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位于我鲁南根据地中心的费(县)滕(县)公路,却在敌人控制之下,把我抱犊崮山区和天宝山区分割成两片,严重地威胁着我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白彦是费滕公路上的一个重镇。当地的大地主孙鹤龄,在日本侵略军的支持下,强迫周围十余村庄,组织了反动民团,断我交通,破坏我根据地的民主建设。为了把抱犊崮山区和天宝山区连成一片,切断费、滕敌伪之间的联系,我们必须拔掉白彦这颗钉子。
一天,正当我们在议论如何才能拔掉这颗钉子的时候,师部打来电话,要我去接受新的任务。师部驻在山亭镇东北的一个小庄子里,离我团驻地有三、四十里,骑马两个小时就到了。
到了师部,罗荣桓政委把我领到一张十万分之一的地图跟前,指着图上的一个小黑点,对我说:“张仁初同志,师部决定将这个伪军据点拔掉。”我俯身一看,就是白彦。
“不过,要拔掉这个据点,是要费点周折的。敌人决不肯轻易放弃这个咽喉之地,所以你们思想上要准备和敌人作反复争夺。”接着政委还指示我们:攻下白彦后,要立即彻底平毁敌人留下的一切防御设施,加紧现场练兵,在短期内把群众发动起来。他特别强调指出:群众能否发动,关系着我军能否夺取和巩固白彦。
政委交代完任务以后,又说:“师部已经命令二大队挺进郯城、码头镇地区活动,南面的敌人由他们挡,这样可以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另外,特务团、胡田大队、苏鲁支队配合你团作战,我们的兵力是占绝对优势的。”
说罢,罗政委微笑地望着我,像是在问:“还有什么困难呀?”
政委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密,我立刻感到胜利在握,于是向他保证说:“坚决完成任务!”
我从师部回来以后,团党委详细研究了罗政委的指示,对部队进行了深入的战斗动员。一九四。年二月下旬,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动作包围了白彦,经两天两夜的激烈战斗,消灭了孙鹤龄部一千多伪军,解放了白彦。遗憾的是大汉奸孙鹤龄这期间到费县日军那里去了,让他多活了几天。
攻下白彦后,曾参加过前几个月开辟鲁南工作的一批随军干部,立刻展开了工作。我们部队也抽调了大批干部,协同地方党发动群众。原来的伪镇公所门前,很快挂起了“白彦区抗日民主政府”的牌子,街上也到处张贴着写有“减租减息,改善人民生活!”“军民齐心协力,赶走日本强盗!”的红绿标语。
攻克白彦的第二天上午,我和团政委刘西元同志去各营检查拆毁敌人工事的情况。一路上,只见行人稀少,市面萧条。偶尔碰见一两个老头,也是怯生生地瞅我们一眼,就顺着墙根溜走了,不敢和我们照面。由于敌人的欺骗宣传,群众对我军存有疑惧。更严重的情况是在曰寇和汉奸孙鹤龄的敲诈、掠夺下,这里的老百姓都异常贫困。进入白彦以后。我们所看到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怪不得一路上我们经过的道路两旁,所有的树都被剥光了皮,只剩下白森森的树干了。看到敌占区人民的灾难,我心里感到十分难过,便对刘政委说:“老刘,你看树皮都叫人吃光了,老百姓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啊!”
刘政委深深地嘘了口气,说:“是呀!日本帝国主义、汉奸太狠毒了。罗政委要我们发动群众,我看首先必须从改善人民生活作起。”
我们边谈边走,很快来到了一营驻地。这里原是孙鹤龄的指挥部,也是全镇修得最坚固的一座堡垒。战士们喊着号子,抡镐,抬筐,带着胜利的微笑,正在拆毁工事。
我们找到了营长锺炳才和教导员王六生同志。锺营长是我们团里的一员猛将,一见面,他就向我们提出:“团长,孙鹤龄这个狗窝不等天黑就可以拆平。敌人什么时候来呀?”
我们故意没有理会他。走进房子,我问王教导员:“部队对拆毁工事,准备撤出白彦,有没有思想障碍?”
王六生同志说:“有一些同志说,上级左讲白彦位置重要,右讲我们拿下白彦对敌人威胁很大,如今白彦打下来了,为什么不利用敌人留下的工事坚守呢?”
刘政委笑了笑说:“你们干部呢?思想上是不是搞通了!”
王教导员只是向鍾营长看了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刘政委接着又说:“首先干部要搞通思想,领会罗政委的指挥意图,然后才能向战士们进行工作。我们八路军打仗向来讲战术,不能圈在笼子里挨敌人的打。给同志们讲清楚,今天拆毁工事撤出白彦,就是为了明日顺顺当当再进白彦。”
我盯着鍾营长,故意问了一句:“老鍾,你说对不对?”
他连忙说:“对!对!听上级指示没错。”
从各营回来,接到师部送来的情报:我们解放白彦后,附近的城前、城后、梁丘等据点的曰军都紧闭寨门,按兵不动。种种迹象表明,敌人尚未拼凑好兵力,同时也未摸清我们在抱犊崮山区的实力,近几曰内还不致向白彦进犯。
从这天起,部队开始了紧张的训练。每天除一部分同志继续拆毁敌人的工事外,大部分同志在镇郊进行实地战斗演习。操练结束,干部战士们纷纷帮助老乡扫院、挑水、送粪,做各种庄稼活,和老乡们拉家常,宣传抗日救亡道理。
我军的行动影响了白彦的居民,他们由开始的怀疑、冷淡转变为信任、热情。才几天的功夫,白彦镇的面貌全变了,周围的碉堡、鹿砦、铁丝网,在老乡们的协助下,变成了一片片废墟,街上行人增多了,商店也都开门营业了;街头巷尾到处可见部队的宣传员向群众讲解我党我军的政策。沉睡的白彦镇苏醒了,到处呈现出一片生气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一个山区初春罕见的好天气。晌午,我准备去检查一营的战斗演习,刚出门,便碰到了房东老大爷。自从团部驻进他家,他成天闷着头,一共和我们说了不到十句话。我们向他宣传抗日救国的大道理,他也是不吭不哼,像有满腹心事似的。今天,他一见我,竟出乎意料地用怯生生的口气喊了一声:“同……同志!……”我站住脚,迎着他的笑脸,叫了声:“老大爷!”他指着肩上的口袋说:“这粮食,是你们发给我的……”
我帮着他把粮食搬进屋里去,扶着他坐下,说;“老大爷,这粮食本来都是你们自己的,孙鹤龄从你们手里抢了去,才逼得你们吃树皮、草根。现在我们把它还给你们。”他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好像在极力理解我的话的意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才抓着我的手,颤抖着声音说;“同志,这些天来,我全看在眼里啦!你们真是好队伍啊!不向我们要粮,还给我们发粮食,你说,自古以来哪有这事啊!”突然,他站起身来,咬着牙说:“我们上了当啦!这些丧尽天良的汉奸。我儿子给他们骗得躲起来了,我去把他叫回来!”
两天后,不但房东的儿子回来了,而且全镇被骗出走的青年人,也大多回来了。小镇一天比一天活跃起来,十字街口新搭的戏台前,听讲演、看演剧的群众越来越多;出入政府的人们川流不息。年轻人很快和八路军战士交上了朋友。随着工作一天一天的深入,一个星期以后,农救会、妇救会、儿童团都相继组织起来了。紧接着抗日政府在群众中进行了动员,告诉人们:敌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白彦的,要争取彻底解放,就必须配合八路军把敌人打败。
党的政策一旦在群众中生了根,便产生了巨大的威力。老乡们立刻行动起来,战备工作做得非常迅速、充分。他们按政府的指示,彻底进行了坚壁清野,不给敌人留下一粒粮食,牲口都备好了驮架,口粮和生活用品都拾掇好丁,只要政府一声号令,随时可以转移进山。担架队、运输队也都组织起来,准备打仗时做战勤工作.
部队已经休整十余天了,这是我们挺进山东敌后以来休整时间较长的一次。在这十余天内,部队的三大技术(投弹、刺杀、射击)有了显著的提高。现在真是兵强马壮,斗志昂扬。更重要的是白彦的群众已经组织起来。我们具备了粉碎敌人进攻的一切条件。可是敌人却不露声色,好像根本没有进攻白彦的意思,惹得许多同志摩拳擦掌,焦急万分.一营营长鍾炳才更是急不可耐,一天打数次电话到团部来探听敌人的动静。
三月四日,罗政委前来检阅了部队的训练成绩。检阅完毕,罗政委对大家说:“你们盼望的这个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同志们想一想,咱们占领了白彦,切断了敌人的联系,掐住了他们的脖子,不让他们喘气,敌人能干吗?”罗政委短短几句话,把所有的同志都说得眉开眼笑了。接着,政委又说:“日军现在已搜罗好了兵力,争夺白彦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只要军民团结在一起,敌人再凶,也战胜不了我们。现在我们要准备撤出白彦,让敌人来吧,他们所能得到的,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彦终归要回到人民手里的。”
检阅后的第三天——三月七日,城后据点一百余曰军,果然摇旗呐喊向白彦进犯.但这次战斗没有轮到我们手上,中途就被友邻部队特务团打了埋伏。敌人连白彦的边也没沾上,就夹着尾巴窜回去了。
敌人这次试探性的进攻,揭开了白彦争夺战的序幕。过了没几天,乎邑、梁丘、城后等据点之敌七百余人,又向白彦扑来。
战斗一打响,我们便掩护群众撤离了白彦,然后,部队在白彦东南的小营高地埋伏下来。敌人在我军节节阻击下,直到黄昏,才爬进了白彦。正如罗政委所说:敌人进入白彦所得到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彦已成了一座空镇。孙鹤龄的最坚固的中心堡垒,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没有一点工事可以据守。要抓夫整修,却找不到人。更使敌人头疼的是所有的水井都填上了土,一粒粮食也搜寻不到。敌人无险可守,害怕遭受袭击,不得不仓忙撤出白彦,钻进了小营我们布置的伏击圈。
入夜,一营部队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开始向敌人进行猛烈的冲击。但敌人是拥有现代化装备的法西斯军队,我们的几次冲锋都被压了下来。战士们一个个都气红了眼,二连连长脱掉衣服,带着部队和敌人拼上了刺刀。我感到这种急躁情绪会导致我军不必要的伤亡。于是,我和几个同志一起来到了前沿阵地。
一来到前沿,首先就看见二连连长朱家华。他把匣枪插在腰间,端着一支上好刺刀的步枪蹲在王事里,光着个头,帽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的左肩负了伤,血把棉衣都染红了。见了我们,他憨笑着说:“团长,什么时候总攻啊?”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说:“还不赶快包扎一下!打起仗来就不要命了。”
这时,天渐渐亮了,一架敌机掠空而过。我们的背后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原来敌人来了援兵。这时小营的敌人无耻地放起毒气来。我们腹背受敌,再恋战十分不利。
我们立即撤出了战斗,隐蔽在四周丛山中。天将晌午,敌两路部队会合一起,又缩进了白彦。但怕我军夜袭,没等太阳西下,又向南径方向溜走了。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们立刻命令部队分成两路,一路向南径方向追击敌人,一路掩护群众返回白彦。
白彦镇又立刻热闹起来了。几个未撤出去的老头向我们介绍了敌人的狼狈劲。原来,敌人进镇以后,就挨家挨户翻,可一粒粮食也没找到。要喝水,井封了,一时也挖不出一滴水来。那些大洋马饿得直刨蹄子,可是有什么用呢?白彦的树皮也没啃的了!
敌人被赶到南径后,还企图顽抗。我追击部队在特务团一部的配合下,击溃了守敌,占领了南径。敌人的五辆汽车,满载着僵硬的尸体向老巢逃去了。
这一仗,我们不但打击了敌人,同时也教育了群众。过去一些不相信我们能守住白彦的人们,现在完全相信了。有位开明绅士对我说:“开始我见你们拆毁工事,准备撤出白彦,还以为你们不敢和日军打。现在才知道,这是好计谋啊!”
不久,日寇又拼凑了两千余兵力向我们攻来,企图再次夺取白彦。这次我们决心在南径一带摆开阵势,把敌人挡住,坚决不让敌人进白彦。乡亲们也立刻自动组织起来,给部队运送弹药、抢救伤员、送水送饭。老乡们的行动鼓舞了整个部队,同志们更加英勇杀敌。敌人的进攻又一次地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
就这样,经过十四昼夜的反复争夺,我们终于彻底粉碎了敌人企图占领白彦的阴谋。我们巩固地控制了白彦,使我鲁南与湖西、鲁西南根据地连成了一片,为向天宝山区发展扫清了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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