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枪和子弹,诸满区游击队员们打起日伪军来劲头更加高涨了。可是游击队还是尽量避免和日伪军正面接触,一方面与日本鬼子相比,实力上还有很大差距的,另一方面,自从他们摸了伪军的据点,这些汉奸也学精了,经常来无影、去无踪的,很难正面碰上。时隔不久,大部分日本鬼子都被调走了,听说是调到南边打仗去了,而留在诸满街上的日本兵只剩下31个了,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好据点。
为了补充给养,待在炮楼里的日伪军队不定期地出来扫荡,他们是来得快,走得也快,一次就扫荡一两个庄子,扫完了就走,一点也不滞留,而且这些日伪军出来扫荡都有当地的汉奸做向导,走的都是最近最好走的路,抢的都是毫无防备的村子,那叫一打一个准啊。几乎所有的村子面对日伪军的扫荡都是毫不知情,村民们对这些突然而来的扫荡,一点办法都没有。平时大家都是正常生活,牲畜就圈在圈子里,粮食就放在缸里,家家户户有多少东西都放在明处,看得一清二楚。这日伪军一来,什么都不说,直接冲着这些地方去,抢了东西就走,谁都不敢反抗,人家可是钢枪在手、子弹上膛呢,躲着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谁敢说个“不”字?稍一反抗就是个死啊。而对于有能力打击他们的游击队来说,这些来了就走、抢了就跑的日伪军也让他们没有办法,等到游击队得到消息准备好下山来伏击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跑回炮楼了。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在日伪军当中发展内线,什么时候炮楼里的人要出来了,内线能提前给大伙提个醒,能让大家早早地有个准备,即便是游击队们打不过那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日伪军们,也能打上几枪,让他们收敛收敛。再说提前得到消息,也好让乡亲们把自己家的东西藏起来,人躲得远远的,减少一点损失,要么就干脆转移村子里的人、羊、牛,来他个坚壁清野,让日伪军们扑个空。
可是,想要得到敌人的情报谈何容易啊,想要打进敌人内部风险也太大了。区里的游击队员都是当地村子里的人,只要进了敌人的势力范围,即便是日本人不认识,伪军们不认识,当地为日本人做事的狗腿子们也认识。再退一步讲,即便是汉奸们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游击队员,一个生面孔到镇子里四处乱打听,敌人心里也明白个一二三了,这就等于是白白上门送死啊。游击队员伪装打入鬼子据点的想法被否决了,崔友义和王忠整天为了这个事情愁得挠头。一定要确保得到敌人的情报,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老百姓的损失,让游击队准确地打击敌人,获取更多的消息,缴获更多的枪支弹药。
刘福兰说,他可以化装成给别人家吹曲子的人混到诸满街上去,打探打探消息。这个方法与之前想到的差不多,但是这样的方法风险性更小,除了化装成吹喇叭的乐手、卖货的货郎、要饭的乞丐等等有流动性质的职业,这些职业毕竟受关注率低,接触面低,无法同据点里有权的人物打交道。崔友义听了老刘的想法,自己也想了半天,慢慢地说道:“这个方法倒是可以,但是一次行,两次行,时间长了可不行啊。就拿你吹喇叭这事儿说,这兵荒马乱的,诸满街上一年到头有几户人家大办喜事儿和丧事儿的啊?再说了,咱们这样进去不还是个老百姓的身份吗?又进不了那炮楼,近不了他们身边,就事先得不到情报,等到他们出炮楼下乡扫荡的时候,咱们才知道,黄花菜都凉了。”是啊,想要得到准确无误的情报,就必须接近炮楼里的日伪军的领导层,而且要长时间地接触,所谓的伪装成一个吹喇叭的也好,送货的也好,时间持续性太短,得到情报的准确率又低,在漫长的与敌人对抗的过程中,根本就行不通。坐在一边的王忠向崔友义问道:“咱们能不能策反一个当地的汉奸头目之类的人?”
崔友义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奶奶的,这帮龟孙一个个贪生怕死,有奶便是娘,怎么把他策反过来啊?”
王忠听完了这话,也跟着叹了口气,指望那些人少欺负点老百姓,少给日本人出点骚主意就不错了,还指望策反他们,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啊。可是办法总比困难多,王忠说,咱们盯紧了,总有缝子钻。
时间慢慢到了中午,这时候正是庄户人该吃饭的时候,庄户人早上就下地干活,一天当中最重要的饭就是午饭,以前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把中午饭带在田间地头上吃。现在这情况,晚上的时候天一抹黑就都不出门了,白天出了门都恨不得一个时辰回家一次好好看看,到了中午饭的时候,就都赶着回家吃饭去了,多看家里两眼心里也安心,说不定哪天哪个不长眼的炮弹砸下来,自己家里的屋子就没了。一看到了饭点儿,崔友义站起来招呼大家吃饭,顺便问了一句:“咱们的粮食还多不多啊?”
我爷爷在一边搭腔道:“吃完这两天估计就没了,好长时间没借到粮食了。”
崔友义点了点头,在一边嚼草根的老刘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那炮楼里的日伪军都他妈属猪的啊,三天两头的下来抢粮食,就那么几百个人,吃的比整个诸满街上的人吃的都多!”
我爷爷笑了:“没听说吗?他们吃白菜从来不吃帮子,光吃芯儿。这才叫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说边往外头走,还没走到门口,突然门被撞开了,大伙都被吓了一跳,有人已经警惕地拿起怀里的长枪了,抬头一看,进来的是游击队放哨的人。放哨的人一进来就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又出来了,又出来了,鬼子又出来了……”
崔友义狠狠地握紧了拳头:“这帮小日本,选择这个时候出来,瞅准了老百姓都在家吃饭呢……赶紧集合部队,赶紧走,能干多少事儿,算多少事儿!”
大伙抄起长枪,风风火火地往山下面跑,跑了好大一会儿,才抬头看见前面的庄子。崔友义让大伙赶紧趴下来,招呼我爷爷到前面去探探路。我爷爷弯着腰窜了上去,没一会就垂头丧气地下来了:“还是来晚了,村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估计是抢完走了。”崔友义又招呼大家站起来:“唉,还是来晚了一步,没有消息来源,咱就是瞎子,啥事儿都干不成。走吧,咱们进村子看看去。”众人收起了枪往村子里面走,走了没几步,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仔细一看,是几个伪军,手里还提着几只鸡,一看就是为了抓鸡浪费了时间没赶上大部队。崔友义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地招呼大家从四面包围过去。无奈村子面前的这条路太开阔了,在游击队员起身往前包围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伪军也看到了他们,那几个伪军二话不说,扔了手中的枪支和那几只鸡,撒腿就往四周跑,那速度快的,估计刚才他们抓鸡都没这快。
我爷爷一看就笑了:“这几个人肯定见到过我们,还知道把枪扔了再跑,看来是跑出经验来了啊!”大伙也跟着笑起来,也不去追那些伪军。在当时,伪军被游击队员们遇到,只要他们扔了枪支弹药,一般我爷爷他们是不追的,一方面没有枪支弹药,他们也就没有了威胁,更重要的是,要是追他们万一遇见他们的伏兵,损失可就大了。再说了,我爷爷他们不就是缺乏武器吗?正当大伙说笑的时候,王忠突然指着远处说:“大家别笑啊,你看,那不还有一个没跑出经验来的吗?”大伙顺着王忠的手指往前看,远处一个人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脚脖子,看样子,估计刚才逃跑的时候崴了脚了。大伙赶紧跑上去,收拾了地上的枪支弹药,刘福兰一脚踢了上去:“你跑啊,咋就剩你一个没跑得了呢?”那个人躺在地上,浑身发抖,嘴里呜呜的,也不敢说什么话。一般情况下,逮到这样的汉奸,都是直接枪毙的,他们作恶多端,很多人身上都有着人命案子,本来就死有余辜。用我爷爷的话说,鬼子坏,汉奸也不是好东西,鬼子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他们占你的地,烧你的房,抢你的粮食和牛羊,你不但不仇恨他,反而帮他们干事,这样的人最可恶,该杀。崔友义也就没有多说话,命令我爷爷他们把那人带到了树林子里面,准备杀了他。那个人被人架着往前走,嘴里一边呜咽着,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果然,刚把他放下来,他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的,我也不想当汉奸啊……”他刚说完这些话,崔友义突然听出了什么来,他赶紧走上前来,抬起那个人的脸,一看,崔友义就明白了:“这不是王进财吗?”蹲在地上的人也认出崔友义:“崔大哥啊,原来是崔大哥啊,你赶紧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崔友义嘴里哼了一声:“还知道喊我一声崔大哥啊,我可高攀不起。听说现在你在诸满街上混得挺好啊,都混成了汉奸头头了,听说你跟日本人走得挺近的啊,都能坐在一起喝酒了啊。混得这么好,可别叫我崔大哥了……”
跪在地上的汉奸叫王进财,原本是诸满街上的老住户了,早些年闯过关东,给日本人做工,“九一八”事变后逃回老家诸满,很早就和崔友义认识。王进财本来也是扛活的,还经常去很远的地方打工,这一来二去的就懂了一点日本人的习惯,和日本人也能聊上几句。日本人刚来的时候,他曾救过不少人,可后来他却叛变了,还当上了诸满街上汉奸的头头,和日本人走得很近。崔友义听见这个消息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让他逮着了,崔友义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可是看见跪在地上的老乡,崔友义的心里又有些心软了。崔友义知道,眼前的这个王进财也是穷人家出身,平时也在地里干活,也外出干活,他还是出了名的孝子,家里有个常年多病的老母亲,全靠他一个人精心照料,按说这个人心眼不坏啊,可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当了汉奸,还成了头头,日本人对他特别信任,只要是下乡扫荡一定让他带路,据说他还和炮楼里的鬼子小队长成了朋友,经常在一起喝酒。崔友义握在手里的枪举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来,嘴里不住地叹气:“你咋就当了汉奸了啊?”跪在地上的王进财已经哭得说不清楚话了,他一把抱住崔友义的腿,不住地哭喊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家里的老娘跑不了,我也跑不了,咱们街上也就我能和日本人说上话,我不当差还能干什么啊。再说,表面上我给鬼子当差,背地里向着咱自己人呢,不信你们到诸满街打听打听,我哪里是当汉奸啊,我只是混口饭吃……”
旁边的我爷爷忍不住了,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呸,当汉奸还有理了啊,你说,你到底欺负了多少老百姓,帮鬼子杀了多少中国人?”
没想到这时候王进财急了:“大兄弟,我真没杀过人,我也没欺负过乡亲们,我还救过不少人呢,这事整个诸满大街上的人都晓得……”
我爷爷还想说话,崔友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王进财,你现在在诸满街上靠什么养家?”
王进财回答:“我用魏老六的房子开了个小饭馆,也就靠这个了。”崔友义又问:“现在这个形势,还有人去饭馆里吃饭吗?”
王进财老老实实地说:“去我那吃饭的,都是帮日本人做事的,还有日本鬼子,除了他们,街上能吃得起饭的人不多。”
听了这话,崔友义突然想到了什么,招呼队友把手里的枪都放下了,命令我爷爷收了杀猪刀,然后对王进财说:“行了,你走吧,今天我们不杀你了。”跪在地上的王进财突然愣住了,抬头一直看着崔友义,身子僵硬着,崔友义没有看他,只是说道:“快点走吧,别等我改变主意。”周围的人也很纳闷,喇叭刘上去冲着崔友义小声地说道:“这不符合规矩啊,把他放了,他看见了咱们所有的人,咱们就危险了。”
崔友义没有回答喇叭刘的话,转身喊着大家:“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要不,中午饭该凉了。”
大家在一片疑惑中跑回了山上,我爷爷边跑边往后看,发现王进财还那样跪在地上,看来他不是一般的纳闷。其实除了崔友义,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过了几天,崔友义突然对王忠说:“老王,我想进趟诸满,争取一下王进财这个人。”
王忠点了点头:“那天你放人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一层,可是老崔啊,你进诸满街太危险了,街上很多坏人都认识你,我怕你进去了出不来啊。再说了,咱们要争取王进财,干嘛不那天就争取他啊,他要是不同意,当场杀了就算了。”
崔友义摇了摇头:“不行,那天我们争取他,他一定会同意。他知道,不同意就肯定是个死,换成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同意,是不是啊,秀廷?”我爷爷边吃饭边寻思刚才的事情,听到崔友义的话,就马上回答道:“他肯定得同意啊,你看他吓得尿都流出来了。不过换成我,我不同意,一个男人怎么能那个熊样?死就死了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过指导员说得对,你不能去,我去吧,我目标小。”
我爷爷说,自从他跟崔友义在一起,他就一直抱着一个想法,只要是有危险的事情,他一定要冲在前面,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大不了再找个通讯员就好了,可是崔友义不能死,崔友义死了,诸满就没有领头的了。
王忠在一边也点了点头:“让秀廷去吧,他身体小,目标也小。你是这支武装的领导人,你首先属于这支队伍,然后才属于你自己,你不能去。”
崔友义说:“没你说的那么玄乎,我就是我。”
我爷爷跳起来说:“我去,我去!”
崔友义拍拍身子站起来,说:“王进财也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人物,他眼里只认我一个人,他只信任我一个人,秀廷去了没有用,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看劝不过崔友义,王忠挑了队里最好的一杆长枪递给崔友义:“那你带着这个吧,以防万一。”崔友义笑着说:“去那个地方还带这个干嘛?我就是身手再好,跟孙悟空似的,那里面好几百个人呢,我也不能安全地出来不是?秀廷,给我挑俩好点的手榴弹来,不要咱们自己造的啊,咱们自己造的一炸两半,听个响还行,炸不死人。要咱们缴获的那种,包响包炸的那种。”
就这样,崔友义挑了一身破烂衣服穿在身上,脸也没洗,然后把手榴弹的盖子打开,绑在腰间上,在拉线上又接一根长长的线,穿过手臂系在手脖子上。我爷爷说,只要手指头使劲一钩,手榴弹一定会爆炸,那是日本人造的手榴弹,只要拉开一定爆炸,一炸一大片。崔友义就这样走了出去,边走还边问大家像不像个要饭的?可是大家一点逗乐的兴趣都没有,一个个板着个脸,谁都知道,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崔友义必死无疑,而且是粉身碎骨。崔友义回头看见大家的样子,对大家说道:“把脸都笑开点,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哦,对了,指导员,等我立功回来后,你帮我申请个手枪啊,手榴弹这玩意别着费劲……”
崔友义活脱脱一副要饭的样子,走进了诸满街,进了日本鬼子据点。当时的诸满街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街上的店面开着的没有几家了,大中午街上的人也没有几个了,来回走着的行人还没有要饭的多,不过这要饭的一多,崔友义也就不怎么显眼了。崔友义低着头走,斜着眼看路边的招牌,走着走着,他看见前面有一家饭店,还是很热闹,看样子这家饭店的生意不错。崔友义心里估摸着,这里可能就是王进财的店了,于是他走到墙根那里蹲下来,一直盯着店里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王进财就出来了,崔友义赶紧走上去,贴着王进财说道:“老爷,老爷,给口吃的吧。”王进财习惯性地招呼店里的伙计拿点吃的来打发他,刚回头,就被崔友义一把抓住了手臂。王进财有些生气,回头要骂,看见了崔友义的眼睛,和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王进财又愣住了,看了半天,深深地咽了口唾沫。崔友义赶紧说道:“老爷,外面冷,麻烦您让俺进去烤烤火吧。”王进财这才反应过来,领着崔友义到了后院。一到了后院,崔友义才直起身子,摘下帽子。王进财给他倒上茶,刚才的惊讶才有些消退了:“崔大哥,你胆子真够大啊,这大白天的,你咋敢上镇子来啊?认识你的人可不少啊。你没看见大街上到处都是鬼子和伪军吗?”
崔友义抿了一口茶,笑着说:“这不是想你了,闲着没事儿来看看老乡呗,有猪肘子吗,给我来一个,天天吃野菜,喝稀饭,这肚里早就没油水了。”
王进财也笑了:“咱可是前几天刚见,是不是你们不放心我啊,崔大哥你放心,我王进财虽穿着一身汉奸皮,可也是个站着尿尿的爷们。那天的事情,我可是一个字都没给别人说。”
崔友义摆了摆手,说:“我不怕你说,我也不怕鬼子来找我们。要是有一丝后怕,我老崔今天就不来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给你说。进财啊,你也是庄稼人,你也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日本鬼子迟早得滚蛋,这脚下的土地迟早是咱们的,鬼子跑了,你可是跑不掉的。人啊,什么时候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进财啊,咱都是喝一条河水长大的,你得为抗日做点贡献啊。再说了,你也得为自己的老娘、亲朋好友留条后路吧!”
等到崔友义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的时候,王进财的脸色有些难看,是的,别看日本人个头矮,可一个个心眼都很多,在鬼子眼皮底下干这种事,一不小心就可能命丧黄泉,还会祸及亲人。崔友义站起身来,把左边大衣的袖子脱下来,露出一根长长的引线来,以及绑在腰间崭新的手榴弹。
崔友义对他说:“老王啊,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称呼我们这些游击队的人吗?那就是脑袋别在腰带上,指不定哪天一颗子弹打过来正中脑门,指不定哪天一颗手榴弹扔到你脚下,就一声响,人就没了,连个身子都找不到了。你以为我们的命就是挂在牛角上的沙壶,碰碎了就碎了,不值几个钱?我们也是娘生爷养的人。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还得这么干嘛?你我都是诸满街上的人,远了咱们不说,就说前几年吧,咱们街上还是热热闹闹的,店铺一个接着一个,来往的商团、骆驼队前脚撵着后脚跟,即便咱们没有地种,也饿不死,也有饭吃,随便找个活儿,也能养家糊口,也能安安全全地活着。你看看现在,街上的人跑的跑,死的死,一点人气都没有了,有的人家一个人都没剩下啊。这都是小鬼子惹的祸。老王,不为别的,为了咱们自己的爹娘,为了自己的老婆,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咱们也该拼一拼啊……”听到这里,王进财站起来,把衣服给崔友义穿上,说道:“崔大哥,这事儿我干了。打仗我不行,帮你们找找情报,传递个话儿,这事儿我能行。”崔友义点了点头,穿上了衣服,王进财随手包了一只猪肘子,一个大锅饼,说:“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我这就送你出去。我的店以后就是联络点。你们找个合适的人来我店里当伙计吧。”
崔友义刚刚转身想走,门口突然吵吵起来,王进财一看,小声说道:“崔大哥,日本人来了,你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崔友义想了一下,摆摆手:“不行,躲起来被发现了,就是弄巧成拙,咱们一起出去。”说完,崔友义拉着王进财一起走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两个背着枪的日本士兵,王进财赶忙走上去招呼。鬼子看见崔友义,感觉到有点陌生,指着他向王进财问话。王进财笑着说:“太君,我的朋友,朋友的干活,大大的良民。”听完这话,日本人笑起来了,非要拉着崔友义坐下来,大家一起喝酒。崔友义一看脱不了身,就干脆坐下来,跟两个日本士兵喝起酒来。
崔友义带着香喷喷的猪肘子,背着大锅饼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队友们都以为,崔友义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凶多吉少,所有人都站在山头上,远远地盯着通向诸满街的大道,直到崔友义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夕阳的余光之下。那场和日本人喝的酒足足喝了一个下午,崔友义就那么绑着两个打开盖子的手榴弹,在日本人炮楼底下和两个日本兵喝着酒,他一个人把两个鬼子全都喝倒了。崔友义两眼放着光地盯着那两支三八大盖,他的心思被王进财看出来了。“哥,放长线才能逮着大鱼呢。”一句话劝醒了崔友义,等王进财把崔友义送出据点大门的时候,王进财只说了一句说:“崔大哥,我服了,以后你说啥我干啥!”分手时,王进财拿出三排子火(子弹),对崔友义说:“大哥,拿着吧,我知道你们稀罕这东西。过些日子,我再给你们弄点,虽说日本人管得紧,空子还是有的。”
就这样,诸满街上的一个汉奸的小头头,被抗日游击队争取过来了,后来他提供的情报准确无误,在艰难的战争岁月中,拯救了无数的老百姓,当然,也让游击队赚了不少便宜,让日伪军吃了不少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