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火线升我当营长
德安万家岭战役异常惨烈,部队伤亡惨重,既是血战,又是苦战。那是我14年抗战中经历的最惨烈、最艰苦、时间最长之战。
日寇每进攻一个山头或村庄,先用飞机、重炮来一个面积轰炸,然后步兵接着攻击。
日寇完全掌握制空权。敌机欺我缺乏高射火器,超低空飞行(飞机驾驶员我们都能看得清楚),有时甚至擦树梢而过,我地面目标他看得清清楚楚,恣意对我轰炸扫射,真嚣张也!
记得有两次多架敌机竟整日向我狂炸,投弹密集,阵地遂成焦土,官兵牺牲惨烈。
我们的武器装备差,作战主要靠短兵相接和夜袭。为争夺一个山头、一个村庄,往往反复拼搏,屡失屡得,形成拉锯,阵地上尸体横陈,血迹遍地。
很多弟兄被飞机重炮炸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很多弟兄拉响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很多弟兄在弹药耗尽后赤手与敌搏斗,力战牺牲。
我的一个排长打红了眼,浑身是血,就站在那里用机枪向敌扫射,壮烈殉国。我的年轻的勤务兵就在我身边中弹牺牲。
官兵绝大多数是北方人,初至江南,水土不服,加之山地蚊虫肆虐,饮用生水,大多生病(患痢疾、疟疾、伤寒等等,到后来我全身都肿了,始信“不习水土,必生疾病。” ),然药品奇缺,只能硬撑。
因战斗激烈,又缺医护人员、医药和担架,很多重伤病员无法得到及时救护医治,其处境之惨,实不忍言,及今思之,心犹惨然。
由于后勤补给线遭到日寇轰炸,加之江西省陡增大批部队且赣北的交通已被破坏,后勤供给难以保障。我们经常吃不上饭喝不上水。饭和水一般都是晚上才能送上来,白天时常饿着肚子战斗。有时好不容易饭送上来了,却已发馊,只得勉强下咽。
当时的气候是白天闷热流汗,夜晚却山风阵阵,寒气袭人。我们衣衫单薄破旧,雨后更觉潮湿阴冷。
而我们面对的日寇,可由飞机以及其掩护的补给线迅速补充兵力和军需。
一天,在一阵日军飞机大炮的轰炸后,我指挥部队反击日寇组织的仰攻。我身边的一个班长中弹牺牲,我端过他手中的轻机枪向敌扫射。正在这时,营长过来叫我:“韩连长,师长命你到师指挥所去!” “这时候我能离开!” 我不客气地说。“是急令,师长派了2个卫兵来接你。这里由副连长暂时代替指挥。” 营长又说。
我跟卫兵冒着炮火翻山越岭赶到师指挥所。师指挥所设在一破屋内,周围不断响起爆炸声。进门报告时看见师长冯占海和旅长赵维斌正在看地图。一见面,师长冯占海开口就说:“韩声涛,第三营营长阵亡,全营无人指挥,现在战况紧急,命你为该营营长,迅速到位!” 他又指着地图对我说:“韩声涛,这个高地(第三营阵地)你不能给我丢了!” 旅长赵维斌接着强调:“韩声涛,一定要守住!”
我和第三营来接我的一位连长立即往第三营阵地赶。当时第三营阵地正发生激战,我一到即投入指挥。刚参战时有600多人的第三营只剩400多人。我率弟兄们冒着敌飞机重炮的猛烈轰炸奋力打退敌多次进攻,守住了该高地。
此后,按照长官的命令,我带着第三营的弟兄们,穿行在山岭中,在一个个山头、一个个村庄,或攻或守,奋勇杀敌,其间数次与日寇展开白刃战。
我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到战役结束时,我的营只剩下40多个伤病员。这些为国捐躯的壮士们,我至今怀念他们。
王锡山将军力战殉国
10月9日至15日,在柘林以北的甘木关,第 91师师直部队和第271旅的官兵奋力阻击日军救援部队佐枝支队之第27师团3个装备精良的大队,浴血搏杀,毙伤日军千余人,日军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将我阵地几乎夷平,官兵牺牲惨烈,第271旅少将旅长王锡山力战殉国。
王锡山(字岳刚)旅长是万家岭战役中牺牲的唯一的将军、军阶最高的国军军官。
王锡山将军是辽宁凤城人,1902年生。他早年投身奉军,东北陆军讲武堂第八期毕业,九一八事变时任东北军第25旅中校团附,国民政府1937年8月明令叙任他为陆军少将。
他是最早跟冯占海将军起兵抗日的将领之一,英勇善战,深得冯占海将军的信任,也深受官兵敬仰。
在吉林榆树,他率部奔袭日军司令部,击毙日军支队长大川、副官阿部等数百人,缴获步枪数百支及迫击炮、轻重机枪等,他本人在激战中负伤。
我在冯占海抗日救国军总部和第63军军部当警卫和排长时常看到王锡山将军。他长相英武,个子中等偏高。
记得在黑龙江宾县和河北高邑他给我们讲话,很吸引人,鼓舞士气。
王锡山将军是东北抗日义勇军名将,后又率部参加热河抗战、察哈尔抗战、河北永定河地区抗战、冀中抗战、豫皖对日游击作战和武汉会战(瑞武路作战和万家岭战役)。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我是战后在南昌得知他在甘木关血战中牺牲的,因为我营属赵维斌第273旅。在万家岭战役中第91师常奉令以旅、团为单位进行阵地战和运动战。
王锡山将军之战死对冯占海师长打击巨大,“股肱或亏,何痛如之!”
“王岳刚”一直印在我脑海中,忘不了的抗日英雄啊!
万家岭战役71年后王锡山将军之孙告知老朽:血战中王锡山将军及部下被增援强敌围攻,王将军遭敌机枪扫射牺牲,遗体都未能抢出来。王锡山将军牺牲后,将军夫人蔡书琴女士收到的王将军的遗物就是一把战刀和一双马靴。此后王夫人携儿艰难辗转,清贫一生,终身未再嫁。
王锡山将军为国奋勇征战、舍身忘家,何其壮哉!
英勇的第91师
在半个多月的山地战中,冯占海第 91师官兵协力与日寇浴血厮杀,没有增援,大部分官兵壮烈牺牲,全师官兵伤亡近万人。
第91师官兵在万家岭战役中的英勇壮举获得第九战区通令嘉奖。
万家岭战役结束后,部队奉命撤往南昌。我营幸存的伤病官兵相互搀扶、艰难跋涉。到达南昌时,我实在撑不住倒下了,处于半昏迷状态。团长迅速把我送到南昌最好的一家法国人办的医院救治,我患的是重伤寒。
当时南昌白天经常遭到敌机轰炸。医生护士的敬业及对抗日军人的关怀令人感动。
后来医生对我说:“韩营长,晚来一天,你就没命了。”
武汉会战结束后,第91师所剩官兵(不足2000人,不含伤病员)随汤恩伯第31集团军开往湖南宝庆整训。
刚到宝庆时,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悲痛万分。
想我英勇的第91师,东北奋起抗日,从黑龙江畔到长江畔,纵横11省抗击强敌;先后参加东北抗日、热河抗战、察哈尔抗战、河北永定河地区抗战、冀中抗战、豫北抗战、山西太行山抗战、豫皖对日游击作战和武汉会战。由于是独立师且战斗力较强、与日寇作战经验丰富,经常被调动与强敌作战且往往是孤军作战,战后却得不到补充,只得缩编。
这支九一八事变后在东北名声颇大 (最多时曾拥有7万余众)的以原东北军精锐卫队团为骨干的抗日义勇军队伍,为了国家民族的生存,奋勇搏杀,历经7年转战,最终在保卫大武汉的会战中熔入抗战的烈焰,与敌同归于尽。
时至今日,每当我想起第91师,一幕幕悲壮的与日寇厮杀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官兵冲锋陷阵的呐喊、重伤病官兵的呻吟、一声声“连长、营长”的呼唤,犹在耳畔,悲从中来,久久不能平静。
我怀念冯占海将军,怀念王锡山将军,怀念赵维斌将军,怀念英勇抗日的第91师官兵;怀念那些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官兵,也怀念幸存下来的官兵。历史不会忘记他们,人民不会忘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