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年末至1949年年初,在以徐州为中心的淮海大地上,展开了一场震撼世界的淮海战役。这次战役国共双方共投入兵力140多万人,只用了65天的时间,最终以消灭国民党军队55万人而宣告结束,实乃古今中外未曾有过的规模最大的战争。
我不幸,而且也有幸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虽然那时我只有十一二岁,但我已是四年级的学生了,而且记忆力也挺强的。每每回想起我亲自目睹的人物和事件以及个人经历,总是一个个,一件件,一幕幕在脑海里出现,多年来,我虽然向一些人讲述过其中的一些故事情节,但除了我于1963年写过三首《忆淮海战役》诗外,从未用文字系统完整地表达过。现值此淮海战役胜利60周年之际,我将我能够回忆起来的那段腥风血雨的历史写出来,以使更多人得到了解,也了却我的夙愿。
一、风云变幻莫测身陷淮海战场
我老家在江苏省丰县赵庄镇张土城村。我出生于1937年,兄弟五人,我是老三,还有一个妹妹。我刚一降生便发生了“七七”芦沟桥事变,那时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不知是我带来了战争的灾难,还是战争的灾难带来了我?总而言之,我的命运就与战争的灾难连在一起了。
我的父亲于早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在家乡开展地下工作。到了1944年当了本村农救会长。1945年日本投降后,又发生了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国内战争,家乡第一次解放,父亲就公开领导农民搞群众运动,斗地主,分田地。后来参与组建并领导丰县地方武装县大队,我父亲是闻名遐迩的神枪手,打了许多胜仗。1947年初的阴历元宵节(正月十五日),丰县县大队驻在丰单边境的刘菜园村。他为了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只身单枪赴本村安抚群众,了解敌我情况时,不料被叛徒出卖,国民党丰县保安团团长张子超派一个姓杜的连长带一个连的兵力,把他包围在村西头一家小草屋内。虽然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但他英勇抵抗,打得非常激烈,坚持战斗了一个来小时,终因子弹打光,寡不敌众而壮烈牺牲。为革命烈士。
父亲牺牲后,那个杜连长得到了父亲的短枪,他上缴给了团长,团长大加赞赏,说:“我一直想看到这位神秘的神枪手的枪究竟是什么样的?今日终于看到了。实在是一件最珍贵的宝贝呀!”据说团长的好多上司为争这把短枪还发生过矛盾。
我大哥与我两个堂哥也于1945年日本投降前参加了共产党的军队,我的两个堂哥都在解放开封时壮烈牺牲。
1945年夏,有一天,有位邮差到我们村送一封信,信封上写“张道明家信”,寄信地址是山东省潍县,收信地址是“江苏省丰县城西三十五里张土城村”。地址无疑是对的,但张道明是谁呢?“撕开看看内容就知道了。”围观的好多人七嘴八舌这样说。起初邮差不同意拆信,说私拆私人信件是违法的,但信送不到收信人手里怎么办?再说那时邮差把信送到收信人手里后,收信人还管饭,临走时还给点路费。鉴于这种情况,邮差就同意拆了。信拆开一看,台头是“父亲大人钧鉴。”落款是“儿张道明,原名叫张其友,小名叫金来”可是本村既有一个张其友,也有一个金来,但他们一直都在家,从未外出过,更没有去过潍县。这时我祖父也在场,只见他忽然大声喊道:“是我二儿子金来!他十六岁时因家穷吃不上饭外出已二十多年没音信了,只当早已没有他了,真没想到他还活着”。再细看信的内容,说的情况一点儿不差,只是没想到他竟在国民党的军队里,现在四十多岁了才在维县结了婚。那时维县是国民党军队驻着。他既然是在国民党军队中,而我们家乡正是在共产党领导下闹革命,谁去找他呢?于是就把信放置起来。
1946年国民党的军队大举进攻我们家乡,还乡团纷纷回家复辟,倒粮、倒地、倒钱、倒房、倒物。因我们是革命家庭,我父亲只好带家人北撤至黄河北。不巧的是,北撤时我正在丰县城南王岗集我外祖母家住着,而丰县城一带全部被国民党军队占领,我父亲无法去接我,所以只得把我留下了。我祖父说:“你们都走吧,还有小三走不了,我留下照顾他,再说我年龄也大了,不怕死了。”无奈也就这样定下来了。
那时国民党还乡团像发了疯似的到处抓共产党家属和革命群众,抓到后无论男女老少,不容分说立即活埋。光丰县城南凤呜塔边就活埋了三千多人。有一次国民党还乡团抓住了共产党员的家属母子俩人,小孩很小,不懂事,刚会说话。当把她们娘儿俩推入挖好的活埋她们的坑里时,小孩问他妈:“娘,我睡在哪头?”那活埋人的说:“就叫你们娘儿俩永远睡在一头!”就这样给活活的埋了。是何等的残忍啊!
我们家乡的还乡团也到处抓我们,而我和祖父也去不了黄河北找我全家了。这样我们东藏西躲一直熬到1947年秋天。在没有办法之时,我祖父便想起了我在国民党军队的叔父,于是他决心去找我叔父谋生路。记得那时我姑妈给我祖父操办了盘缠和干粮,祖父就匆匆步行上路了。剩下我一个人就抡换着在我姑妈和外祖母家住,一听说有人来了,便吓得赶紧躲藏起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熬日子。
到了1948年秋天,我正住在外祖母家,忽然见祖父回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祖父说,他步行到了济南,又在济南乘火车到维县,按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我叔婶。说我叔父是国民党军队的一名小军官。他一直在维县住到我叔父所在军队往南调防(实际上是向南撤退),同我婶母一起随叔父先去东北,又从青岛坐军舰,几经周折,到达了徐州。我叔父住在军队里,他和我婶母住在徐州北关庆云桥东黄河北岸我舅爷家。这次他是专门来接我去徐州同住的。
祖父带领我起程了,先步行到华山,然后坐上了一辆烧煤气的大卡车。那时的丰徐公路全是土路,一路上坑坑洼洼,颠簸不堪,尘土飞扬。车开到了徐州市郊就让下车,说市里不准载人。我们每个人头上、身上、脸上全是厚厚的尘土,只能看到两只眼睛。
我们步行到了我舅爷家,第一眼就见到了一位女子。祖父对我说:“这就是你婶婶。”又对我婶母说:“这就是小三。”我感到很惊讶。那时我叔父已四十多岁了,而我婶母才十九岁。她修长的身材,高高的个儿,蔓长的脸,白肌肤,红嘴唇,身穿蓝色的旗胞,长发披肩,飞机头,金耳环,金项链,金壳手表,高跟鞋,亭亭玉立,面带笑容,实乃一位美女!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洋婶婶?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婶母。我立即感到拘谨、羞怯起来。但完全出乎我所意料的是,她伸手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受罪了!你们赶快洗一洗。”她马上用盆端来水让我们洗,而且还亲手给我洗,还说:“怎么这么多的尘土呀?”我当时真地不知怎么好。洗过后,她又仔细看了我一遍,然后就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原来她给我买了一身新衣裳,一双雪白的胶底鞋。她说:“我刚才看了你的身高和脚就买了这身衣裳和鞋,不知合适不?赶快换上。”我不好意思脱衣换衣,她一边说“小孩子怕什么?”一边给我脱衣换衣。换好后她笑着说:“小三长得蛮帅嘛,看多有精神!”我和祖父都开心地笑了。
稍后,我才见到了叔父,就一直与他住在一起,并跟随他从徐州撤退到河南永城陈官庄,直到淮海战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