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碑第二章
早在华野10纵成立之前,渤海军区7师、11师就曾经初露锋芒,小试牛耳,先后在德州、禹城等地打了许多漂亮战,但这些战斗与同期发生的鲁南战役、七战七捷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直到莱芜战役爆发,10纵才算是正式登上解放战争这个历史大舞台,开始尽情施展自己的英姿和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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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元月,父亲他们刚刚结束三打邹平战斗没几天,接到渤海军区7师、11师整建制改编为华东野战军第10纵队的命令,但命令还未来得及向下传达,就又匆匆赶去参加莱芜战役了。因此,从史书记载看,华野10纵成立于1947年1月下旬,可真正组建则到了春暖花开之后。
父亲他们是在 1月23日夜晚悄然离开了驻地,时逢新年之际,上万将士白天还在锣鼓喧天地和渤海行署慰问团尽情联欢,一夜之间,便如一阵轻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刚刚从名义上组建的华野10纵当时并没有径直开赴莱芜,而是经过七天急行军,向西北直插我的老家禹城,突然对顽伪李连祥部展开攻击,连克陈寺、魏寨和老寨据点,接着又回师南渡黄河,经平阴、肥城,辗转十余日,由泰安以南进至俎徕山东北战役集结位置,于2月20日晚八时,迅速拿下锦阳关。次日上午,又一鼓作气举攻占锦阳关以北的大寨山,与南援的敌96军暂12师展开激战,阵地几经易手之后,最终牢牢控制了锦阳关南北三十余里纵深的阻援阵地,卡住了南援和北逃之敌的必经之路,确保了莱芜战役的完胜。
锦阳关阻击战在莱芜战役这幅宏伟浩瀚的画卷中只是淡淡一笔,多少年后,已经极少有人知道10纵参加过莱芜战役,甚至无人知道锦阳关是在什么地方。我后来时常在想,锦阳关阻击战在莱芜战役中到底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如果锦阳关阻击不住敌人的援军又将产生怎样的后果?半个世纪之后,我带着追寻父亲人生足迹的渴望,终于如愿因已偿来到了10 纵当年浴血奋战的战场——锦阳关。
锦阳关实际上是齐长城莱芜段的三大险要关口之一。
齐长城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为防御鲁国所筑,延绵千余里,是我国最早的城墙,甚至比长城还早建了几百年。它从青石关村东南进入博山境内,东西走向沿山脊而筑,全长70多公里,宛如一条巨龙,随山势迂回曲折,蜿蜒起伏。自西向东有三大险隘依次为锦阳关、天门关、青石关。最完整的一段城墙是章丘与莱芜边界上自大厂北山至锦阳关之间。
父亲他们当年镇守的锦阳关又叫“通齐关”,位于莱芜市雪野镇与章丘市文祖镇之间的边界上,是齐鲁两国要冲。城墙筑于山脊之上,关上四周为垛口,周围的险峻山峰或制高点上修筑了城堡、烽燧,居高临下,扼其咽喉。它南连马鞍、珍珠诸山,关北石径陡绝,壁立千仞,一人荷戈,万人越趄,所以锦阳关既是交通要道,也是军事要塞,为兵家必争之地。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曾这样描写与之相连的青石关:“身在饔盎中,仰看飞鸟渡。南山北山云,千株万株树。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樵者指以柯,扪蕹自兹去。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聚。挽辔眺来处,茫茫积翠雾。”从中足可窥见齐长城的险要之势。
置身于这样的险境当中,我突然浮想联翩,高手对弈,必然招招攻击对手必守之地。棋道与兵法本同一理,两者相通。何谓必守之地?棋手搏弈,失一棋则满盘皆输者为必守之地;兵家相见,失一处侧全军覆没为必守之地。解放战争期间,陈诚一相情愿地认为临沂为共军必守,一如胡宗南以为延安为毛泽东所必守的论断一样愚不可及。他们根本不知道中国农村辽阔,地广人稀,一城一地之丢失,并不影响生死存亡。所以延安可弃,临沂可失。推而论之,一个战役,一场战斗,阻援之处乃必守之地。因为此处如若失守,则围困之敌可跑,增援之敌可进,内外夹击,围攻之军两面受敌则必败无疑。具体到莱芜战役而言,显然锦阳关为必守之地,如果锦阳关失守,李仙洲46军、73军必逃,援敌之96军必进,我军围歼战略则必然功亏一篑。在此,我并无贬低攻坚部队的意思,只是想从战略上论证一下10纵打援对整个战役胜负的重要作用。
那天从锦阳关下来,驱车来到了莱芜战役纪念馆,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为青山披上了一层金色的佛光,肃立在革命烈士纪念塔下,仿佛随着时光倒转,置身于炮火连天、硝烟滚滚的战火之中,你会由衷地从内心产生一种神奇的近似宗教般的虔诚。我突然对自己这次莱芜之行的动机有了一种羞辱感,我在潜意识中显然是在为父亲他们的不公寻求证据。而此刻,面对人民英烈厅内记载的1089名先烈的英魂,所有对名利荣誉的追逐都化做了一江春水,我开始由衷地感到,10纵打援的胜利就是对莱芜战役中牺牲战友的最好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