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泉回忆从兰陵县南下接管杭州

sun8888 发表于2017-08-22 23:47:52

我是山东兰陵县人,原是鲁中南区兰陵县青山区区长。1948年底,淮海战役开始,我参加了战役支前。1949年12月,淮海战役结束。我回来之后,就到县委担任县委秘书。休息了没几天,就接到通知参加县委干部大会。干部大会上,县长孙文成在大会上宣布组建南下干部中队。我那时已经30岁了,在南下干部中年龄算是大的。并宣布了南下干部名单,其中有我的名字。同时决定,兰陵县干部编成一个中队,由孙文成任中队长,即日开赴华东党校(位于临城,即现在的枣庄)学习城市政策,为期一个月。
南下干部中队名单后来是有变动的,因为有些人不想南下,有所顾虑。我们南下的时候,干部有的是自己有手枪的,我也有,干部武器是自己携带,中队以上级别才能带武器。中队之下是班,和部队的叫法一样。但这个班和部队的战斗班不一样。
在临城华东党校,我们学习一个月,学习党的城市政策。实际上这一个月,也不是光学习,也同时作南下准备,等待汽车和运货的火车。期间,兰陵中队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军第六十四师第一九一团。四月中旬,学习结束。我们在临城上了运货的火车,一直开到蚌埠,蚌埠有南方城市的味道,休整三天后再坐运人的火车到合肥。当时我们中队是单独行进的。但那时候通过中央的一些简讯,了解到中央和国民党谈判的一些消息及李宗仁当代总统等等。开车的时候不知道要到合肥,因为合肥是临时停留的,之后不知道要去哪里。到合肥后待了两三天,住在郊区。同时寻找船只,因为南下的部队、干部有很多,船不够用,我们走了很多路才找到船。
在我们奉命步行开往合肥城南长江边上的刘家渡时,上级还下达了一个规定,要将原来由组织上统一保管的干部档案一律交由干部本人保管,以确保安全。原来干部的档案是组织统一管理的,在合肥之后就宣布干部的档案都归自己管理,自己的档案自己带着,组织带着的档案可能会因为发生沉船事件丢失,过江时候牺牲的干部,档案也就会消失,所以我们意识到过江是件很严重的事情。因为是“百万雄师过大江”,现有船只肯定不够用,所以到达刘家渡后名义上是要准备渡江了,实际上仍在到处寻找船只。
4月22日,渡江已经开始。我站在长江堤岸上万分兴奋,几乎是冲口而出地唱了一段京戏:解放军,占天时,兵多将广;领人马,下江南,兵扎在长江。一曲毕,仍意犹未尽,便又口占一绝云:早定今年夸剩勇,果然江上站貔琳。看他溃败哀狼狈,我自扬威歼寇仇。此时和我一起站在长江岸上,是以孙文成同志为队长的整个兰陵县干部中队。正在高兴之际,忽然从长江上游飞驰而来一艘国民党战舰。它应该是刚从武汉败下阵来,正朝上海方向逃窜。败军之船,困兽犹斗,它上来就用机枪胡乱扫射一气。上级命令:“不要理它。”不一会儿,这条船就溜的没踪影了。
4月23号,部队渡江成功,等我们兰陵干部中队弄到船只,大部队已经过去了大半。当日,黄昏以后,我们从刘家渡登船。我们的船不是很大,只能装我们这一个中队,现在也记不清楚是哪几个人了,只带着自己的档案。
我们渡江后,一路急行军,直奔杭州。此时,国民党部队巳经溃退不见踪影,只是偶尔看到他们遗留下来的一些死尸,横卧路旁,狼籍不堪。我心想,这就是内战所带来的恶果啊。
过江以后,一路急行军。期间,我们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筹备粮食。所谓筹粮,就是在沿途农村找到伪保长,由他带领去那些有余粮的农户家中,察看粮食,记下姓名,估计粮食数目,然后告诉他们:部队用粮,开条子给你们,待到新政权成立后,凭条子兑换现金。然后,我们经过南陵、宣城、广德,4月29日到了安吉。一路都是步行过去的,在德清那边下来。一路都很顺利。特别有意思的是,我们进人安吉县境后,在一个村镇附近的一棵大树下休息。村镇居民获悉后,竟敲锣打鼓出来欢迎我们,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没想到的是,国民党一架飞机忽然来袭,低飞俯冲中,用机枪胡乱扫射,那棵大树上的树枝都被射断了好多,飞落在地上。但说也奇怪,大树下的军民却有惊无险,无一受伤,这个很神奇。
5月9日晚上,我们进人杭州。但天色已晚,一时间无法与杭州市军管会联系上,也就找不到住宿场所。按照老规矩、老做法,只能自己找房子住宿。我们中队在西大街达三里找到一排房子,我被安排在达三里一号。
5月15日,我们接到命令:接管国民党市政府第三区公所,地址在忠清巷,区长名叫钱镜西。到达该区后,我们命令钱镜西及所有区公所人员必须将有关人员名单、文件、财产、账目、器具等造册上报,不得隐瞒、遗漏,并听候处理。事实证明,所报清册基本属实。钱境西把很多东西说成是个人的,如办公用玻璃瓶板、笔墨、砚台等,他们都说是私人所有,我们也未追究。对其中几个没有什么政治历史问题的中青年,我们后来还给他们分配了工作。
接管工作基本上是利的,但中间发生了钱镜西自杀事件。国民党区长自杀,虽经抢救保住了性命,但在抢救问题上,我们的认识并不一致。大多数干部认为,应予抢救,但也有个别人认为,这是“畏罪自杀,咎由自取”,随他去吧!当然,领导上是与大多数干部观点一致的。
另有一事,发生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也应一提。我们到了杭州之后,有6个干部回去了,因为家乡观念很重等原因。我们的接管干部中,总有那么三五个人,经常发生牢骚、说说怪话,对一切都看不顺眼。有一天夜里,他们忽然偷偷跳上火车,逃回山东去了。我们说,他们立场不坚定,开小差了,真丢人!组织上立即将此事写信告诉兰陵县委,并通报上级。很快,杭州下城区人民政府成立,孙文成任区委书记,杨雪岩任区长,我担任秘书。接管工作就此结束。我们的兰陵中队大部分是分配在下城区这一带,大家都有职务的。我们的中队中约不到50人到了杭州之后,又到上海去了。大队部也走了,去解放舟山了。7月份我就调到教育局去了。后来我在市政府人事处工作过一段时间,那里都不是南下干部,他们都是穿便装的。
7月,我调杭州市教育局任秘书,兼管一个刊物《教育报道》。教育局局长郭人全,曾任湘湖师范校长,地下党员;副局长萧方洲,南下干部,曾任鲁南第三地委宣传部长,那时我就在第三专署工作,所以彼此很熟,全局科股长以及干职人员有40多人,其中以南下干部为骨干,还有地下党、华东大学学生、新吸收的知识分子以及留用人员等。
进人教育局工作后,有几件小事我一直都不能忘怀。为了与同志们相互熟悉,增进了解,我召集秘书室和《教育报道》人员开了个座谈会。
文秘人员尤霞村首先发言。他是山东菏泽人,曾任山东师范学院秘书组主任,一年前失业,来杭州找工作,是杭州市人民法院院长刘季青同志介绍他来教育局任文书的。霞村说,他们菏泽出过两个国民政府大官,一个叫何思源,一个叫王耀武,都官至省长,但最后都失败了。于是,老百姓给他俩编了副很嘲讽的对联:
王耀武扬威不耀武
何思源饮水不思源
尤霞村话音才落,钱耕辛就气呼呼地发言说:“我是《教育报道》的编辑,我解放前是编辑,现在仍是编辑,郭局长一直说我是有骨气的知识分子。但老X总说我是俘虏,大家评评看,我是俘虏吗?!”大家于是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一致认为老X不对,不能把留用人员当成俘虏看待。庞翔勋说,解放前做事情,都是为了糊口,现在做工作是为人民服务。留用人员不是俘虏,真正的俘虏是刚才尤霞村所说的王耀武那号人。
谁是俘虏,谁是同志。把这层关系弄清楚了,同志的关系也就更亲密了,工作自然也就开展得更顺利了。
不久,我接到了来自杭州男青年会的邀请,做一个以《给青年朋友们谈谈人生观》的主题报告。作为来杭后的第一次报告,我认真备课,参考俞铭璜所著的《新人生观》,着重谈了三个问题:什么是人生观;对人生观有几种态度;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我讲完后,刚从德国回来的蔡堡先生做了《德国见闻》的报告。他在开场白里说:“刚才孙先生的演讲,是人生哲理方面的丰盛大餐,我接下来要讲的,只不过是几样小点。不过,大餐之后再来几碟小点心,也许还别有风味呢。”这几句话,足见蔡先生很有口才,善于演讲。
报告会后,青年朋友们给演讲以很好的评价,认为“一中一西,一荤一素,一大一小”,各有特色,又互有补益。蔡堡先生后来曾任浙江医科大学副校长多年。
1949年9月,上级机关颁发了“杭州市人民政府”白底黑字胸章若干枚,每个干部都有,佩在胸前,作为识别标志。这是十分光荣的事情。我记得,当时在教育局档案室里的陈建枫同志是留用人员,带上胸章后对工作更加积极了,他说:“领导要任何一份档案,我保证三分钟取出。”他还把自己收藏多年的一部《鲁迅全集》捐献给了教育局。
到9月底,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召开。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诞生,全国人民都沉浸在一片迎接新中国的欢乐气氛中。杭州市教育局自然也不落人后,全局人员都行动起来,开始制作精美的彩门松坊......    
结果,正是那位陈建枫同志,因为太过兴奋,在积极筹备庆典过程中,忙中出错,居然把佩在胸前的那枚证章弄丢了。这可把他急坏了,角角落落,翻箱倒柜,统统找遍,却仍是一无所获。最后,他很尴尬地问我该怎么办。我只好安慰他说:“你先写个检讨报告吧,我再给你申请一枚。”有了这颗定心丸,他又开始忙进忙出了。
1949年10月I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正是那一刻,我想到了那些亲如兄弟的同志,想到了渡江以来的全新生活,也想到了那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①本文系作者2013年6月27日接受中共杭州市委党史研究室毛雷、王程程访问时的谈话。文稿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文稿整理人:毛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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