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云芳简介
女,临朐县上庄村人,1924年4月出生,自幼跟着母亲走南逛北,长了许多见识,记性好,能认字。1941年3月在柳宅村刘月英介绍下参加共产党。8月参加八路军第8纵78师234团,担任团部的卫生员。先后参加过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等大小战斗40余次,1948年12月淮海战役期间给谭震林当卫生员立了大功,后随部队进驻上海。积极申请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没有批准。因长期忘我工作,体力透支太多,患上了神经官能症,退伍回家,安置到沂源县三岔乡妇联工作。后随丈夫到沂南县生活。临终前,她断断续续地说:“共产党能打败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建立新中国,靠的是人民的拥护,群众的支持。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我只想跟当走,记住,跟着党走是对的。”
(一)
谭云芳是我的二姨。她的故事与临朐县嵩山生态旅游区上庄村连在一起。上庄村四围环山,东邻寺头柳宅村,南和沂源三岔乡接壤,自古属齐国边境,齐鲁交界之处,自明朝建村始就隶属临朐。1946年,山东分局设立沂源县,北水沟划归沂源县三岔乡,1968年又复划归临朐县。上庄自古民风淳朴,村民勤劳、朴实、勇敢。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匪寇横行时,乡邻团结,同心灭寇。抗日战争时期,保家卫国,妇孺皆兵。解放战争时期,英勇杀敌,敢为人先。期间涌现出许多草根英雄,二姨妈就是一个代表。
姥姥住在村子东北角的山坡上,二姨妈就在这穷山僻壤间长大。
姥姥是清朝人,她生活的那个年代是极不太平的。从小到新中国建立前,她没过一天好日子,为了生计,她常常到外地逃荒要饭,这也开阔了她的眼界。姥姥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她知道的事很多,连“八路军”的政治主张都说得头头是道……
二姨是姥姥的第四个孩子,1924年4月出生,据姥姥说,二姨妈出生那天,早上有喜鹊叽叽喳喳,把她吵醒……
二姨妈小时候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备受父母钟爱。姥姥请先生算过八字,测的分值很高。“生逢甲子,喜鹊登门,一生衣食无忧,长大后要住洋楼洋房”。姥姥对二姨的未来充满着无限希望。
二姨妈从小跟着姥姥走南逛北,长了许多见识,加上她遗传了姥姥的天赋,记性好,虽然没上过一天学,但是能认字,见识比同龄孩子多一截。1941年,17岁的二姨成了大姑娘,这一年她的人生转了一个九十度大弯,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有一天,姥姥让二姨妈陪着她到柳宅村,名义上是走亲戚,其实是借粮抑或讨饭,如果超近路走不过五六里路,需要翻山越岭。二姨妈一开始不愿去,可是又担心这段荒凉的山路,最后还是勉强去了。
到了柳宅村,姥姥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落脚,二姨认识了一个同龄姑娘刘月英,从此她俩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刘月英属鼠,也是1924年出生,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那年她才14岁。刘月英入党是受了她的堂哥刘相云影响,刘相云当时参加了八路军,在悦庄镇一带积极参加抗日游记斗争。刘相云回到老家,大力进行抗日思想宣传,鼓舞人民积极抗日。南麻镇的女党员、女领导刘英同志,裹着小脚,比刘月英小,也到村子做宣传工作,鼓舞大家加入到抗日队伍中去。
还有一个女党员姓张,化名张英,老家沂源县东里镇,在南麻、三岔、嵩山一带从事革命活动,系南麻地下党代表。张英介绍刘月英加入中国共产党,刘月英又发展了二姨妈,一个 “嵩山巾帼抗日党支部”就这样成立了。书记刘英,委员刘月英、谭云芳,她们的上级党组织领导是张英。
二姨妈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事,姥姥一点也不知情,按照当时纪律要求也不能知。二姨妈与刘月英的来往从此频繁起来,引起了刘月英父母的注意,怕给家庭带来麻烦,或者为了节约口粮,于是送她到王家圈村的婆家“团圆”着。团圆是古代女子未婚前先到男方家过日子,待年龄和条件允许时再举行结婚仪式,其实就是提前同居。王家圈村与上庄村毗邻,今为一个行政村,刘月英与丈夫的团圆给二姨妈从事革命活动带来了机遇,两人几乎天天碰面,主要开展收集情报、发展地下党员、宣传八路军政治和革命主张等工作。
有一天晚上,党支部书记刘英与刘月英、谭云芳在王家圈村秘密开会,开会地点在王秀平老家西头一间破旧的小屋里。正开着会,突然,一伙匪徒闯入,为首者是刘文曾。刘文曾,当地匪首,与刘月英同村且是本家,聚集十几个喽啰,横行乡里,打家劫舍,为害一方,专与八路军对着干。刘文增恨透了八路军,更恨八路军发展起来的党组织,当他得知刘月英去婆家团圆后经常与一些陌生人来往,就去村子秘密调查,果然不出所料,连她们的支部书记都摸清了。土匪进屋后二话没说,几个人同时朝着刘英扫射,几声枪响后,刘英倒在血泊里,一个年轻的女干部壮烈牺牲了……恐惧、悲痛、愤怒一起涌向心头,犹如五雷轰顶。痛定思痛,刘月英和谭云芳决定第二天晚上冒险去南麻向党组织汇报。走了一夜,天亮时赶到南麻,凭着暗号找到了上级领导张英同志。张英听了汇报后,咬着牙说:“血债要用血来还,我会立即向上级汇报。你们回去后要团结,要继续革命,生命不息,革命不止。但是要保护好自己。”刘英牺牲后不到半月,刘文曾就被八路军在悦庄抓捕,被刘相云奉命击毙。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正月,在刘月英女婿陪同下,我去采访这段历史时,老人思维清晰,侃侃而谈,记忆犹新,仿佛又回到了那烽火连绵的抗日岁月。刘月英是临朐县资深老党员,一直享受着政府津贴,四月份老人溘然长逝,令人悲痛。
(二)
刘英牺牲后,嵩山巾帼党支部遭到重创,活动也受到巨大影响,就下一步打算和计划,刘月英与谭云芳多次交换意见。刘月英她已为人妻,不忍抛下丈夫,希望在当地继续从事革命活动;二姨妈则认为,要想为抗日贡献自己的力量,参军是最好出路。
后来二姨妈参了军。刘月英继续在家乡开展抗日斗争,成立了“中共王家圈抗日小组”,自己任组长,这是后话。
此后的日子里,二姨妈继续瞒着姥姥从事革命活动,她心里非常焦急,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八路军来家乡,希望能早日参军。这期间,她还发展了郭玉英等人入党。
进入八月的一天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偏僻的山庄“蝉鸣村更幽”。就在这时候,村里一下子喧嚣起来,传来一个重大消息,八路军到村子征兵了,正在东泉子的大柳树下歇脚。
“东泉子”是村子的一个老泉,也是个温泉,水质清冽,四季不涸。隆冬季节,井口上雾气蒸腾,到了夏季,水从井口中溢出。说来也怪,这个泉子是从青石堆里凿出来的,呈长方形,如人工切割一般,无论什么季节喝了泉水也不会闹肚子,成为过路人的茶桶。
二姨妈听姥姥说的,是真的么?她决定去探个究竟,就对姥姥说,我去挑一担水,为晚饭作准备。姥姥同意了,二姨妈担着水桶向东泉子走去。
二姨妈到了泉边,见十几个人在柳树下歇凉,二姨妈环视了一下,就静静的去用担仗汲水,刚汲了一桶,有一个兵上前搭话,非常客气:“小妹妹,我们喝点水好么?我们是八路军,来征兵的”。二姨妈就把水桶提到了他们身边,这时八路军一边喝着凉水一边与二姨妈攀谈,他们说这次来征男兵上前线打仗,征女兵到战地医院当护士。
八路军就动员二姨去当兵,二姨没有明确表态,也没有反对,就担着水急匆匆回家去。随后,他们中的几个人就跟着上门来做工作。姥姥征求二姨妈的意见,二姨妈说:“全凭娘做主”,姥姥也不好拿这个主意。八路军首长就耐心细致的做姥姥的思想工作,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一席话,姥姥的工作就做通了,二姨入伍了。
二姨当兵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小村子,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要当兵,就得去参加国军,谁知道八路军是什么样的队伍?”还有的说:“自古听说花木兰替父从军……谁家能舍得让闺女去当兵?让闺女当兵是看错了秤,打错了算盘。”邻居谭老伯说:“前些日子我给这个闺女提了一门亲事,是西庄的王家阿五,人家鸡羊成群,田产十几亩,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人家,娘俩都不应。如今倒好,一翅子飞走了,以后想见面都难”……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姥姥乱了心。她后悔了,后悔让女儿去参军,可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只好整日以泪洗面。
二个月后,姥姥收到了女儿第一封来信,喜出望外。二姨在信中说:她被编入“八路军”第8纵78师234团,暂时住在胶东。她是团部的卫生员,主要任务是护理伤员,由于工作积极,目前已正式成为一名党员。先前曾加入过地下党组织,一直不敢对人说,今天总算可以公开了,还主动报名到前线去。
二姨的来信让姥姥嘘唏了一口气,姥姥说:“这个闺女真是人小志大,连入党这样的大事都敢自作主张,胆子不小啊。”同时也来了底气,她拿着二姨的信件到街上去念给大家听。有一些好事之人喜欢刨根问底,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姥姥总是耐心说明。她还转话题说:“有些人是井底里的蛤蟆,没有见一回天,我让闺女当兵,他们说咸道淡,现在来信了,在部队里当护士,你们想去还去不了。反正我不信国民党,就信八路军,当兵就要当八路!”
姥姥辈分大,在村里威望高,加上平日经常给左邻右舍的小孩看看病或者针针灸,还负责当接生婆和媒人,据说经姥姥说成的亲事有40家,所以大家都不敢顶撞她,只能去敷衍。
二姨参军这事就成了姥姥的谈资和家庭荣耀。解放后,农村里大搞“忆苦思甜”和“阶级斗争”,姥姥常被当做“嘉宾”邀请去发言。她每次发言,都重复着同一主题:“……我从小走南闯北,吃苦多,见识多。最相信共产党,毅然送女儿参军。女儿是全村第一个党员,更是第一个女党员。没有共产党,没有八路军打鬼子,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三)
姥姥当了20多年“嘉宾”,到上世纪70年代,我上小学时,她还常到学校里发言。她发言时,在台上说出上句,台下早就有人小声接上下句。70年代末,姥姥以九十多岁的高龄走完了她的人生里程,这期间,二姨在姥姥家住些时日,我才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老党员、巾帼大英雄二姨,聆听她讲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故事。
二姨,谭云芳,1941年3月加入地下党,8月参加八路军,从入党那天起就把心交给了党。先后参加大小战斗40余次,其中连续参加了著名的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淮海战役是在1948年11月打响,到1949年1月结束,历时三个月。当时战斗非常激烈,病伤员特别多,战地医院人满为患,医生和护士都超负荷工作,有时一天一夜都顾不上休息,为了抢救伤员,大家争着和时间赛跑。
让她最难忘的是给谭震林当卫生员的事。1948年12月,淮海战役正在酣战中,由于操劳过度加之风寒侵袭,时任五前委之一的谭震林病倒了,高烧不退,病情严重。党组织毅然调老党员谭云芳去高干病房担任护士长,专职护理首长。领导对她说:“云芳啊,护理首长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要做好可能每天工作24小时的思想准备,你肩上的胆子不轻啊!你既是医生,也是护士,这属于政治任务,也是军事任务。”二姨妈没有推辞,毅然接受了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淮海战役“前委”成员有五人,分别是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粟裕、谭震林。谭振林是湖南人,江南抗日的开拓者。护理高干这可不是件小事,丝毫不能懈怠。二姨自领命以来,如履薄冰,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去对待这项工作。她除了按时给首长打针、吃药外,还给他上热敷、按摩、用中药方煎药泡脚。那个时候,二姨每天工作20个小时。由于精心护理,不久谭震林就康复了。病愈后他非常高兴,与二姨拉起家常来,得知二姨来自革命老区——沂蒙山区,谭震林说:“感谢老区人民培养了你,感谢你的恩德!你我是本家,你1924年生,我1902年生,我比你大22岁,是大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妹了,再见面时不准称呼司令,要叫大哥。”从此,二姨妈有了“谭司令妹妹”这个外号。
这次护理首长,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次机遇,二姨不辱使命,立了大功,战役结束后,她荣获“淮海战役纪念勋章”一枚。淮海战役结束后,她又参加了“渡江战役”,并荣获“渡江战役和平勋章”一枚。这两枚纪念章成了她的传家宝。渡江战役胜利后,她们的部队进驻上海。
当时,上海的斗争形势非常复杂,特务多,防不胜防。但是解放军纪律严明,坚决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坚持秋毫无犯,露宿街头。这期间,二姨经历了敌特两次夜间袭击,均大难能过,有惊无险。二姨说,她们这些女兵,组织上要求很严,不准个人单独上街,出门要结伴而行。出门时要扎裹腿,裹腿里插上匕首,以防特务袭击,除了防身之外,必要时与敌人同归于尽。听着这些故事,心里不免有些凉涔涔的、
二姨妈还谈到她们在上海的一些生活片段。战争之余,女兵们穿着军装,胯下短枪,骑着战马,整齐的走在南京路上,个个英姿飒爽,路人无不驻足观望。真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后来,二姨积极申请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这次组织上没有批准。因长期忘我工作,体力透支太多,患上了神经官能症,只好退伍回家,被安置到沂源县三岔乡妇联工作(当时我村隶属沂源县三岔乡)。
(四)
十七从军征,二十六回乡,依然单身的她回望走过的枪林弹雨岁月,感慨万千。政府非常关心她的个人生活,组织上决定为二姨物色对象,并提出三点建议。一、必须是党员;二、思想进步,忠于党、忠于人民;三、心眼好,会体贴人。这个人就是沂南县张庄镇前汉沿村的尹茂田。1950年,政府帮二姨建立起了幸福的革命家庭,夫随妇唱,志同道合,成为佳话。
尹茂田,他比二姨大5岁,1946年参军并入党,是第九纵26师73团3营警卫员。
在参军之前,他已经是八路军的“情报人员”,属于老八路了。当时八路军从临沂地区挑选了一批进步青年做情报工作,这些人思想进步,机敏,善于随机应变,社会关系清白,以扮货郎或上门维修锅碗瓢盆为掩护,每天走村串巷,活动于市井之间。他们有秘密组织、集合地点和联系方式,主要任务是为八路军收集情报和传送信息。
晚年,二姨夫谈到当年给八路军做情报时,感慨颇多,非常自豪。他说,每天早上迎着初升的太阳,这些“货郎”就挑着货担出发了,货担在肩上有节奏的晃悠着,吱呦吱呦的,仿佛一曲音乐。大家一边大家走一边唱着山歌,粗犷的调子在天空中回荡:
下腰拾起那轱辘子担啊,
两手那么轻轻的托在肩膀上,
浪叮当,浪叮当,
浪叮浪叮当………
我又ju盆,又ju缸,
大姑娘头发我也会镶。
今天就去王家庄,
卖完手艺早回乡。
王家庄里有个王员外,
三个女儿不一样。
大姑娘头上秃,
二姑娘头上光,
数着三姑娘长得好,
几绺黄发垂耳旁……
这些货郎,担的杂货无非是些颜料、绦子之类,价格又贵,每天要走一百多里路,好几天也不成一次生意。上门维修的,带着钻子、小锤等几样简陋工具,半年也干不了一次,生意都非常寥落。正是有了这些人,日本鬼子及伪军的行踪、据点、装备都被打探的一清二楚,八路军歼灭起来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尹茂田1947年1月参加了莱芜战役,1947年7月在南麻战役中负伤,伤愈后,转入沂源县公安局工作,任沂源三岔乡特派员。后来历任南麻公安局刑侦股股长,悦庄特派员,田庄水库会战团长、总指挥。在南麻、悦庄工作期间,多次破获国民党三青团破坏、暗杀等刑事案件,在三岔工作期间破获无头凶杀案等案件,并创新性的设计修建了9个“水牛”,彻底根治了三岔河道改道等历年水患。
1961年夫妇二人积极响应山东省下放30万干部的号召,毅然退职回乡,到1968年二姨才回沂南县居住。改革开放后,国家落实政策,两人均享受干部补助待遇。
二姨回到婆家,说话做事非常大气,且知晓党的很多政策,于是召来了邻居的猜忌。背地里有人说:“谭云芳能说能写,有学问,怎能是贫下中农子女?她娘家一定是个大地主……”二姨知道后,非常气愤,想去评理,又找不到时机。有一天,二姨正在家中做饭,大队干部领着两个新兵到家里来。二姨一看,马上迎过去,激动的热泪盈眶,说:“我的亲弟弟,你们来就好了,能证明我不是地主婆了”。
原来,这两人是刚参军不久的新兵,一个是二姨的远房弟弟,另一个是远房妹夫。他们随部队到孟良崮进行野营训练,二姨的家离孟良崮不远,两人是在训练之余来看望姐姐。那个时代,对当兵的要求很严,凡是地主、富农、资本家的孩子都不许当兵。这次,两个娘家兵就能证明她的历史是清白的。从此,二姨在村子里没有人再敢轻视她,都对她非常尊敬。
二姨明理知事,常常被邻居请去当公道人。二姨居住的村子在沂河东岸,岸边有许多零散沙地,有些社员在沙地上种西瓜、甜瓜给小孩吃。有一年正值村里“割资本主义尾巴”,二姨的邻居偷偷种了些西瓜,村支部书记领着生产队长去拔苗,邻居据理力争,双方互不相让,最后不得不找二姨去“评理”。二姨说:“种上几棵西瓜是为了哄孩子,又不是去赚钱,怎能算是资本主义?如果把苗拔了,地里只能长草,是不是可惜?”一席话,保留了一片西瓜。
(五)
二姨晚年疾病缠身,卧床不起。1998年的春天,我们去看望她,她一听说娘家人来了,非常高兴。坚持用力从床上坐起来,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们这些熊孩子不听话,我说过多次,来看我时,不要给我带桃酥、鸡蛋之类。我想要几坛东泉子的水,我还要一包老家屋后山坡上的土。我要喝东泉子的水,我要摸摸那些土……那可是养育我的水和土啊。”
她接着询问家人说:“我让你们联系谭振林家的孩子,联系了么?以前我们两家一直通着信,1983年谭司令去世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有个心愿,就是能读到谭司令孩子的来信,我俩毕竟是在战场上结下了兄妹情谊。”邻居在一旁开导说:“谭司令是大官,他的子女也是大官,我们攀不上高枝。”
其实,解放后,二姨与谭振林一直保持着联系,两家经常通信互致问候,谭振林寄来的信件被二姨攒了一大摞,且视为珍宝,一直保存到生命最后。文化大革命中,谭振林受到林彪、张春桥等人的迫害,给二姨来的信情真意切,让二姨读后落泪。
云芳妹,见字如晤,我从井冈山开始跟随主席40多年,直到现在,毫无二心,今被卷入文化大革命的大潮中。我想了很久,最后下决心,决不允许他们如此蛮干……我心中苦楚,除了你与何人能说?你可知道,我对党是忠诚的,对主席和人民是忠诚的。他们说我是资产阶级当权派,我不服,我坚信历史会给我一个正确的评价。你我都是党员,我们把一颗红心给了党,用一片冰心写下了一生的忠诚。如烟往事随风去,心底无私天地宽。在这期间,请勿给我写信!担心你受牵连,红卫兵去造你的反。祝好,兄振林敬上。
一周后,二姨永别了这个世界。临终前,她断断续续地说:“共产党能打败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建立新中国,靠的是人民的拥护,群众的支持。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啊!我只想跟当走,记住,跟着党走是对的。”
二姨妈从小参加革命,历尽千辛万苦,从不言悔。可是临终前没有喝上老家的泉水、没抚摸到老家的黄土、没有读到老友孩子的来信,或许成为一件未了的心事。
人已远去,懿德长存。她把一个老党员跟着党走的坚定信念留给了大家。
后 记
从二姨妈的讲述中,可以破解张灵甫死因之谜。
二姨妈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是战役的目击者和见证人。
关于张灵甫的归宿有两个版本,“击毙说”和“自毙说”。按照二姨妈的说法,张灵甫死于抢救途中,并非当场击毙,更不是“自毙”。
诗曰:孟良崮上鬼神嚎,七十四师无地逃。信号飞飞星乱眼,照明处处火如潮。刀丛扑去争山顶,血雨飘来湿战袍。喜见贼师精锐尽,我军个个是英豪。这首诗是陈毅为孟良崮战役所题。
1947年5月,陈毅、粟裕指挥华东野战军在沂蒙山区,将国民党军第整编74师全部消灭。这一战役是打破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和转变华东战局的关键一战,被陈毅誉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1947年初,国民党军在山东战场上集中了24个整编师、60个旅约45万人,采取集中兵力,密集靠拢,稳扎稳打,齐头并进的战术,稳步向鲁中山区推进。陈毅、粟裕率领华东野战军灵活机动,忽打忽停,于5月上旬率主力转至蒙阴、新泰、莱芜以东隐蔽集结,寻找战机。
孟良崮位于蒙阴和沂南县交界处,面积仅1.5平方公里,海拔500米,分东、西两崮,西崮属于蒙阴,东崮属于沂南。5月13日黄昏,华东野战军利用地形掩护,割断了74师与其他援军的联系,经过了一天激战,到15日拂晓,完全截断了74师的退路,将其合围于孟良崮及其以北的狭小地区内。
张灵甫的指挥部设在东崮的一个山洞里,这个洞幽深隐蔽,周围荆棘丛生,岩石参差,易守难攻。关于山洞位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不乏猜测和推断。据我二姨妈谭云芳早年回忆:敌指挥部在东崮东面下坡处,此下坡中有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山涧,将山坡隔断,山涧中溪水流淌,紧靠山涧东面突兀处,有一片怪石嶙峋的相对高坡,从远处、近处、高处看,均无他处。此怪石下有一山洞,隐蔽至极,山洞顶部大石堆垒,中有石隙,可架设电话线。
战斗一打响,我军在猛烈火力的掩护下,从多个方向一起向山头发起进攻,山顶上的敌人经不住打击,纷纷退至山后。陈粟军斗志昂扬,如潮水般涌去,喊杀声响彻云霄;敌兵士气低落,投降者、击毙者不计其数。
战争持续了几天,张灵甫已是弹尽粮绝,仍负隅顽抗,不肯投降。战士们时而隐蔽,时而扫射,慢慢向张灵甫的指挥部推进。离指挥部20米了,战士们能清晰听的到他们说话。张灵甫用浓重的陕西口音慢节奏大声喊道:“大小、轻重机枪,一起给我狠狠射击.......”,接着众枪齐发,子弹如雨点般洒下来,许多战士中弹倒下。我军战士也同时向洞内扫射,进行猛烈还击。
枪响一阵后,稍作停息,我军战士不断向上攻,越聚越多,喊杀声此起彼伏,山谷里到处回荡着“缴枪不杀,活捉张灵甫”的声音。只剩一颗手榴弹了,张灵甫身边的一个兵作最后一搏,他用力朝山下扔去,一声巨响过后,又有许多战士倒下,借着滚滚浓烟的掩护,我军某排长第一个冲入指挥部。
也许是为战友们报仇,也许是防敌人反扑,他一进山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里面开枪,洞里的敌人没有还击。一阵扫射过后,有几人倒下,或被打死,或被打伤。他发现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被击中胳臂,鲜血如注,自己用手立即捂住。其余人都蹲下举起了双手投降,有一个还喊到:“亲娘啊,娘啊,救命啊”。被打伤的军官脸色苍白,也作了举手动作,还说:“我们已经投降了,你为什么还要射击?”
这时,一个营长带领士兵赶到了指挥部,见此情景,他马上意识到被打伤的可能就是张灵甫,于是紧急命令说:“担架队,快上,送往高庄医院救治”。战士们在抬他上担架时,发现了他有一条假肢,身上还佩戴着勋章,营长已经确认这个人就是模范军人、敌74师长张灵甫。
从这里下山,前面不远处就是高庄,张灵甫被围困期间,曾数次打算突围,拟从高庄附近逃去,无奈我军火力猛烈,突围未果。
担架队有四人,分成二个组,轮流抬着张灵甫朝高庄方向一路奔去。其余敌指挥部将士全部被俘,孟良崮战役辉煌落幕。
据王建安的生活秘书—上庄村老八路李保全生前回忆说:“战斗结束后,山上到处是人,死伤的士兵遍布山野,横七竖八,伤员被紧急抬下山救治,死者被抬到山谷里放置,阵亡的士兵把整个山谷都填满了。指挥所西面的山涧中,骡马死伤无数,战马为国民党军官上山之坐骑,骡子为运输之用,整条小溪变成了血溪。”此说与二姨描述的完全吻合。
打扫战场时,李保全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匹黑马,又选了几十枝好枪绑在马背上,急匆匆牵马下山去司令部登记邀功。有人还记得:小溪下游山村里有一师傅,世代以修理筛罗为业,一连上山割了数担马尾巴毛作修罗之用。
张灵甫伤势严重,流血过多,在中途口渴难忍,他嘶哑的喊着一次次要水喝。有一个说:“我听说受伤了的人,不能给水喝。再说,喝水会耽误时间的。”另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反驳说:“口渴了不喝水,那喝什么?他虽是国名党军官,也是一国人,哪有见渴不救之理?我们能眼睁睁看他渴死么?真是铁石心肠!”这些担架兵都是农民出身,没有经过培训,他们不懂医疗知识,加之对张灵甫口渴情景不忍目睹,几人一番口舌后,决定到老乡家找热水给张灵甫喝。
喝完了水,继续急速而去,到达医院后,张灵甫已奄奄一息,医生立即进行抢救。一边抢救,一边询问事情的经过,士兵把喝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医生仰天叹息说:“这个国民党军官没有伤及要害处,本来是不会死的,由于失血期间在路上喝了水,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天意啊!”
张灵甫死后,解放军到乡村去花大钱买了一口楸木棺材,选择董家庄风水宝地为张灵甫安葬,在墓前立一木牌,上书“国民党74师长张灵甫之墓”。野战军还给国军发去了信函,叙述了张灵甫阵亡和善后处理之经过。
战役结束后,我军对张灵甫中弹前后进行了详细调查和取证,严惩了那个开枪的排长,他的连长也被问责处理。
后来当地人到那个山洞里“寻宝”,居然发现了手摇电话机1部、银箸1双,其上刻“中正赠”三字、钢盔数个和一枚勋章。
注:在采写“二姨妈”的故事中,除了刘月英口述外,一些珍贵资料由二姨妈的长子尹作岱和次子尹作鹏提供。
尹作岱,1954年3月生,中医师,担任沂南县张庄镇卫生院中医科主任;2014年退休。
尹作鹏,1962年6月生人,无党派人士,本科学历,拥有工程师、会计师、能源管理师等职称,企业家,现任某合资企业副总经理。1983年参加工作,先后被授予“山东省机械厅优秀企业管理工作者”“临沂市优秀质量管理工作者”、“沂南县争创全国科技先进县科技工作先进个人”、“首届沂南县优秀科技工作者”、“临沂市优秀政协委员”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