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张成财,1927年12月出生于河北省涉县的小曲郊,这是一个偏僻而穷困的小山坳。由于土地贫瘠、社会黑暗,又加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姥爷从小就饱尝了人间的辛酸和苦辣,在他懵懂的心灵里早就充满着对幸福与光明的渴望。然而,让姥爷深感慰籍的是家乡虽然贫困,却是一个革命的大熔炉。因为姥爷的家就在巍峨雄伟的太行山脚下,而且紧挨着刘、邓大军司令部,可称得上是“革命老区”、“红色根据地”。据姥爷回忆说,在他孩提时,就经常看到刘、邓大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家门口走过,那情景至今还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从那时起,姥爷的二哥就投身于革命的队伍中,还当上了当地的民兵队长。
红色老区的浸染和熏陶,兄长义举的耳濡与目染,深深地感化了姥爷,使从小就怀揣报国救民思想的他,更坚定了革命的信念和共产主义的理想。10岁加入儿童团,14岁参加青年抗日先锋队。1946年春天,姥爷赴兄长之后尘,也毅然决然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成为一名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而且这一路走来迄今已有60多个年头了。
1948年至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全国挺进。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高瞻远瞩、审时度势,从太行、太岳革命老区紧急调选了4千余名的地方干部,组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江支队”。他们从河北武安出发,翻越了中条、太行、险峡岭;横跨了黄河、长江、淮河、钱塘江,途经8省63县,跋涉6450余里。这支特殊的队伍,不畏艰险,不辞辛苦,随军南下,直到福建,接管政权……让我感到自豪的是,姥爷就是这4千余名“南下干部”中的一员。姥爷无不动容地对我说,在南下的途中,说有多艰苦就有多艰苦,其程度是无法用言辞来形容的。当时,他们冒着国民党飞机的轰炸,踏着崎岖而泥泞的山路,饿了就抓把炒面充饥,渴了就咽口唾沫解渴,一路马不停蹄,一路风餐露宿。可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南京时,苏南已被其它地方的干部接管了。他们只好转道苏州,做了短暂的休整,最后,他们义无反顾地跟随着“三野”十兵团向目的地福建进发。姥爷说,他们历尽了6个多月的千辛万苦,最终到达了福建南安,开始了历史赋予的特殊使命……听着姥爷娓娓动听的叙述,我的眼前不时闪现出古战场“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画面,我不禁感叹道:历史与现在有时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啊!
进驻福建南安后,姥爷和“长江支队”的其他成员一样,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地方组织工作中。尽管水土不服、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尽管工作的性质发生了改变;尽管环境复杂,国民党的残渣余孽、特务、土匪十分猖獗,但这一切都吓不倒这支“长江支队”的南下干部们。他们发扬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一边工作,一边战斗。在国民党反动派留下的千疮百孔的废墟上,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以想象的困难,战胜了一个又一个严峻的挑战,并在广大农村和城市站稳了脚跟。他们把福建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与当地干部、群众同呼吸共命运,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青春年华。
姥爷回忆道:当“长江支队”改为南进总队准备解放福建时,当时,听说福建的蛇很多,有些人不敢来,想打退堂鼓,而神圣的使命感又驱使大家的顾虑很快就烟消云散。然而,比蛇更凶狠的却是所谓的土匪。福建山多,土匪也多,特别是南安一带更是土匪猖獗,气焰非常嚣张。姥爷到南安后,与当地的地下党组成一个工作组,并当上组织委员,他们边工作还要边剿匪。姥爷和工作组的成员为了支援厦门解放,四处借粮,但经常遭到土匪的抢夺。有一次,从山上下来了十几名土匪被打跑后,心存怨恨,常常来伺机报复。一直到现在,姥爷还清晰记得:1949年11月16日,土匪聚集了数百人前来攻打区公所,袭击区政府粮食仓库,由于人员和火力悬殊,多人壮烈牺牲,几乎只剩下姥爷一人顶着。尽管上级也派人前来救援,打退土匪,但姥爷的左肩上还是中了一枪,如今左肩上伤痕仍依稀可见。回想起那些殉职的战友们,此时,这位坚强的北方汉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也许,姥爷此时此刻的心情,作为晚辈的我是无法理解和体会的。我在心里也默默缅怀那些为国捐躯、长眠在八闽大地的英烈们,愿他们的精神与世长存!
姥爷在复述这段往事时,没有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过多去渲染战斗激烈的场面,但从他肩上的弹孔上,就足以见证这位年轻共产党人的勇敢与无畏,也让我读懂了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无畏”!
“做人就要脚踏实地、光明磊落。”这是姥爷常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姥爷不但这样说,也是这样做。
1959年,“浮夸风”的盛行,促使不少地方肆意夸大了农业的预产。当时,南安有两个区都向上级有关部门报了虚假的产量,只有时任南安洪濑协作区区委书记的姥爷实事求是,不弄虚作假,年轻气盛的他对此现象既不满又不服气,就想了个办法揭穿这种假象。适逢有人送来一筐水稻,声称有100斤。姥爷凭借种植经验断定下午的水稻没有露水,这筐最多60斤。于是他玩笑着让工作人员用刚秤过水稻的秤来秤自己的体重,秤出了150斤,而瘦小伙子只有110斤,真相大白了。这“大秤书记”的故事从此就被传为佳话。
由于姥爷为人的正直和坦诚,也得罪过某些别有用心或心怀叵测的人。尤其是他解放初期执行枪毙当地的一个恶霸地主,使该侄女婿一直怀恨在心,寻机报复。“文革”期间,姥爷就被扣上“走资派”、“反陈伯达”、“现行反革命”等莫须有的罪名。这个地主的后代终于逮到机会,写了发动标语偷偷塞进姥爷小女儿的书桌里,然后宣称背后是姥爷指使的。以至于姥爷饱受凌辱和折磨,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在这段不堪回首的政治风波中,姥爷被抓去游行,毒打,跪高板凳,遭遇了“喷气式飞机”等非人的待遇,多次从高板凳上摔下来,满口是血,一口牙被打掉了,落下一身的病痛。不仅如此,他们还不放过姥爷的妻儿,把姥爷年仅8岁的小女儿囚禁40天,威逼利诱,让她去污蔑自己的父亲。面对非人的折磨,姥爷坚强地挺过来,因为他坚信共产党,也相信自己的清白。一直到1969年党代会召开后才终于平反昭雪。
1971年姥爷官复原职,来到顺昌钢丝厂任革委会主任、党委书记。1975年来厦门担任省亚热带植物研究所书记,1980年调到省供销社二站任书记。虽说“文革”期间姥爷受到种种不公的对待,可他始终无怨无悔,始终坚定不移地跟党走,而且以更加饱满的热忱和冲天的干劲投入到本职工作中,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计较个人得失,就连节假日也要加班加点。就在我快要出生那年六月的某个星期日,姥爷像往常上班一样在厦门火车站组织工人搬运化肥,结果被身后疾驰而过的火车挂住了他的上衣拖到车轮下……那个周末就像一个噩梦,工伤造成了姥爷右脚踝以下被截肢。试想:手术的疼痛,残疾后生活的不便,无法工作的无奈,这对于热爱工作的姥爷是多大的打击啊!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啊!但姥爷却以他残缺的右脚完美地诠释了北方汉子和革命战士的“坚强”。开始用两张凳子挪步,后来用双拐支撑,最后装上假肢拄拐走。然而,姥爷从不为此喊过一声疼,说过一声怨。他坚持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尽可能地减轻家庭的负担。
每当我回想起当年姥爷是多么不易地坚持每天抱着年幼的我,用两张凳子一步一挪地下楼,我心里总是感慨万千,深深地感受到这份爱是多么沉甸甸!每当我轻轻地抚摸着姥爷那萎缩得只有正常人三份之一的脚踝时,我的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而此刻的我已经从儿时对“残缺”的恐惧变成对“坚强”的钦佩。
夕阳渐渐西下,姥爷还在侃侃而谈,如细数家珍似地细数着他的“南下”经历。而我对眼前这位把我带大、和蔼可亲的老人蓦地肃然起敬。在我的脑海里,姥爷的形象顷刻之间变得更加高大而清晰,如同美丽的夕阳,折射出照人的光彩……
(此文福建作协会员潘清河与厦门市湖明小学张玮老师合写)原文链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737a480100hzil.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