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小小的队伍,冒着严寒,沿着山间的崎岖小路,急速地前进。雪在同志们的脚下发出嚓嚓的声音,这声音整齐、急促、坚定,好像一支战斗的歌曲,激荡着我的心;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多月来所走过的道路……
当日军南渡黄河,分两路钳击济南时,我和程重远同志接受省委指示,背起行李,走出了泰安县城。那时我们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啊!脑子里只想着两个字:武装,武装,必须抓武装!没有武装,我们将成为敌人屠刀下的羔羊!回想过去,因为没有武装,在同阶级敌人斗争时,我们束手被擒,在监狱中度过了四年多的囚犯生活!现在,我们冲出了囚笼,一定要手执武器走向战场,以英勇的搏斗,来消灭民族仇敌!但是,武装从哪里来?我们没有一支枪,一粒弹!
我们拖着出狱后的虚弱身体,夹杂在难民群中,来到泰安西南的夏张镇,会见了崔子明同志和省委早些时候派来的远静沧同志。崔、远二同志也是刚刚出狱,过去在敌监狱中同处一个囚笼,现在大家狱外重逢,共同执行党交给的发动游击战争的任务,感到特别欢欣。
我们放下行李后,立刻向远静沧、崔子明等同志传达了省委有关组织抗日武装的具体指示。随即谈到搞武装的关键“枪”的问题。当时崔子明同志说:“枪是有。”我高兴地问:“在哪里?”他说;“在地主富商手里。”要把地主富商的枪转到我们手里,成为打击日寇的武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经过一番研究,决定以防范韩复榘溃兵抢劫、组织自卫武装为名,由本镇人崔子明同志出头,动员地主富商拿出枪来。
崔子明同志通过召集动员会等方法,终于弄到十一支枪,预先准备好的游击队员从地主富商手里接过枪来,便开始为夏张镇站岗放哨。一九三八年元旦的深夜,我们十个人、十一支枪拉出了夏张镇。但这支幼小的抗日队伍,一开始便遭到各种反动势力的摧残和迫害。
初到馍馍山,村长不让驻,只好在数九寒天钻进过去常驻土匪的鹁鸪崖。在山洞里饥寒交迫不说,夏张镇的地主富商还造谣说我们拖枪上山当土匪了。附近鱼池街的国民党CC分子崔仲华也大叫“鹁鸪崖起了土匪”,并煽动当地的红枪会头子箭拔弩张地要来打我们。幸亏由当地当过小学教员的夏天任同志通过社交关系,进行了许多宣传、统战工作,才使情势缓和下来。后来我们移驻香水寺,又派出曹龙骧、叶子真等队员进行宣传,消除误会,才初步树立了游击队的威信,并使队伍扩大到三十多人。
也就在这天寒地冻、衣食无着的时候,我们这支渴望战斗的年轻队伍,与肥城三区葛阳斋、陈惠民领导的三十多人的游击队合并起来,一举袭入肥城,歼灭了二三十人的一支汉奸武装,并把汉奸头子、维持会长范维新公审枪决,打响了这支游击队的第一仗。
由于这一仗的影响,远近村镇的二百多人前来投奔我们,队伍迅速壮大,“山东西区人民抗敌自卫团”的红旗从此打了起来。
队伍刚整编完,忽然得到情报:津浦路上的界首镇只驻着七八个日本鬼子,门前放着摩托车、小汽车,看来是个什么官儿;附近的界首车站虽驻有三十多个鬼子,但相距一里多路,也不像是一伙的。于是,我们便抽出六十名队员,由我和崔子明、程重远、陈惠民率领着,开始了第二次作战行动一一奔袭界首。
队伍冒着霏霏雨雪,在山间小路上疾进。三点钟左右,翻过香水寺附近的高山,抄小路接近了界首车站。
队伍停下来,进行布置:程重远带一小队到车站以南,负责割断通往泰安的电线,然后控制附近的铁路桥洞,防止泰安敌人增援;陈惠民带一个中队包围车站,不叫车站敌人增援街里;崔子明率一小队进街消灭那七八个鬼子。
各队进入岗位,单等崔子明小队的动静。但等了很久,街里仍然静寂无声。这次战斗的目的就是消灭街里那七八个鬼子,崔子明小队搞不好,就不能顺利地解决战斗。大家为此十分焦急。我决意到街里去看看,便在陈惠民中队找了一个队员,提上把大砍刀,穿过桥洞,顺公路直奔界首镇。走近街南头,听街里肃静无声,便沿着墙根轻手轻脚地向里摸。我们一边前进一边谨慎小心地搜索着周围.快到街中心的时候,看见一个朝西开的门上挂着日本旗,门前停着摩托车、小汽车,这便是我们的袭击目标了。
我们一边寻觅小队,一边侦察情况,继续向北搜索前进。这时,来到了一家车马旅店的门口。我们正在大门旁向里观察,忽见一个日本鬼子提着枪往外走来。我二人一个箭步窜过门口,向北猛跑。跑不远见一条东西小胡同,便迅速拐进去,依在墙角上,举起了大砍刀,准备战斗。但是鬼子并未追来。静下来再听,里边一家院内有人说话,我们便进去找人了解情况。找出来的人是个矮小的老头,正是店里掌柜的——这个小门原来就是旅店的后门。老头一听我们问鬼子的情况,惊恐地说:“呀!鬼子可多啦,足有三百!是晚上八点钟开过来的,说是从这里路过,街南街北,前街后街都驻满了!”
听他这一说,敌情起了很大变化,我的心不禁凉了半截。我们原是奔袭那七八个鬼子来的,偏偏碰上大队鬼子在这里宿营,这怎么办呢?看来只好撤退了。但跑了一夜路,已经深入敌人据点,难道就这样白白罢手了?我的脑子里在激烈地斗争着。
我们沿着大街转回来,又走到挂日本旗的大门前,仍然不见崔子明小队的踪影。真的就这样撤回去吗?心里实在不甘心。鬼子的驻地连个哨兵也没有,这可正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呀!踌躇一阵,我把心一横,对那个队员说:“走!咱们进去看看!”
我们两个人就地趴下向院里爬,爬过漆黑的门洞来到二门,再爬进二门沿东墙根爬,听到东房里有马吃草声。抬头向西房看,里面透出暗淡的灯光。再爬到西墙根,两手扶墙轻轻站起来,听到屋里传出呼噜呼嚕的鼾声。我用唾沫点破窗纸向里一看,嗬!炕上、地下,横七竖八睡着二十多个死狗一般的鬼子。地当中燃着一支蜡烛,摆着一堆日文书;武器则全挂在墙上。我看着那些剃着和尚头、盖着黄军毯、哼哈死睡的日本强盗,仇恨的火焰顿时燃遍全身,提着大砍刀的手也痒痒起来。我们摸到门旁,揭开挂在门上的油布,两手轻轻推门。门“吱呀”一响,便缩回手来,静听反映。然后再推,推开豁口后,便钻进去摘鬼子的枪。摘了一些枪,那队员说:“我们砍他几个吧!”我说:“不忙,先把枪送出街去,再回来干!”说着,两个人奔出大门,来到街南头。这时,见一伙入朝我们走来,一打暗号,正是崔子明小队。原来他们是走小路来的,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我立刻举起枪说:“你们看,这是日本鬼子的大盖枪,从里边摘出来的;鬼子睡得象死狗一样,谁有种随我回去用刀砍他!”崔子明和刘西岐争着说:“我去!我去!”我说:“好,随我走!”随即布置其他队员沿街布岗,我和那个队员带着崔、刘二人又折回鬼子的院子。
我们径直来到西房,把那个队员留在门口放哨,我和崔、刘三个便进了屋子,各人迅速找好了攻击目标。我两脚叉开,举起了大刀;崔子明举起了日本指挥刀;刘西岐手里的刺刀也对准了鬼子的秃脑壳。我看大家都已准备好,双臂一抡,喀嚓一声砍了下去;崔子明的指挥刀应声也落下去;刘西岐的刺刀也刺进了鬼子的秃脑壳。我那把大刀像切西瓜一样,接连砍了三个;崔子明也连着剁了几个鬼子;刘西岐端着刺刀也在不停地捅。大家正在干得解恨、眼红,忽然崔子明刀下的一个鬼子没被砍死,“噢噢”地叫唤起来。这一叫,全屋的鬼子都惊醒了,鬼哭狼嚎地叫嚷起来。这时,崔、刘二人敏捷地退出房子去了。鬼子抓起军毯向我扑打,我以大刀对砍。三打两打把蜡烛扑灭,满屋墨黑。忽然军毯把我的砍刀缠住,猛力才抽出来,自觉不妙:倘若军毯把我的头蒙住,岂不危险!于是急忙退出门外,鬼子几次向外冲,都被我砍了回去,只管在屋里叫,不敢出来。趁这工夫,我招呼了站岗的队员,一同退出了院子。这时,车站、街里的机枪、大炮响成了一个点。
南街枪响得紧,不能再沿原路走了,我们便向北走。正走着,迎面来了个提枪的人,一问口令,那家伙“嗷嗷”地不知说什么;我一听是个鬼子,急忙一个箭步窜上去,照他脖子猛砍一刀,他像一块木板,扑通一声栽倒了。
我们继续向北跑,背后响着急促的皮鞋声,子弹也在身旁哧哧地追逐我们。又跑出一段路,来到街中心的小桥。这里还有一个队员在站岗,我们招呼他一起走。三个人急忙跳下河堤,顺着干河道向西,跑过铁路,甩掉了敌人。
在街里响起枪声的时候,包围车站的陈惠民中队听崔子明说我还未退出来,便按预先的计划动作起来。陈惠民爬上路基,用步枪打倒了鬼子的哨兵。枪一响,正在睡觉的鬼子紧急集合往外跑,陈惠民中队对准房门,得心应手地猛打起来。向外跑的鬼子被打倒几个,躺在门口,后边的再不敢出来,就依在门窗旁抵抗,双方展开了猛烈的对射。
我们退到铁路西边的山头上,远远看见东边的泰山边上,炮弹东一个西一个地爆炸;界首街上的重机枪也在向泰山扫射。显然鬼子以为夜摸界首的游击队,是从泰山下来的你呢。
这时,东方泛起鱼肚白色,天快亮了。车站上打得正热火,我叫队员按规定的联络信号朝天连放三枪,通知陈惠民中队赶快撤出战斗。信号发出后,车站上传来一阵更猛烈的射击,原来这是陈惠民中队向日本战马发动的最后攻击,一阵乱枪打死了十几匹战马后,队伍便悄悄地撤离了车站。
天明以后,队员们三三两两来到会合地点夏张镇。集合点名时,知道队员管苇同志牺牲了,还有另一名队员挂了花。我们则打死鬼子二十余人、战马十多匹,顺利地实现了游击队第二次战斗的计划。时逢旧历年关,夏张镇群众送来肉、面、酒、菜慰问我们,全体游击队员在胜利的欢乐中度过了一九三八年的春节。这一仗轰动了整个泰西地区,“山东西区人民抗敌自卫团”的大旗迎风招展,群众纷纷奔向这杆大旗,成群结队地参加我们的队伍。
泰西游击队在界首战斗后,进一步扩大了队伍,旋即投入配合台儿庄战斗的大破津浦路的斗争,炸山洞,毁桥梁,袭击敌人的列车和据点,连战连捷,歼灭了大量敌人。队伍在胜利的斗争中迅速成长壮大,并在东平、肥城、泰安等县先后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到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它已拥有四千余人,改编为山东纵队第六支队,成为鲁西敌后的一支强有力的抗日武装。(撰文张北华)
浏览:820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