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进入这个地区以后,走了好几十里路,见不到一缕炊烟,看不到一个人影,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白骨累累,面目凄凉。这一带原是我抗日根据地,地处沂鲁山区,北面紧靠胶济铁路,南面连接鲁中抗日根据地,是鲁中、渤海两根据地的交通要道,抗日的前沿阵地。这里盛产烟叶、蚕丝和各种水果,加上驮炭、运输等副业,人民生活比较富裕。一九四一年,日军大规模的“扫荡”。这块富饶的土地,就被国民党反动头子沈鸿烈、秦启荣和汉奸杨锡九等所盘踞。他们联合日伪,勾结地方反动势力,凶残的镇压和剥削当地人民。特别是国民党新编第四师吴化文部公开投降日军后,忠实地执行了“三光政策”,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屋就烧,甚至把老百姓拌在粪里准备下种的粮食,也“随洗随征”。敌伪为了切断我交通线,分割、“蚕食”我根据地,还在许多重要的山头上修建了碉堡。在这样的情况下,老百姓实在无法生活下去,只得纷纷逃亡。根据我们在临朐县的九山、米山两个区的调查:当时逃亡的就有一万五千九十二人,死亡的有八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中全家死亡的有四百一十七户。总逃亡人数、死亡的人数占原有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鲁山一带的四十二个村庄,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只剩下二百多人,其中有个黑峪村,原有二百多户人家,只剩下三户。蒙山脚下的张家庄子(现改名花果庄),全村人全部逃了荒,房屋倒塌了,一棵棵榆树,从房基上长出来。我军留在这里坚持斗争的地方武装,只剩下一个战斗班和一个区中队,还被敌人包围着,形势非常危险。我们来到后,趁敌不备,直插进去,炸毁了碉堡,消灭了敌人,救出了这批同志。接着,我们又攻打了毛头山、马鞍山和莲花山等几个敌人据点。
人民群众看到了共产党、八路军来了,比见到自己的亲人还要亲,顿时感到了温暖,增添了希望和力量。为了站稳脚跟,巩固核心地区,继续扩大抗日根据地,我们便在这块方圆几十里的“无人区”按下了“家”。按“家”后,我们碰到第一个难题就是粮食。当时逃荒的还没有回家,在家的人没有一粒梁,牲口、农具全卖光了,连山上的树皮都吃光了。由于饥饿和寒冷,当地还普遍流行着疟疾、伤寒、疥疮等疾病,人民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立即采取措施,把带来的粮食、药品都分给群众,还帮他们挑水、做饭、治病等。群众感动的流着泪给我们说:“你们这样厚的恩情,我们怎么报答呀!”我们说:“救国救民是共产党、八路军的职责,用不着报答,只要你们能过好日子,能对抗战贡献一部分力量就行了”。
当时,部队带的粮食也不多,为了组织群众自力更生,生产自救,我们一面派队伍到敌占区去打据点,搞粮食;一面带领群众做好春耕生产的准备工作。不久,中共泰山地委在这里成立了一个临时工作委员会,由地委副书记张敬涛同志任工委书记。有了党的坚强领导,群众的生产劲头就更大了。
冬去春来,冰消雪化,是开始耕种的时候了,民主政府送来了二万斤麦种,三十万斤粮食。逃亡在外的群众听说八路军回来了,就陆续回乡。在工委的统一领导下,部队和群众一起投入了春耕生产运动。没有牲口拉犁,战士们就三个人一组、五个一群的帮助群众拉;没有镢头,就用铁铲挖。大家你追我赶,田野一片欢腾,各村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一个人参加刨地的。小宅科瞿大娘和她十岁的闺女,每天天不明就跑到庄外,用被单搬粪,天一明就开始刨地,直到天乌黑才回家,一个春天,她娘俩就刨了四大亩地。在当时忍饿刨地是普遍的现象,于家庄于世荣,一天没吃饭了,仍坚持干活。有病的人也带病劳动,疟疾上来了就躺在地上,过去了就起来继续干------经过辛勤的耕作,“无人区”的荒地大部分被“消”灭了。其中九山区开地一万五千五百六十四亩,米山区开地二万二千四百七十六亩。下种不久,禾苗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满目是欣欣向荣的景象。群众激动的说:“哪里有共产党、八路军,哪里就有希望和幸福!”
翠绿的禾苗,给无人区的群众带来了希望和欢乐,可是凶狠的敌人却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他们切断了我们通往老根据地的交通线,几个重要的路口都安上了据点,企图把我们困死、饿死在“无人区”里。这样,我们的粮食和日用品就更困难了。当时正值四月间,青黄不接,春荒严重,每人每天能分到四两花生饼或豆饼就不错了。环境虽然很艰苦,可同志们团结的就像一个人一样。我曾记得有一天,一个班只分到十二两花生饼,大家推来推去都不肯吃,班长就把饼砸碎,分给每人一点,可他自己却没有留。全班同志都把自己的送给班长,班长无论如何也不吃,大家都让来让去,结果十二两花生饼剩下一半,最后送给房东老大娘吃了。有时一个连一天只能分四斤红高粱,大家就掺上野菜烧粥喝。那时如果能吃上一顿榆树叶,就算是丰盛的美餐了,其他物资就更困难了。战士们都没有鞋穿,只有我还穿着一双布鞋。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战士赤着脚站岗,双脚冻得发紫,脚背上还裂了几道口子,就忙把自己的鞋子脱给他。这个战士感动的流出眼泪来,在换岗的时候,他又将这双鞋子交给了另一个同志,这样,一个接一个的传下去,这双鞋子自然地成了“站岗鞋”。为了解决穿鞋问题,同志们还用破布烂褂编成“布草鞋”。就是这种鞋,平时也舍不得穿,要到打仗时才穿上。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同志们却没有一句怨言,部队里仍然歌声不断,笑声不绝,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当时大家只有一个信念:有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正确领导,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的!
在战斗的间隙,我们还经常和群众一起开晚会、做游戏,真是村村锣鼓喧天,庄庄歌声四起,好不热闹。“无人区”的人们已不再是紧锁眉头,而是流露出真情的微笑。在田野上,在大路旁,我们常常可以听到欢乐高昂的歌声。特别是青年妇女,一有空就缠着部队的女同志,要她们教歌,教识字。岗东庄有个贾大嫂,我们在她家驻防时,她学会了一支《八路军打日本》的歌曲,整天反复的哼着,还经常拿一块陈旧的红纸,找同志们给她抄歌写字。
在这艰苦的环境里,我们的部队始终保持和发扬遵纪爱民的光荣传统,把群众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每当搞到了粮食,宁愿自己不吃,也得受先让群众吃;采野菜时,同志们自觉忍者劳累跑到远远地山上去采,把附近的野菜留给群众来采;每打下一个据点,缴获了敌人的粮食,总是首先救济群众。我们爱护群众,群众更加爱护我们。东峪村有位老大娘,把经过汉奸洗劫后仅存的一小坛粮食从地底下扒出来,送给部队。她说,让同志们吃了好更好地去打敌人。
正当我们军民紧紧的团结在一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度过艰苦岁月的时候,鲁中军区又派来两个主力连,和原来的一个连合并成一个营,再加上几个区中队,我们就有七八百人了。为了打通从鲁山到沂山这条通道,我们就在南道、白杨口和天井这三个地方,组织了一次以白杨口为中心的战斗。
白杨口在鲁山和沂山之间,是敌人的指挥中心,有敌伪二百多人。南道和天井都离白杨口不远,要攻打白杨口,必须切断南道和天井敌人的支援。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我们以两个连攻打白杨口,另两个连分别伏击天井和南道的敌人,还派出了数十名战士,两三个人一组,在各个山头上备柴等候,以便呐喊助威,迷惑敌人。晚上战斗打响了,各个山都上都点起火来,烧的满天通红。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吓坏了,有的赶快逃命,有的乖乖的当了俘虏。其他据点的敌人一看这声势,被我们吓跑了许多。南道和天井的敌人遭我军伏击后,大部被俘。这一仗打得好极了!只一个晚上,我们就拔掉了二十多个“钉子”,俘敌三百多人,缴获长短枪三百多支,还缴获了一千多斤粮食,二十多匹战马和二百多头牛羊。
部队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晚上直奔离白杨口七十多里的沂山庄。这里驻有汉奸一个大队八百多人,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深更半夜会从“无人区”里杀出一支八路军来,因此,我们的队伍到达时,他们还在睡大觉。我们只打了几枪,就俘获了驻扎沂山庄敌人的两个主力连。驻在沂山上的汉奸大队长刘鸿鸣,看到大势已去,第二天就派人和我们联系,率部投诚了。
接连打了两个大胜仗,战士和当地群众的情绪极其高涨。我们把缴获的粮食和牲口都分给群众,并且和群众一起,投入了新的生产斗争。播种完毕,群众纷纷报名参军,队伍很快扩大到二千多人,经上级党委批准,成立了沂山支队。敌人妄图分割、“蚕食”我抗日根据地的阴谋破产了,我们的根据地越来越大,并且和老根据地连成了一片,不断得到巩固和发展。
一分耕耘十分收获,经过人们辛勤的劳动,那荒芜了两年的土地,又出现了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暗红色的高粱穗,金黄色的谷穗,翠绿的地瓜秧,正在吐絮的棉花------多么令人欢欣鼓舞啊!村庄上空升起了缕缕炊烟,田野里放牧着肥壮的牛羊,农副业生产逐步发展,集市也逐步恢复、繁荣,“无人区”完全改变了面貌。面对着复活了的土地和村庄,我不由得想起了毛主席的话:“在我们面前是没有悲观的,我们能够战胜任何困难。”我们将永远遵循毛主席的教导,在革命的征途上,胜利前进!(钱钧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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