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1943扼守岱崮的故事(文/刘兴立)

liu7106 发表于2017-10-06 17:54:24

在层峦耸翠的沂蒙山中,屹立着两座壮丽而雄伟的崮顶,这便是使日军闻名丧胆的南北岱崮。在那暴风雨的年代里,我鲁中十一团八连的同志们,用生命和鲜血,在这里抗击了敌人四十倍以上兵力的进攻,获得了山东军区授予的“岱崮连”的光荣称号。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日寇纠集了临沂、临朐、莱芜、蒙阴、沂水等县的精锐部队和大批伪军,准备对我鲁中根据地进行“扫荡”。军区首长决定以十一团八连少数兵力,凭借南北岱崮的有利地形,吸引敌人的主力,迟滞他们的行动,以便让转到外线的我军主力寻机歼敌,粉碎敌人的“扫荡”。 

十三日天明,岱崮周围飘起了日本旗。鬼子的大队人马,分数路拥进了岱崮山区,首先向北崮发起攻击。 

南、北两岱崮,相隔约八千米,中间只隔一条山梁。两崮各有十几丈高,像刀削一样陡直,矗立在万山丛中。削壁的隙缝中凿有梯道,可以攀上顶峰。横跨在隙缝的山岩上,筑有一座小小的瞭望楼,这是上崮的唯一孔道——“南门”。八连把六班布置在这里,连的主力扼守北崮。他们凭借这险要地形抗击敌人,真可以说“一人当关,万夫难开”。鬼子连续攻击了两天,始终被拦阻在崮下,不能前进一步。 

两天之后,敌人因受南崮侧击,不利于对北崮的攻击,便把全部力量转向南崮。八架敌机突然出现在上空,咬着尾巴轮翻轰炸。爆炸声震耳欲聋,山顶上烟雾漫天。 

守卫南门的六班,是全连有名的青年班。班里有三个共产党员,战士们差不多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班长张善才,身高体壮,作战勇敢,而且异常精明。这时候,他看敌人来势汹汹,就叫全班战士蹲在工事里隐蔽,只留自己观察着崮下的动静。 

轰炸一停,鬼子吼叫着向南崮冲了过来。 

张善才有条不紊地用哨音指挥着全班,开始用步枪射击,以后把手榴弹投向敌群。鬼子还没冲到悬崖底下,就倒了大半,气得望着削壁的山崮不停声地喊叫。 

我原在团政治处工作,战前,团首长派我带领一个运输组前来守崮部队,昨晚刚把最后一批粮、水、木料等运到这里。战斗紧张时,我只注意到同志们在聚精会神地射击,当敌人的攻击被打下去以后,才看到有个战士在防空洞的石壁上划着什么。走近一看,见上面已划满了横七竖八的杠杠,中间还夹着几个圆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典故”,就问战士。那个战士告诉我:“这是班长要我们做的杀伤敌人记录,一条杠是打死一个鬼子兵,一个圆圈是打死一个鬼子官。”我说:“这不成了鬼子的签到簿了吗?”作记录的战士笑着说:“是啊!有我们八路军在这里,鬼子不签到怎么行呢?”他那乌黑的浓眉大眼闪耀着骄傲的神色。 

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白天是敌人向我轮番攻击;夜间是我们的小部队向敌人出击。有时我们把地雷埋到山下,炸得鬼子死伤累累。有一天还炸坏了一门小炮和一挺机枪。这样的激战持续了几天,鬼子始终被阻在悬崖底下。“皇军”威风扫地,恼羞成怒,便又继续调集兵力,把岱崮重重包围。 

不知敌人从什么地方调来了两门八匹骡子拉的大炮,天天朝崮上轰击。工事一次又一次地被炸塌,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新修复。崮顶的泥土翻了身,小树、荒草全倒下来,随手抓把泥土,就可以捡几块弹片。崮上仅有的一口锅也被炸烂了,盛粮盛水的山洞也被炸塌。我们只得每天从坍塌的山洞里挖些干煎饼吃,敲些冰块解渴。没有水,更没有时间,谁也没洗过脸。每个人都蓬着头,原来红润的面庞都变成酱紫色了。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一缕缕灰褐色的棉花拖在外面,像吊着条条流苏。 

一天绝早,大队敌机又来轰炸。我正想离开防空洞到前沿上去,刚走到洞口,一阵浓烟带着恶臭迎面扑来,我立时觉得迷迷糊糊,站不祝恍惚中,似乎听到五班副林玉福在喊: “鬼子使用毒气了,用毛巾把鼻子堵起来!”以后,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嗅着一股扑鼻的尿味,我才逐渐苏醒。这时,只有通信员小殷守在我的旁边,急得满头是汗。开始,我糊糊涂涂地问他:“我负伤了吗?”小殷看我醒过来了,轻声地说:“你不是负伤,是中了鬼子的毒气弹!”我一听这话,心里急得火烧一般,爬起来就往外跑。小殷一把将我按住,向我说明:“我知道你记挂着六班,幸亏五班副林玉福发现得早,没受什么损失,‘南门’还在我们手里! 

毒气没有摧毁岱崮,鬼子又想出了更为无耻的办法。一天黎明,他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把几个老乡赶上山来。鬼子上到半山,躲在山石后面不动了。老乡们都只胡乱穿着几件单衣,冻得直打颤。他们来到山崖底下,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乡喊着:“八路军同志-…鬼子叫我们上来送信,要你们投降。同志们可不要相信……”老乡说不下去了。我们听了,心里又难受,又气愤。冯连长向老乡们讲:“乡亲们,你们回去对鬼子说吧!只有打胜仗的八路军,没有投降的八路军!”老乡们下山,鬼子见欺骗无效,大炮又朝崮顶轰开了。 

崮上最艰苦的地方,当然还是“南门”,那里是鬼子攻击的目标。那座石砌的小望楼早已炸成粉末,“南门”下面的石路也打烂了,像条流沙的小溪。山崖上显出无数白森森的弹窝。望楼后面的交通壕也坍塌不堪,一脚踩下去,灌半鞋沙。这天,我跟冯连长到“南门” 上去,正值那个浓眉战士放哨,白天才看出,他头上裹着绷带,上面渗透了血迹,结成一片紫痂。他看连长和我走过来,乌亮的眼睛露出笑意,指指“南门”旁边的地洞,让我们赶快进去。 

地洞很窄,是望楼被打碎后,张善才他们从石壁上挖出来的,从这里控制登崮的梯道。张善才和几个战士正在里面休息,一看冯连长来了,数着墙上的“签到簿”就要汇报。我上前一看,墙上杠杠夹圈圈,圈圈加杠杠,一片连着一片,不用张善才汇报,一看就知几天来六班又取得了巨大的战果。 

张善才正向连长汇报,突然,外面一连声地响起哨音,他向大家打了个招呼,带着战士们散到射击位置上去了。冯连长和我也紧跟着直奔山崖,我和放哨的浓眉战士伏在一起,监视着下面。 

鬼子借着一道新修的工事,用火力掩护着冲上山来。我身旁的浓眉战士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盖子,一伸手便打出去三颗。鬼子被打倒几个,有一些钻进石缝,盲目地向上打枪。他又端起枪来,瞄准着石缝里的鬼子一个一个“点名”。当他再次向下甩手榴弹的时候,右手被鬼子的枪弹击中了,血流如注。我急着要给他包扎,这时爬到石缝梯道边的鬼子越来越多,我们的手榴弹却快打光了。冯连长和张善才都吹起短促的哨音,这是规定使用滚石的信号。浓眉战士连忙推开我,不顾手上的重伤,把几块大石奋力推下去。大大小小的石块顺着梯道滚下去,一阵石雨把鬼子打得不死即伤,攻击被遏止了。 

第十四天,崮上到了最紧急的关头。给养和水几乎没有了,剩下的弹药,也只有几百发子弹和几十颗手榴弹。我们不仅和上级失掉了联系,和北崮之间的联络也给鬼子卡断了。冯连长和李指导员找我商量,这时,我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那是我们上崮的第二天,鬼子兵攻山之前,我们听到山下一阵急促的枪响,不久,枪声沉寂下来。我们不知敌人捣的什么鬼,傍晚,冯连长带我们一些人去山下察看。在山脚下的草丛里,我们找到了两个同志的尸体。冯连长辨认出这是二军分区的一个通信员和一个侦察员。从草丛周围的情况看,他们在牺牲前和敌人作过一番顽强的搏斗。通信员的步枪扔在一边,刺刀折断了,枪托砸烂了,枪栓不知去向。他身边散丢着一些粉碎的纸片,嘴角上挂着些嚼碎的纸末。侦察员手上套着五根手榴弹弦,面前不少匣枪弹壳。我们在附近的一块石头底下,找到了他的匣枪,枪膛已经空了。看了这种景象,我们心里异常悲愤,默默地把牺牲的战友掩埋起来,就动身回崮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上级首长派他们来岱崮送信,和敌人遭遇壮烈牺牲了!我们和上级的联系也就此中断! 

冯连长、李指导员考虑半晌,决定派我带两个人突出重围,迅速向团首长请示,决定今后的动向。 

天黑不久,同志们都到崮边上放石头,招引鬼子打枪。以前我们时常这样袭击敌人,弄得鬼子一宿数惊,渐渐地鬼子也麻痹起来,不再上我们的当了。我和通信员小殷、小宋找个空隙,攀紧铁绳,从悬崖上滑下来。回头望望崮顶,冯连长、李指导员还在俯视着我们。 

鬼子怕我们突围,在山脚下燃起一堆堆的篝火,巡逻兵一直在火光中穿梭般走动。到了下半夜,燃烧的篝火余烬未熄,巡逻的鬼子兵想是跑得累了,围着火堆睡起觉来,东倒西歪,鼾声如雷。我们绕山沟,攀山崖,躲过一堆鬼子,又是一堆鬼子,绕到岱崮西北,才钻出了重围。 

我们终于找到了我团陈宏政委。他听过我们的汇报,当天傍晚就带上队伍走了。他们想尽办法送了一些弹药粮食上崮,同时指示八连相机撤离。 

陈宏政委走的时候,把我留在团部。我怎么也不能安定下来,特别是听到岱崮方向响起隆隆炮声的时候,盼望八连同志早些胜利归来的心就更加殷切。 

这一天终于来了。八连同志坚持了更加严峻的四昼夜,按照上级的指示突出重围,同迎接他们的陈政委会合在一起,胜利归来了。见到这些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我一面和他们握手、拥抱,一面审视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冯连长头部负伤,鲜血渗透了绷带;李指导员的面容瘦削,显得身材更加修长;张善才腰部负了重伤,身上的棉衣被炸得稀烂。但他们的脸上共同显露着笑容,似乎任何灾难也不能把他们压倒。 

这时候,屹立在群山之中的岱崮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它像这些英雄们一样,闪耀着胜利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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