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俘虏集体受训回家享受太平
我们被俘后,就按照解放军指的方向往东北走。当走到一条小河沟时,看到一位解放军两腿叉开站在河沟里,把机枪架在了河沿上,对着东南方向大声喊:“不要跑!不要跑!”我向东南方向一看,的确有不少人在往南跑。这位解放军机枪手,一面大声喊,一面开枪射击,看到打倒不少人。我心里想:不叫跑就别跑,跑不是白死吗?来不及细看细想,仍然不停地往东北走。
俘虏队伍两边有解放军战士持枪押送着。突然在我前面队伍中竄出一个俘虏直向东南方向人群跑去,押送俘虏的一名解放军大声喊:“不要跑!回来!”那人不听,仍然跑。就见那位解放军举起枪来向那人射击,“叭”的一声,那人应声倒地。我心想,这解放军枪法也够准的!不过那人为何要跑呢?这不是自找死吗?
我们俘虏队伍经过一村又一村,从村头到村里路两边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俘虏的人。当时我并没穿军装,而是叔父给我的“人字呢”大衣,帽子当然是军帽,这装束看起来很滑稽。当我们经过一个村庄时,有许多小孩子看到我,便嘻嘻哈哈地说:“你看,还有一个小俘虏呢!”我一看是几个小孩在说我,我立即来了火,直对其中的一个小孩冲过去就拳打脚踢,那小孩也不还手,只赶忙躲闪,嘴里喊着:“哎呀,这小俘虏还挺厉害的!”于是大人小孩都笑起来了。我叔父拉了我的手说:“别胡闹,快走!”我不服气地说:“他们欺负我,我就揍他们!”
叔父没说话,我们便继续走。
我们走到一个村庄停下了。押送我们的解放军说:“我们就在这里吃饭。”我一听说吃饭便来了精神,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心想,给什么饭吃呢?这个村子较大,早已到了许多俘虏,有站着的,有蹲着的,也有坐着的,都在等着吃饭。解放军临时把我们编成班,说:“不要乱,按班打饭。”一会儿,有老百姓用缸和盆送来了饭,一看是小米干饭、南瓜猪肉菜,直冒热气。馋得没法说。我们拿起送来的碗,这碗有大的有小的,有黑的有白的,有花的,啥样的都有。但都以勺子为准。每人一勺饭、一勺菜。一个负责打饭的一看我是个小孩,就说了一句:“这是个小孩。”另外的一个负责打饭的人说:“小孩也与大人一样待遇吧!”于是也一样给我打了饭菜。拿起高粱杆做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吃的这顿饭菜呀,真是香甜啊!恐怕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好吃的饭菜了。至今每当想起,总觉得那是我一生吃的最好的饭菜,永生难忘。
吃完饭,吹哨集合上课。我们集合在村头的一个空着的打麦场上,每人抓一把干麦稭放在地上按队坐下。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军人先给讲了话。他讲话的大意是: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已在全国各个战场取得了伟大胜利,邱清泉给击毙了,杜聿明也被俘了,就在这俘虏队伍里,淮海战役胜利了,很快就要打过长江去,全国马上就要解放了。国民党军队里大多数兵都是被迫的,也有家穷吃不上饭到国民党军队里混口饭吃的。全国解放了,斗倒了地主恶霸,穷人翻身分田地,生活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凡是俘虏愿当解放军的可以留下,不愿当的发路费,回家好好劳动当农民。又特别强调,凡有枪支弹药的要立即交出来,如不交便严惩。要每个人互相检举揭发。还说,凡是个人东西,如手表、金银首饰等一律归己绝不没收。又特别强调,凡是军官的要自报身份、官职,不准隐瞒,并号召大家检举揭发等等。
上课结束后,真有主动交出手枪和子弹的,当场受到表扬。但也有人不交被人揭发出来的。有一个人,大概是个国民党的小军官,他的部下揭发他私藏枪支,他不但不交反而打揭发人的耳光。手枪被搜出来了,立即把他拉到地里枪毙了。
除此以外,还分班讨论,每个人都要发言谈认识。大小便、有事也要打报告。国民党军队士兵好说:“报告长官!”解放军说,不要叫长官,叫首长,叫我教员。
我叔父发言说的很好,认识深刻,觉悟提高的快。他还特别强调说我父亲是革命烈士,我大哥是解放军军官。负责给我们上课的解放军表扬了他。
俘虏队伍继续往北走,经过安徽的黄口过铁路。走了好长一段路程,住在一个大村庄里。我叔父对我说:“这里离我们老家很近了,我给解放军领导说说,看能叫你先回家不?”他给我介绍说,离我们住的村往北几里路有一个大村庄叫包庄。这个包庄是我祖父带领全家逃荒居住过的地方,祖父在那里给地主干活,我父母在那里学编簸篮簸箕手艺,住了好几年才回老家张土城去的。当时还有我们同村同族的人仍在包庄住着,可托人给他捎信将我接走。一听说让我回家,我嘴里不说,心里当然高兴。叔父就去找给我们上课的解放军说此事。他答应给请示一下。很快回话说同意我一个人走,但不让我叔父走。我叔父说:“我当然不走,我还要当解放军呢!”于是我叔父便找村里人打听有与包庄有亲戚的没有。果然打听到了,那人答应到包庄去送信。很快回来了,还跟着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一论辈,我叔管他叫三叔,我要管他叫三爷。三爷说,他是牲口行人,附近好多村里人都认识他。他答应送我回家。叔父向我那位三爷交待了一些话,刚要领我走,我舍不得离开叔父,说:“叔叔,你赶快回家,我在家等你。”叔父说:“那自然,你回家给你母亲说我很好,你要好好上学。”说完便洒泪而别。
离开叔父,第一步到包庄;第二步到丰县城西曹庙我姑姑家;第三步到我老家张土城。我母亲和全家人见了我抱头痛哭。母亲哭着说:“儿呀!你摊到这么大的战场里,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你能活着回来,多谢老天爷!看你受惊受罪,瘦
成什么样子啦。”那悲喜交加的场景实在无法形容。
徐州解放了,我祖父和婶母就回到了老家张土城,当然我也就与他们团聚了。我在家过了几天,就到本村学校上学。我叔父在解放军部队干了一段时间便回家了。他那颗留在手腕上的子弹头是在解放军医院里给取出来的,他把它带回家来一直很珍贵的保留着。由于他有经验,并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当上了我们张土城的乡长,当了好几年。后来因为年纪大而退下来了。叔父享年九十多岁而善终。
附:《忆淮海战役》诗三首
忆淮海战役三首1963年3月10日
其一身不由已
天下自古分南北,家人分离各有归。
少儿生命靠无主,哪管河南与河北注。
注:指黄河
其二悲壮战场
弹如闪电声如雷,尘土冲天血肉飞。
消灭蒋军六十万,从此定下长江北。
其三难忘经历
余在沙场六六天,遍地尸骨弥硝烟。
迄今虽过十五载,当时惨景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