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下半年,国民党反动派对山东解放区发动了重点进攻。我华中野战军在陈毅和粟裕同志率领下,主动从苏北向山东进行战略转移,以期在运动战中相机歼敌有生力量。为了积极配合华中野战军的战略行动,郯城县广大人民群众在县委的领导下,全力以赴支援前线,做出了显著成绩,多次受到陈毅同志和山东省支前司令部总指挥郭子化等领导同志的嘉奖和表扬。回忆当年这段动人历史,对于恢复、发扬我党、我军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对于动员全县人民同心同德实现“四化”大业,是不无裨益的。
(一)
从蒋介石发动进攻开始,我华中野战军在苏北平原上,进行了威慑敌胆的苏北战役,予蒋军以重创。五花顶战斗是苏北七战七捷的最后一仗,战斗开始前,野战军参谋长陈士榘同志亲临郯城县委,传达了野战军首长的指示,要求我县连夜组织六千副担架,转运伤病员,组织一个千人以上的民兵团,押送俘虏;连续五天每天供给前线熟给养五十万斤,并要有些简便的小菜。要求担架队、民兵团两天后到达指定地点,熟给养两天后开始供给。最后,陈士榘同志问我们完成任务有何困难,我们当即表示:战斗需要就是我们的任务,请首长放心。
这次支前,时间紧,任务重,我们连夜研究部署。民兵团和担架不算大问题,因为我们有县独立团和十个区中队,大部分乡、村政府都有民兵组织,这些都是骨干力量,困难的是每天供应五十万斤熟给养和小菜。县委经过反复研究,决定采取三个办法,一是发动全县人民,家家户户赶做煎饼、油饼、馒头和窝头;二是发挥全县大小饭铺和饭食生意人的作用,黑白不停加工各种熟干粮,政府供给粮食,付加工费;三是郯城、马头、红花埠都有地主开的酱园,除要他们拿出一部分咸菜外,再组织各饭铺代为加工一些油条、炸菜和动员群众献一些咸菜、酱豆、萝卜干。意见统一后,我们又作了分工:我组织担架队,县办公室主任李振洲搞给养,县人民武装部长于树楷抓民兵团。并决定上述工作就绪后,由我全盘负责支前工作。接着,我们就按照分工投入了紧张行动。
郯城人民对祸国殃民的国民党反动派久已切齿痛恨,听说陈老总率兵在五花顶狠揍“刮民党”,真是万分高兴。当时我们提的口号是:咬牙坚持五天,全力支援前线,夺取战斗胜利,痛打老蒋坏蛋!群众却说:别说五天,就是五个月也行。当时郯城人民的生活是很困难的,可是听说支援前线打老蒋,宁肯自己吃地瓜叶和野菜,也要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大埠村有一个姓鲍的,老夫妻俩都六十多岁了,他们把家里仅有的五十斤小麦和一百二十斤高粱,全部拿出来做成煎饼,送到了村政府,自己和四个儿子吃地瓜干和地瓜叶充饥。他自己的粮食加工完了,还没白没夜地为政府和忙不过来的乡亲推煎饼,磨面粉。后来他又把三个儿子送到部队,最小的一个也让他参加了担架队。泉源区一个姓李的老大爷,虽然生活很困难,却把自己二百多斤重的肥猪杀了送到村政府,干部劝他留着卖钱维持生活,他却吵着说:“我又不是送给你吃的,你管我干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真是家家烙煎饼,户户忙磨面,青壮上前线了,老弱妇幼就挑起赶做熟食的重担。五、六十岁的老妈妈,坐在鏊子前忙个不停,十一、二岁的儿童,也抱起了推磨棍干个没完。人民群众除了献出咸菜、萝卜干等简便小菜外,为了让子弟兵吃得更好,还把准备换钱买油称盐的鸡蛋、鸭蛋,也煮熟了送上前线。有的群众不听干部的一再劝阻,又杀鸡鸭,又宰猪羊。第七区一个只有两千来口人的集镇红花埠,连续五天,每天都为前线送去熟给养三万斤以上。
在那紧张、繁忙而又令人心情振奋的支前热潮中,郯城人民供给前线熟给养三百余万斤,咸菜七万斤,鸡鸭蛋十五万三千个,猪羊肉八千一百斤。出动担架六千副,各种车辆一千多辆,还组织了一千三百人的民兵团随军行动。在整个战斗中,各种支前物资源源不断地按时送到指定地点,伤病员迅速转到后方,俘虏全部及时押下来。有一次担架队遭到敌机袭击时,我担架队员舍生忘死掩护伤员,有八人负伤,而伤病员却没有一人重新挂花。县民兵团虽然只有一千三百人,却能一次押俘三千二百人,且无一名战俘逃掉。
五花顶一仗,蒋军三十九师全部被歼,挫伤了敌人锐气,打乱了敌人重点进犯我山东解放区的战略部署。战斗结束后,华中野战军又在郯城县进行了休整,补充给养和兵员。全县有四千名青年斗志昂扬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奔赴了解放战争的最前线。
(二)
五花顶战斗后蒋介石在苏北战皆败,进犯山东又受到了沉重打击,恼羞成怒,于十一月底,令全副美式装备的快速纵队,从徐州直插鲁南,欲乘我军数月连战后在郯休整之机,断我后路,再由苏北正面出兵,两路夹击,吃掉我华中野战军,以除其七 战七败之辱。我军闻讯后,决定先敌一步抢渡沂河,在苍山县境内的糖稀湖摆好战势,布下口袋,待敌入瓮。回忆糖稀湖战斗前,我郯城人民遵照陈毅同志的指示,在朔风咆哮的隆冬季节,顽强奋战三天三夜,抢建沂河大桥的事迹,至今铭刻在心。
那是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一日傍晚,我刚从野战军第三纵队何以祥司令员处回到县府,迎面碰上县委书记张振华同志。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火烧火燎地说:“你可回来了,今天早饭后,野战军司令部打来电话,传达了首长指示,要我们在咱县三区高庄东头的沂河道上,建一座宽六米、承重能力在三吨以上的大桥,并限期三至五天完成,还派来一名作战参谋和一名桥梁技术人员协助我们。这两位同志已在我处。”振华同志说到这里,我已经急得坐不住了,心里这样反复思索着:“宽六米,承重三吨以上,三至五天完成……难呀!”但转念一想,失却战机,我军将两面受敌,任务虽然艰巨,却是野战军首长对我郯城人民的莫大信任。想到这里,一切为难发愁的情绪,飞之九霄云外,我使劲地把手一挥:“干!只能提前,不能拖后,力争三天建成,确保我军及其辎重安然过河,及时歼灭敌人。”
经过我们和部队派来的二位同志研究,认为完成这个任务有利条件较多:一是我军连战皆捷,群众情绪高涨;二是郯三区群众基础较好;三是此处河窄水浅,地势隐蔽;四是附近大树极多,木制大圩门各庄都有;五是沿岸船只、水手、铁木泥瓦工匠多;六是抗战时我破坏敌轨道运来的许多铁轨,也埋在该地附近。不利处就是时值隆冬,水上作业困难。再者,如此大的木桥,我们从未建过,技术欠缺,好在有部队派来的同志协助,一定能完成任务。
建桥,已成为当时工作中心的中心,县委决定从七名县委委员中抽出四人组成建桥指挥长、三名区委书记、八名科局长作为建桥指挥部成员。当天晚上,我们召集上述人员开了紧急会议,连夜分头行动。第二天早饭前,三百名木工、二百名铁匠、一百名泥瓦工和一千二百名青年架桥突击队员,就各带工具按时到达建桥地点。
十二月二日早饭后,抢修沂河大桥的工程有条不紊地全面展开了。工地上呈现出一派紧张繁忙景象:三百名木工伐树、截桩、解板,二百名铁匠支炉赶制铁部件,一百名泥瓦工赶制料石,一千二百名突击队员一路承担运输任务,一路预备船只,附近群众抢铺两侧沙滩引桥,真是白天望去人海一片,夜晚望去灯火通明,各路人马昼夜奋战。
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准备工作,十二月三日一早,建桥关键战斗——打桩开始了。数九寒天,刺骨的北风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旷的河道里更加凶猛地呼啸着。两千余名郯城儿女,为了解放战争的早日胜利,顶风雪,冒严寒,在无遮无盖的沙滩上,顽强奋战着。铁锤的敲击声,激昂的号子声,雄壮的歌声,此起彼落,汇成一曲威武雄壮的交响乐,在河滩上空回荡着。“赶紧建成沂河桥,过咱汽车和大炮,早日打倒蒋秃头,人民安生乐陶陶”的号子,一人唱百人和。
三区区长任士坤,带领三百名突击队员,轮番打桩。一百只木船并联起来,搭成一座水上浮桥。每只船上放一只大八仙桌,上站一位年青力壮的小伙子,手挥一把五十三斤重的大铁锤,对准木桩,打个不停。尽管寒风刺骨,突击队员却个个光着脊梁,汗流浃背。水下,掌桩的人不顾河水刺骨,冰凌割腿,把木桩掌得稳稳当当,不偏不斜。腿冻麻了,膝盖被冰凌划破了也不声不响。任士坤同志更是身先士卒,他脱去棉裤,下到水中,仔细检查木桩是否牢固、正当。别人换班了,他依然在水中工作,一干就是几个钟头。有一次,因时间太长,劳累过度,竟“扑通”一下坐在水里。
沿河群众听说陈老总要抢渡沂河歼灭敌人,纷纷赶来加入建桥行列,争做贡献。重坊街的王大娘,已五十多岁了,她主动组织一百多名妇女,连续两天挑土抢铺引桥。黄家村的老党员黄大娘,发动群众自动赶制食品,带着鸡鱼肉蛋和烧酒、香烟,每天涉水过河送到建桥工地。建桥所需柴草和木料,沿河广大群众不顾劝阻,争相捐献。很多人把大树伐倒,用牛车直接送到工地,一些老年人不惜献出准备用作寿木的大树和木料。当时,大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争时间,快建桥,为打老蒋做贡献。
日落月升,昼去夜来,在送走第三个落日的时候,一座完全符合要求的沂河大桥建成了。当我军的汽车、重炮从桥上隆隆而过的时候,一只只木船依然载着我建桥突击队员,警惕地守卫在大桥两侧,以防出现万一。每当某些桥面发生异常,我突击队员即迅速跳入水中,用铁的肩膀,牢牢顶起,让我军的汽车、重炮安然而过。
糖稀湖战斗打响了,快速纵队全军覆没了!我们胜利了!陈毅同志责成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写信感谢郯城人民,这使已经沉浸在欢乐之中的郯城人民,又增添了难以 形容的欢乐。
(三)
一九四八年冬,继辽沈战役后,我华东、中原两野战军,在以徐州为中心的淮海平原上,组织了震惊中外的淮海战役。其间,在山东省支前司令部的领导和关怀下,我郯城县全党全民总动员,参军参战,奋勇支前,竭尽全力支援淮海战役。战役开始前,山东省支前司令部驻进我县,郭子化亲自向我们布置了任务,要求立即筹集五百万斤粮食,三十万斤马草,组织支前民工五万人。战役打响后,还要准备接纳我军十四个野战医院。他布置完任务,关切地问我们:“任务是否有些艰巨?郯城人民能否支持得住?”我们当即表示:“为了争取淮海战役的胜利,郯城人民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
经过八年抗日战争和两年解放战争,特别是一九四七年蒋军对郯城的残酷蹂躏,群众的生活比黄连还要苦三分。五百万斤粮食的支前任务,县府粮库充其量能拿出一百万斤,除此外,全县每人平均要拿十斤粮以上,这在当时来说,真是个惊人的数字。但是,郯城人民是有光荣革命传统的,一听说支援淮海战役打老蒋,迎接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真是心花怒放,群情振奋,纷纷表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物有物,砸锅卖铁也要支援前线!特别是那些老区的群众,更是跑在全县前头。他们自己煮野菜,吃树叶,却把一袋袋,一车车粮食,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同时,我们还和地主、富农展开坚决的斗争,哪怕他们把粮食藏在天边、地下,也要挖出来送给自己的子弟兵。二区群众挖墓找粮的故事,至今还在郯城人民中间广为传颂。当时这个区的一些反动地主,千方百计地转移和隐藏大批粮食,拒不交出,有的地主甚至把粮食埋在坟墓里边,或者假装家里死人,把粮食埋成新坟。房庄村的群众,就是在清末一个名叫王翰林家的林地和坟墓中,挖出粮食好几万斤。据不完全统计,全区人民从地方、富农手里就夺回粮食五十余万斤,送到了前线。
我记得在运粮时,还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三区支前运输队员,青年民兵李荣祥,在途中带的地瓜叶窝头吃光了,就啃咸菜、喝白水充饥,当他推着几百斤重的木轮车行至苏北的草桥镇西边时,竟饿昏过去。他醒来后,面对满车干粮,仍舍不得吃,又啃了几口咸菜,喝了几口水,顽强行进在支前路上。
由于人民群众充分发扬了宁肯饿肚子,也要让子弟兵吃饱的革命精神,我们超额近百万斤,胜利完成了支前任务。此外,还支持前线肥猪三千多头,银杏十万余斤,外加板栗、核桃、花生米、香烟、食油和鸡鱼肉蛋等。在筹集三十万斤马草的过程中,很多群众把秋后刚苫到屋上的谷草,也拆了下来送到前线。
战役打响后,在我县早已做好准备的十四个野战医院,投入了紧张的工作,我们的工作也随之更加繁忙了。住院伤病员、医院工作人员和来往不断的担架队,每天不下一万六千人以上,怎样让伤病员吃得饱、吃得好,实是一大难题。特别是许多南方籍吃惯了大米的战士,来此吃饭不习惯,有时不禁风趣地说:“江南同志到山东,吃不来煎饼卷大葱。”平时还好,一旦负伤、生病,谁不想吃适合胃口的饭菜呢!可是,地处从未种过水稻的郯城,何处找大米呢?说来也巧,县独立团在一次攻打新安镇的战斗中,缴敌大米五万斤,面粉十万斤,这真是如获至宝,这些米面我们一两未动,马上送到各医院给伤病员同志们吃。当那些南方籍的同志吃上大米、红枣、板栗、银杏混合做成的稀饭、米饭时,激动得热泪一颗接一颗地落在饭碗里。
人民群众热爱子弟兵,对伤病员如同亲人。沭河区一个村的妇联主任孙大嫂,自从家里住上伤病员后,八只老母鸡下的蛋自己从不卖一个,吃一个。每天早上,她不是把香气扑鼻的蛋汤送到伤员手里,就是把热气腾腾的荷包蛋一口口地喂到他们的嘴里。她和儿媳把伤病员的护理工作全部包下来,拆洗缝补,擦屎括尿,不厌其烦。当第三批伤病员住进孙大嫂家时,偏巧儿媳妇生头胎,大嫂不但没了帮手,还要护理同志,照顾儿媳妇,真是忙得团团转。这还不说,特别是儿媳妇和伤病员都得吃鸡蛋,鸡蛋不多,买又无钱,大嫂更为难。她跟儿媳妇商量:“孩子,咱少吃一些吧,同志更要紧。”儿媳妇当然同意,因此,整个月子里,她只吃了三天鸡蛋,三天中,也只是每早晨吃两三个。五天后,她就下床和婆婆一起为同志们忙开了。这婆媳两人的动人事迹,在全县一时传为佳话。
一九四八年春节来临了,郯城人民首先想到的,就是怎样让伤病员同志过一个愉快欢乐的春节。从腊月初开始,地方机关慰问团、贫农协会慰问团、民兵青年慰问团等等,就接二连三到各医院进行慰问。各种春节物资,更是应有尽有,单是馓子,全县就送去了三万一千多斤。春节那天,更是热闹非凡,高跷队、秧歌队、狮子旱船,纷纷来到医院,红绸翩翩,歌声扬扬。医院驻地群众,有的热情地帮助医生、护士包饺子,有的把煮好的水饺亲自送到伤病员手里,更有的群众跑到医院,硬把同志们拉到家中,敬上三杯烧酒表心意。
在那近一百二十个紧张的繁忙而又令人振奋的日子里,郯城儿女大车小辆,驴驮担担,在敌机狂轰滥炸,俯冲扫射下,不顾生命危险,昼夜兼程抢运支前物资。在战斗发展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我军打到哪里,支前物资就送到哪里,五万人的担架和山东一百四十万支前大军一道,转战半年。他们在支前过程中,还赤手空拳俘敌三百余人。一千五百名民兵既参战,又押俘,一个不足四十万人口的县,支前民工达六万多人,占山东支前民工的二十分之一。
淮海战役胜利结束了!郯城县光荣地被评为滨海区支前工作完成较好的单位,受到山东省支前司令部总指挥部的表扬,华东野战军供给部也高度赞扬了郯城人民对广大伤病员的关怀和对医院工作的有力支持。英雄的郯城人民在革命战争年代所做出的重大贡献,不仅载入革命斗争的史册,而且也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在“四化”建设的道路上奋勇前进。
(转载《忆沂蒙》原文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