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卢沟桥事变后,一九三七年的隆冬季节,日寇打着张济洛(山东军阀张宗昌的儿子)、刘桂棠(山东惯匪)的伪军旗帜,向山东大举进攻。国民党韩复榘的不抵抗败军,沿着津浦线,似潮水一般向南溃逃。沿途抢掠烧杀,无恶不作。山东的老百姓人心惶惶,无以为依。正在这时,党中央和毛主席提出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武装抗日,这时人民才有了希望。认识到救国必须依靠共产党,抗日必须靠武装。很快在党的领导下,轰轰烈烈的抗日武装起义,就蓬勃展开了。
我那时是徂徕山周围农村的一个地下党员。山东省委当时迁到泰安,我和几个同志迎着漫天的大雪,骑着自行车奔向泰安城。在城东关遇到了刚出狱的张玉甫、程照轩、夏辅仁等同志。经过热情的问候之后,就到了泰安城南的篦子店(当时的省委驻地)。在该村的小学里,省委的一位同志给我们谈了话。他在分析了全国形势后,又着重指出山东省的战略地位和当时的任务,并特别强调:“山东有三千八百万人民,四十万支枪,这是我党抗日武装起义的巨大力量。目前的中心任务就是广泛地发动抗日游击战争”。他的精辟论述,给我们指出了具体而又明确的战斗任务,是当时所需要的无价之宝,刹时增添了无限的信心和力量。省委负责同志为鼓舞我们的战斗意志,又介绍我们去看望了中央派到山东来的红军干部洪涛(红一方面军)和赵杰(红四方面军)同志。
接受省委任务之后,我们连夜赶回自己的家乡,忘记了吃饭、睡觉,马上开始组织发动群众,收集枪支弹药,如火如荼的武装抗日烽火,就这样在我家乡燃烧起来了。
一、北上徂徕山
我的家乡丑村,位于徂徕山南面四、五十公里的泰泗边境上,是山东省委发动组织徂徕山起义的组成部分之一。我们发动的名义是“抗日联军独立第一师”,有泰安、莱芜、新泰、泗水四个县的人和韩复渠遗留部队一个连组成,编为一、二、三、四、五中队。发动的盛况至今犹使人难忘。我在泗水发动了四个村:首先在我家丑村发动了三十多个农民,三十几个中学生,共六十余人枪;其次在泗水侯家庄发动了三十多人枪;第三是南百顶村发动了二百余人枪;第四是在杨家桥发动了二十余人枪。到一九三八年初时,共动员了约三百人的队伍。
我记得是在三八年旧历年前的一个黑蒙蒙的夜里,在村外出现了一支便衣武装,经我们在围墙上喊话后,遂用绳子送上来一个纸条,才得知是省委派来的联络员。信中大意是告诉徂徕山起义的地点和时间。我们立即打开寨门,欢迎同志们进村。当他们听取了我们发动武装起义的情况后,就传达了省委的指示,要我们迅速发动,准时聚义。第二天我们就召开了动员会。当时的口号是:“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有人出人,有枪出枪,有粮出粮,有钱出钱”。并充分讲解抗日的道理,深刻揭露蒋介石不抗而退的投降主义路线。由党小组领导,以贫雇农为主力,对地方枪支采用各种方法搞出来。首先采用软办法,讲明抗日救国的道理,自愿把枪献出来;硬办法是登门起枪,不给就捆上,直到拿出枪来才放回;有的则同意他们的要求,等打完日本就赔偿,如赔偿不了,就用自己的土地作抵押;还有的出枪也出人,各用各的枪。当时不要坏枪,要的是“捷克式”、“汉阳造”、“套筒子”,配备子弹二十排,手榴弹五个,真是人枪齐整,意志高昂。
但在这同时,地主和国民党反动派破坏抗日的阴谋诡计也日益暴露出来了。象南百顶村的孟广英同志,已经动员集合起二百余人枪,结果被敌人暗害而光荣牺牲了。枪被卖掉,人也散了伙,减少了二分之一的力量。我又派管戈同志到我村北六里路的杨家桥村去带队。而杨家桥的地主马宪玉却关上寨门拒绝出发,并向管戈同志打了一排匣枪叛变了。管戈同志只好返回,所剩的只有丑村和侯家庄两个村的武装了。地主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破坏并没有动摇我们起义的决心。在一九三八年旧历正月初五夜里,一百多人、九十多支枪的抗日武装队伍,向着徂徕山出发了。
二、洪师长抱铺草
日头偏西的时侯,在锣鼓欢迎声中,队伍会合了。欢呼的声浪荡漾在徂徕山东南面山岭起伏的新泰刘杜。
忽然,队伍里传来了一阵唧唧哝哝的耳语,传说着洪师长为新来的队伍去抱铺草的消息。“这还了得,师长给俺抱铺草怎么担当得起!”老雇工黄三叔不安地说:“不行,咱们也去!”一群年轻人奔向洪师长,参加了抱铺草的行列。洪师长抱铺草的故事,到现在还流传在老同志的口碑上。我们敬爱的洪师长——洪涛同志,在徂徕山起义不久,就由于枪伤复发,积劳过度,为革命牺牲了。他给徂徕山周围的人们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徂徕山周围的群众称起义的队伍为红军(洪军),我们为能参加红军而感到光荣。在他病逝的时候,群众传说着:“在洪师长咽气的时候,他那匹心爱的大走骡也死啦,这是洪师长骑着它升天了”。很多老大娘找人写上洪师长的灵牌供着,朝夕烧香叩头流泪。洪涛同志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女,是个好党员、好战土、好指挥员。不幸在徂徕山起义不久,他就和我们永别了。他的革命事迹,永远流传在徂徕山人民中。
在起义队伍中,官兵是亲密无间的。有一天,起义的师部里枪毙了一个大汉奸。我们在师部写布告,署名的时侯,师长洪涛,政委黎玉,副师长赵正贵,大家觉得只有副师长的名字是三个字,不相称,于是商量给他改了名字叫赵杰。我们那时是新战士,不会打仗,战斗时都看着赵杰副师长,只要他在我们身边,虽然枪林弹雨,子弹在耳边呼啸,我们的心里也安稳。
三、四代子弟兵
我们的队伍外号叫“周家队伍”,战士中有我叫“老爷”的(老爷是族辈上两辈的称呼,年龄不一定大),也有叫我“老爷”的(那时我二十二岁),上了阵既有阶级感情,也带宗族感情,还有封建残余。新战士中闹出了许多笑话。一次晚上派岗,我叫小柱子去站岗,他无论如何也不去,说:“你不知道吗,那个山头下面大坑里死过九个人”。经过反复说明警戒的重要性,最后还是派了两个战士与他搭伙去。你会说,青年农民封建落后,但他们在战场上与日本鬼子拚起刺刀来却毫不畏惧。经过教育后,他们很快接受了马列主义道理,破除了封建迷信思想。起义队伍中有三个大学生,二十多个中学生。参加队伍后,他们仍背着自己的全部课本,英文字典,早上起来还叽叽呱呱地念英文。问他们为什么还那么用功,他们说抗战完了还要升学哩。现在,这些同志已经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领导骨干了。同志!你的英文是丢了呢,还是拾了起来?队里还有个“游击狗”的有趣的故事。发动起义时连家里的狗也带出来了,它是行军的探哨,宿营的警犬。在《战斗》报上有个署名“泥娃”的同志,专门写了一篇饶有风趣的小杂文,题目就是“游击狗”。人民抗日起义的武装,不仅是英勇善战的铁流,而且是花花絮絮的集锦。你看过电影“夏伯阳”吗?我们那时就是那样。
四、蒙山整军
汇合后不久,在公路上伏击了敌人的汽车后,就向蒙山转移了。蒙山在徂徕山的东南面,除泰山外是山东有名的大山。山上有个大寺,住了上百的道士,占有土地上万亩,藏有几十支枪,勾结官府,无恶不作,是沂蒙山区有名的大恶霸、大地主。山前有一条河,河湾里是道士的土地,每年河水往外溢,冲刷着农民的土地,没有收成,生活穷困不堪。我军给他个猝不及防,起义的队伍就住进了道士的庙里和附近山村中。虽然不是打土豪分田地(那时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是减租减息,增加工资),但他们勾结伪军,窝藏汉奸,无恶不作。我们到了那里,他们看不起我们刚刚起义的队伍。为首的道士看不起我们黎政委,对黎政委傲慢无礼,于是我们没收了道士院里的枪支,分了他们侵占的土地,把粮食、花生油分散供给了春荒无粮的群众。
在蒙山住下后,整军开始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声荡漾在全军。群众工作,宣传工作,爬山、擦枪,简单的射击教育,搞了个把月。经过这段整军,对我们起义的队伍不论是政治上,思想上,军事上,纪律上都起了很好的作用。尤其是在灭了道士的气焰之后,群众都说红军来了有好日子过了,红军是天兵天将,连玉皇大帝(蒙山供的是玉皇神)都不怕,还怕什么日本鬼子。部队群众纪律很好,真正做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部队掌握团结各阶层共同抗日的原则,除触及了一下道士和土地外,没有触及其他中小地主的土地。这在社会上层也扩大了政治影响。于是参军的人三三两两,一天天多了。
五、“公鸡处”“母鸡处”
那时没有建立政权,起义军的供给大队以下设有供给处,募集处。募集处多数是战士,除了整军打仗外,都参加募集工作。募集的内容有粮食、煎饼、油盐、旧鞋袜,甚至有鸡蛋、枪支……募集来的东西要交给供给处统一分配。战士和群众把这两个处称为“公鸡处”、“母鸡处”。
队伍一住下来,街头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唱抗日救亡歌曲。我虽然不会唱歌,但《义勇军进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大刀进行曲》等也还唱得很带劲。见了人就讲抗战道理。只要哪里驻上一个连一个排,那里就比千军万马还热闹。和群众的关系,真是如鱼得水。见了老年人就叫大爷、大娘,老年人亲热地称呼战士为孩子。生活虽苦,但并不觉得苦。只要生活在群众中,什么困难也能克服。
每当宿营的时候,先派同志到村里联络开寨门。有时因没有关系或村里对我们不了解,队伍到了村边,寨门紧闭,于是队伍就在寨门外休息,唱歌作宣传。寨里的青年们听到歌声,把寨门开个小缝看,这时我们就挤进去进行宣传,给老乡挑水扫院子,干零活。只要住上几天,群众就不让走了。每当队伍要出发时,老大娘总象亲人一样掉着眼泪相送。党领导的人民抗日武装,一开始就和群众结成了不可分割的骨肉关系。
六、党的小组会
那时,起义队伍里党组织除了政委、教导员、指导员外,党的组织生活是不公开的。我记得有一次党的小组会是偷偷地叫出队里的党员,到很远的一处依山傍水的松柏树林里开的。党小组会上,由政治部派来的同志传达了“党员服从党,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的指示。这些教育一直铭刻在我的心上。
七、领袖像
蒙山整军后,伏击了日寇几次汽车。较大规模的就是反击秦启荣的莱芜战役。这次打开莱芜城,活捉了谭元村(莱芜县的顽固县长),老百姓唱着“二、五、八队真英勇啊,一举攻下莱芜城……”歌颂之声传遍了徂徕山区。抗日队伍一天天扩大,一支重要的革命力量从徂徕山区渐渐地影响到沂蒙山区。
在结束徂徕山起义的回忆时,还有一件使我难忘的事情。那是在徂徕山东北角泰安县将军河(渐汶河)村的一次欢迎大会(欢迎郭洪涛同志来山东)。在一望无际的人海中,大会主席台上挂起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革命领袖像。我是从地下刚拿起武器的党员,万没想到把领袖像挂在千万人的大会上,使我高兴得几乎流下眼泪。我紧握手里的步枪,凝视着足有半个钟头,直到主席台上宣布大会开始,我才从凝思中清醒过来。这样一个情景,也许有人不相信,那就由他去吧!
我认为徂徕山起义应该从省委决定开始,到“将军河”(渐汶河)大会结束,这一发展成长战斗的过程,都应该算在徂徕山起义的范围内。是否如此请参考。
洪涛同志是在徂徕山区牺牲的(记得在将军河[渐汶河]会议前后),徂徕山区的人民千秋万代也会记着洪涛师长。洪涛师长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