要从事工商企业的行政领导工作,官至县团级。他和他的战友们为福建的商业流通,企业发展,经济繁荣再立新功。

我和我的老哥哥属同父异母两兄弟,年龄相差16岁,我出生时他已是“二八”少年,1949年春他南下时我刚8个周岁,对于他的童年往事记忆朦胧,但他南下前后的几件琐碎小事却记忆犹新。

一夜话别

1948年冬,太行三专署在长治城北鹿家庄村,举办南下干部整党集训班,我的老哥哥作为长治县土改工作队队员也参加了集训。集训中抽调选拔南下干部,他不攀不比,积极报名被确定为南下干部对象。训期结束后时近春节,领导决定放假半月,南下干部回家过年,安慰家人,待命出发。

那是当年农历腊月20日上午,我的老哥从长治经壶关、晋庄、龙镇等地徒步百余里,赶到家乡西湾村已近深夜12点钟……

从睡梦中惊醒的父母双亲,见到儿子格外惊喜。年逾50岁的父母凭着战争年代的灵感,内心想到:儿子深夜探家必有要事相商。儿子坐在土炕头上,诉说了鹿家庄整党和决定南下的情况,父母在忧虑惊慌中连连发问——

父亲:“你南下到什么地方?”

 儿子:“部队打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

母亲:“那,你什么时候返回来?”

儿子:“这,这个,说不清呀!”

短短的几句交谈,全家人陷入沉默、惊慌和尴尬。这正是父问何地儿不知,娘问归期没有期。何当再聚土炕头,却话今夜离别情啊!这麻油灯下的深夜,土炕头上的相聚,生死两茫茫的前景,使一家人泪流满面呀!

   夜深人静,一家人睡在大大的土炕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母亲:“你要走,你家小芒呢?”

儿子:“上级不准带家眷,她又不愿等我回来,和她离婚了。”

父亲:“这,这南下能不能不下?”

儿子:“咱是个党员,是说人家的人,不能让人家说长道短,不能让别人把咱踩到脚底下……”

父母亲的发问充满了对儿子的眷眷亲情,儿子的回答展现了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即将南下的干部,不惜牺牲个人利益的高尚品格……。

一包黄土

老哥哥离乡归队前,二老爹娘生怕儿子远离家门到异地他乡,不服水土生了病,特意从自家院里南墙根下挖了一碗黄土,装在一个洋布红小口袋里,让儿子带在身上,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忘了勤喝点……

在南下途中,部队在前面枪炮重器杀出条条血路,南下干部紧随部队昼夜赶路。老哥哥把那包黄土不断地加在行军的水壶中。口渴了喝一点,腿困了喝一点,拉痢打摆子也喝一点。说也奇怪,不知是前方战士节节胜利鼓起了老哥的劲,还是那包黄土管用,反正老哥哥在千里行军中没有生病,没有掉队,走得很快……

一包黄土能治病?!这包黄土既是北方游子离乡的常规,也蕴含着家乡亲人几多几多的深情。说也应验,老哥哥带着那包黄土,别太行到闽江,跨黄河奔长江,踏遍了祖国半壁河山。在那战火连天,硝烟弥漫,敌机空袭,土匪放黑枪的行军中,虽然历尽千辛万苦,但保全了一条命,也算“阿弥陀佛”一路顺风……

一双布鞋

老哥哥南下之前,在家乡西湾停留的那十多天,父母亲虽然心境欠佳,憔悴不安,但想到儿子毕竟要走,便忙活起来。

为了给老哥哥赶做一双布鞋,父亲从邻居家里借了三尺白色粗布,母亲把它染成深灰兰色做鞋傍子,又翻箱倒柜地挑选了一些碎布块做鞋底子。于是便昼夜不停地忙活起来,那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是,麻油灯下密密缝,只缘儿子远出征呵!

那双布鞋,“三层傍子千重底”结实、耐穿、又漂亮,是当年农妇母亲的那手绝活儿。儿子穿在脚下,不大不小,不胖不瘦,合合适适,舒舒服服。老哥哥珍惜母亲的辛勤劳作,感念母亲的良苦用心,把鞋插进自带的大背包里,并且高兴地说:穿上娘做的鞋脚上不打泡,走得快,走得带劲……

这双布鞋,直到老哥哥到了福建南平,后来当了科长、局长、成了县团级干部,穿起了呢子大衣,牛皮鞋的时候也没有丢掉。更惊喜的是,老哥哥去逝后,他的儿孙在收拾整理他的遗物时,在衣柜的最底层,惊奇地发现了那双当今早已失传的粗布鞋。它成了见证和纪念南下历史的珍贵“文物”。

一封家书

子在身边千日好,儿行千里父母忧,在那战火纷纷,硝烟卷地的年代,儿子随军远征,做父母者岂能放心?在老哥哥走后的那段日子,那是半年之久的日子。父母亲收不到儿子的书信,心情不爽,终日愁眉苦脸,坐卧难宁。尽管当年政府实行“南下干部同军属一样待遇”的政策,村上干部多方安慰,村上百姓代耕土地,帮助担水,砍柴……但父母亲还是放心不下——牵挂儿子的征途安全;牵挂儿子的“衣食住行”;更牵挂儿子两次成家,两次拆散,何时娶妻育子,破镜重圆,这简直成了父母亲身上的一块“心病”。

解放初期,不通电话,更没有电视网吧,信息传递,全靠口耳相传,书信往来,闽晋两地书信沟通要一月之余,在那战争年代,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不怕迢迢千里路,自有鸿雁传书来。那是1949年的中秋节前夕,村干部送给父母亲一封信。那是发自“福建南平专员公署”的信;那是儿子报平安的一封家信。收到信的父母双亲热泪盈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压在身上的那块“心病”也不翼而飞,无影无踪了。这正是:烽火连天乡音断,一封家书抵万金啊!

捐躯“八闽”

1983年春,老哥离休前夕我曾去福建泰宁看望他,随便谈及到兄弟百年后事,老哥哥风趣而又很伤心地说:“山西是我生根开花的故乡,福建是我结果落叶的故乡,两个故乡都难割难舍呀”;“福建这头我有妻室儿女,你嫂是福建人,孩子多成家立业了,思想工作难做,安排调动工作也很费劲……”;“山西那边父母亲的坟上,由你接传香烟,烧个纸钱吧,我就不学古人马革层层裹尸还了……”这些话是老哥哥的肺腑之言,也是人到晚年很必然的话题,我只好祝老哥长寿平安……

果不出所料,2006年4月6日(当年清明节次日)我的老哥哥与世长辞了,病故于福建南平市。当地政府和他生前所在的单位、系统给他举行了一个庄重的追悼大会。老哥哥白发苍苍的临终遗像端挂灵堂中;玻璃棺内的尸体瞑目含笑。为他送行的挽联花环密密层层;为他送行的子女儿孙,身着白衣素装列队默哀,珠泪滚滚,泣不成声;前来悼念的生前好友,老同志、老同事、老同乡、老战友络绎不绝……

历史长河无止境,人生即是一瞬间。老哥哥入闽58载过去了,在北方家乡生活、工作和战斗的24年过去了,共计82载全都过去了。他走完了人生旅途,实现了他为革命奋斗终生的誓言。将一盒骨灰撒在了“八闽”大地。当日天气晴好,丽日高照,海风送来阵阵鱼腥香味仿佛上苍给我老哥送上的最后一道海鲜大餐。在那纷纷扬扬的花环挽联中有一幅——“风华正茂出太行,死葬八闽骨亦香”的挽联十分显眼,这或许是给他的人生划了一个圆滚滚的句号吧……。望着那幅挽联我从心中涌起一股默默的祝福:“老哥哥,一路走好!”。

 刘福堂口述、秦旭东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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