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歼汉奸孙昭功的故事(文/泗水党史宋永纪 )

小陈 发表于2017-10-09 16:35:24

一、重任在肩

一九三八年十月,泗河两岸,秋色萧索,万木凋零。柘沟镇四外的田野上,只剩下几堆霜打的地瓜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群暮鸦,盘旋在灰色的炮楼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烦恼的鼓噪。柘沟镇东边的河滩上,芦苇杆枯叶白,柳行转绿化紫,残叶败絮,纷纷扬扬,洒落在看林小屋的四周,几只觅食的麻雀,在篱笆上啁啾戏闹。此时,看林小屋里坐着三个人。坐在土炕上的人,漫长脸,大眼睛,高个头,身穿藏蓝棉袍,脚蹬平口布鞋,约摸二十四、五岁,看上去象个教书先生。右边的人,四方脸,敦壮个,上穿月白对襟褂,下穿暗蓝粗布裤,脚蹬挑尖纳边的蓝铲鞋,年纪约二十一、二岁。左边一个,二十岁露头,长得虎背熊腰,十分健壮,满脸串腮胡,略带几分杀气。穿棉袍的是我县委组织部长周蓝田同志。穿对襟褂的,是柘沟区区委书记陈新同志。另一个是柘沟区委组织委员张衍峨同志。岔河秘密会议刚开完,因为张衍峨同志有事没参加,陈新把他找来,在看林小屋里碰头,由周蓝田同志向他们交待一项特殊任务。

此时,周蓝田同志已经把任务交待完了,最后,他放低声音说:“泗北区抗日斗争进行得很顺利。柘沟是泗水西北部的重镇,地处曲阜、宁阳、泗水三县交界处,这里的革命行动,对周围二十多个村庄的抗日活动起着领导和决定作用。陈新同志,衍峨同志,县委交给你们的任务,还有什么困难吗?”陈新态度坚决地说:“老周同志,你放心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张衍峨咬牙切齿地说:“他奶奶!这回非把姓孙的揍死不可!”说完,他们悄悄地分了手。

是啊,这个特殊任务是挺重要的,也是挺艰巨的。在刚才的岔河会议上,县委决定成立柘沟自治区。要成立自治区,关键问题是先除掉柘沟镇的铁杆汉奸孙昭功。消灭孙昭功,光靠老百姓的几棵土枪,那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的。孙昭功,兵痞出身,会打一手二把盒子,他手下一个分队,足有八、九十棵枪,个个都是“汉阳造”、“老套筒”、“马捷克”。孙昭功又住在柘沟大庙里,外边有一丈高的围墙,里边有清合缝的炮楼。庙前是条光秃秃的大街,人冲不过去;庙后是片空场,更沾不上边;要打大庙,非得主力部队攻坚不可。当时的八路军“四支队”正在鲁中开辟抗日根据地,远水不解近渴。泗水县独立营刚刚成立,人员很少,难以承担重任。后来,陈新同志想了个办法,他把情况一说,大伙情绪高涨起来,七嘴八舌一阵议论,共同制定了个“借刀歼敌计”,最后,周蓝田同志代表县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柘沟区党委。但是,引出狼来咬疯狗,这在自然界是根本办不到的事,何况在这斗争尖锐复杂的人间呢?因此,陈新同志的担子不能说不重了。

二、粗人细事

十月二十一日,陈新吃罢了早饭,买了一条红锡包香烟,称了二斤点心,悄悄地离开了杨家庄,直奔马庄而来。

转过河湾,张衍峨早在树林里等他。两个人打过了招呼,陈新看看四周无人,从腰里掏出两沓子联合票:“这是县委送来的三十万块钱。听说马翻译是个吃鸡不吐骨头的家伙,钱少了不好办事。”张衍峨咧嘴笑着说:“嘿,嘿,我正愁俺表哥三针扎不出一滴血来,还是领导替咱想得周全。”陈新以商量的口气说道:“我左考虑右考虑,还是咱俩去找您表哥为好……”张衍峨两眼一瞪,打断他的话,说:“老陈,你不相信我?咱俩去,不好解释。俺表哥心细,多一个人,多一麻烦。我这个脾气,表哥知道,出不了一点差错。”陈新望着这位性格刚直的战友,联想起他不畏艰险,出生入死的经历,还能再说些什么呢?等张衍峨装好了礼品,陈新握着他的手说:“我等待你的胜利消息。”张衍峨点点头,二话没说,甩开大步向尚庄走去。

翻过一道灰土岭,前边就是尚庄。尚庄地处岭下,围墙不高,南边是砖石结构,北边是土墙。岭上有座炮楼,炮楼居高临下,成了尚庄自卫团的瞭望塔。张衍峨来到炮楼跟前,站岗的是熟人,老远就打招呼。张衍峨扔上一盒烟去,站岗的高兴地咋呼着:“二爷,你来得巧,团长刚吃请回来。”

张衍峨的表哥名叫宋汝焕,是尚庄自卫团的团长。他家地过百亩,又开着中药铺,钱粮丰盈,是尚庄的首富。

走进黑漆大门,对面影壁墙上画着扇子画,当中书写狂草,飞龙走凤,张衍峨一个字也不认得。进了二门,一溜南屋客房,住着自卫团。跨过垂花门,便是宋汝焕的内宅。内宅正面三间大厅,前廊后厦,修盖得非常排场。

宋汝焕正在走廊上逗画眉。此人,细高条,黄病脸,慢驼背,小拇指留着一寸长的指甲,大拇指套着翠玉指环,身穿长袍马褂,头戴丹顶青帽,手捧垂缨白铜水烟袋。

宋汝焕看见表弟到来,寒暄了两句,让进大厅。大厅屏风上画着“五老观太极”,两边配一副对联,上联写着“照炎黄神农药性诊治”,下联是“遵叔和濒湖脉诀处方”。条几上摆着南瓷花瓶,大桌上放着八音座钟。

表兄表弟经常见面,双方也不客气。三杯茶过后,张衍峨伸出两个手指头,神秘地说:“大哥,我见这个啦。”宋汝焕略为惊愕地说:“八路!在哪里见的?”

“北山里。”

宋汝焕倒抽了口凉气,急忙问道:“有多少人?”

张衍峨瓮声瓮气地说:“老八在山后结集了成万的人,个个都是绿林好汉。听说他们专揍鬼子、汉奸,保护老百姓。”

宋汝焕愕然地看着表弟:“哦,你怎么知道的?”

张衍峨笑乎乎地答道:“我赶华丰集,叫八路逮去啦,三审两问,知道咱是好老百姓,管我一顿饭就放回来了。”

宋汝焕坐正了身子,沉吟半天,说道:“去年,曹宇光、刘元琦给我宣讲抗日救国的道理,我就觉得他们有岳鹏举之志,这几位教书先生,也是本分人。其实,共产党都是些正人君子。”

张衍峨心里挺高兴,却又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道:“哪象孙昭功那些王八蛋操的汉奸队,净些地痞流氓,终日不干好事,早晚叫八路军崩了!”一提起孙昭功,又触疼了宋汝焕的伤疤,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其实,我何毒之有?不过是孙三欺人太甚罢了。”

张衍峨本想激起表哥的火,也臭骂一顿姓孙的,进而商量打孙昭功的事,可是,表哥的话太不争气了,反倒激起了他的暴怒:“他孙儿子什么了不起!你给我人,给我枪,我去杀个龟孙,替俺姑报仇。”

宋汝焕看着表弟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捧起茶,喝了两口,笑吟吟地说:“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何苦毕其功于一役呢?”

张衍峨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膝盖,转脸问宋汝焕:“大哥,你有什么法报仇?说出来,咱兄弟俩商量商量。”

宋汝焕知道表弟的脾气,你给他刀,他就敢杀人。宋汝焕也谅解表弟的心情,“姑舅亲,辈辈亲,打断胳膊连着筋”,表弟报仇心切,何尝不代表自己的心情呢。自己的母亲无辜被孙昭功杀害,自己何尝不想报仇?但是,他有他的难处。宋汝焕放下茶杯,也想说句长劲的话:“表弟,千法万法,没人不行。我如果枪多人多,宰了孙昭功,易如反掌,可惜……。”

“哼!”张衍峨摸摸胡子茬,也学着使个激将法:“你现在就能把孙昭功宰了,看你敢不敢吧!”

宋汝焕对表弟的识薄知浅,毫无韬略,只能置之一笑,并不答话。

张衍峨耐不住沉默,勉强端起茶来,灌了一口,压了压心头之火,直截了当地说:“要人要枪干什么!咱来个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上回你对我说,认识吴村的马翻译,咱可以通过马翻译,借鬼子的刀,杀了孙昭功,不是把仇报了吗。”

宋汝焕哈哈大笑着说:“你那只是个想法,鬼子兵能听咱的调遣。”

张衍峨往前凑了凑,低声说:“多给马翻译两个钱,叫他报告鬼子,就说柘沟大庙里驻有‘老毛子’(八路),请皇军去清剿。鬼子最怕脚底下有地雷,只要听到信,他一天也坐不安稳。你不想想,猫还见了腥吗?”

“哦?”宋汝焕瞪大了眼睛,好象不认识表弟似的,轻声问道:“这……这是谁教给你的?”表弟一时没法答,也卡了壳。宋汝焕深思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法倒是好法,可惜,马翻译的胃口可不小啊。”

张衍峨从褡裢里掏出个布包,解开布包,拿出两沓子钱,“啪!”摔在桌子上:“这是八路托我捎来的三十万块钱,我再添两万。小弟闲时不帮你,危难之时,两肋插刀!钱少了不好办事,有用着钱的地方,尽管找我。”

“八路给的钱?”宋汝焕一把抓过钱来,两眼瞪着钱,又狐疑地看看表弟:“衍峨,你……你也成八路啦?”

张衍峨仰头大笑:“大哥,我要是八路,说话更硬气了。”他又探过身子来,低声说道:“八路行的事,深得民心,早晚能得天下。自古以来,汉奸走狗哪有一个下场好的。老蒋临阵脱逃,也不是好东西。他奶奶的,小鬼子才几个人,能治了这么个大中国?表哥,你可得走准这步棋呀。”

宋汝焕端起水烟袋,呼噜呼噜,吸了半天,也不说话。张衍峨是个急性子,他恨表哥那个瘟鸡样,焦急地说:“行不行,你说句话呀!”

宋汝焕放下水烟袋,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着,座钟当当打了十二下,他这才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八路军联合我杀孙昭功,有他们的策略,也对我有利,因此,我十二分的感谢。说实在的,八路不激我,我也早晚得走这条路,既然联合,更是求之不得。话又说回来,我虽然和马翻译有金兰之盟,可日本人信不过我们这些自卫团,在他们眼里,倒不如挂黄三角旗的汉奸队可靠……。”

张衍峨火急燎毛地打断他的话:“表哥,你不是说过,孙昭功和城里的王徽轩(伪县长)有联系,吴村的鬼子根本不认识他吗?有钱买的鬼推磨,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宋汝焕伸了伸腰,用长指甲剔了剔牙,老谋深算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样吧,你回去找着八路,叫他们物色个有胆有识,能说会道的人,装成维持会长,拿着维持会的官书,陪我去吴村假报军情。”说到这里,宋汝焕附耳对表弟说:“有他们出面,咱只做个引荐,这样,好给咱留条退路。”表兄弟俩,又商量了一下具体步骤,这个事就定下了。

张衍峨住了一宿,第二天返回杨家庄,把商量的结果告诉了陈新。陈新马上赶到丑村,向县委领导汇报了情况,县委领导又做了一番研究,最后,周蓝田同志拿来一封信,对陈新说:“你拿这封信到徐家庄去找徐法斌。这个任务,县委交给徐法斌同志去完成。”

三、敌穴借刀

十月二十六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凤仙山在丽日的映照下,更显得嶙峋多姿,玉皇堂在晴空的映衬下,愈觉得突兀峻拔。

宋汝焕骑了匹棕色骡马,徐法斌和一名卫兵各骑辆自行车,车后座上带着各式各样的礼品,一行三人,腾腾喝喝,来到了吴村车站。

吴村车站,四周扯满了铁丝网,铁丝网外边,横插一道鹿寨,车站旁边,立着一座三层大炮楼,炮楼顶上,蔫搭搭挂着一面膏药旗。

走到卡子门口,宋汝焕上前和鬼子兵交涉了一阵,徐法斌又递上几盒“老刀牌”香烟,才放他们进卡。

马翻译住在鬼子小队部里,小队部设在吴村车站后院,这里是一色德国式的“洋房”,门窗呈拱圆结构,上边是庑殿式屋顶。队部门口,两个鬼子兵,荷枪实弹站得笔直,好象两个石雕的林汉。

宋汝焕正想上去联系,马翻译却从里边出来了。这个人,身穿灰泥西服,白净脸,高颧骨,酒糟鼻上戴一副托力克金丝眼镜。他看见宋汝焕,慌忙走下台阶,笑容可掬地说:“稀客,稀客,喜鹊登枝,必有客至,咱兄弟俩,又有半年没见面了吧?”宋汝焕感伤地说:“时局动荡,人生多变,这半年我简直是流离失所,很难与仁弟举酒共消万古愁了。”马翻译笑了笑,两手一张,腰一躬,说道:“请,都请里面叙话。”

进了队部,穿过一道月门,向左一拐,便是马翻译的小院。小院不大,倒挺清秀,三间西屋是主房,左是花石、扁竹,右是鱼缸、花卉,窗下是葡萄架,摆着石桌、条凳。马翻译把客人引到葡萄架下,让大家先坐下,然后带着十分歉意地说:“大哥,云花午睡还没起床,请多包涵,暂等一下。”说完,叫了夫人几声,又去安顿宋汝焕的马。

不大会,门上的竹帘子一掀,出来个妖冶的女人。只见她身穿一件半过膝、小开气、紧腰的水兰大褂,肉皮色的高腰丝线袜子,套着两条白而粗的大腿,脚下穿一双皮底粉缎子绣花鞋,头发因为午睡,弄得零零乱乱,可越发显得妖艳无比。她打了个哈哈,揉揉困眼,看见站起来的宋汝焕,一愣神,忽然跑过来,抓着宋汝焕的两手摇晃起来:“想不到是俺宋大哥,哪阵仙风把你刮来的?也不给小妹预先打个招呼,好给你准备点好吃的。你看,大远的路来了,也不让你们屋里坐,真是有失礼貌。”她快嘴快舌地说完,忙把客人让进屋里。

马翻译也回来了。宋汝焕起身向主人介绍:“这位是柘沟维持会的徐会长。”马翻译向徐法斌一欠身,不失分寸地说:“久仰,久仰,请坐,喝茶。”

云花点烟、倒茶,满屋里扭过来,扭过去,故意卖弄风骚。

宋汝焕叫卫兵把礼物搬进来,他指着一件件礼物对马翻译说:“为兄捎来点薄礼:这是济宁的名产‘兰芳斋’细点,这是日本‘森永’牛奶糖,好难买的。‘兰陵美酒郁金香’,我知道贤弟最爱喝名酒,特捎来四瓶。这是托人从苏州买来的五匹细纺绸。这是自家的红枣、芝麻、炒花生。礼轻人意重,望贤弟笑纳。”其实,大部分礼物是徐法斌买的,在这里只好算做宋汝焕的人情了。马翻译看着满桌子礼物,假装客气地说:“哎呀!又让大哥破费,小弟实在不敢当。云花,快把礼物收起来。”云花慌忙收起礼物,宋汝焕又笑眯眯地望着她说:“三妹,这回我特意给你带来件上等礼品,从孔府奶妈子那里买了一盒赤金镶翠钻石戒指,据说是慈禧太后赠给孔府二小姐的。”说着,从褡裢里拿出个闪光的木盒,又从这紫锦木盒里拿出一个玲珑剔透的闪光戒指,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云花接过来,惊喜地叫起来。马翻译一见夫人高兴,真是千金难买一笑,他也感到了一点满足。

一阵热闹过后,轮到吃红枣、剥花生。宋汝焕稳了稳神,咳嗽了两声,笑着对马翻译说:“兄弟,今天,我有件切身大事,想向您请教一下。”“请教?”马翻译浅浅地一笑:“咱兄弟俩生死之交,又客气起来啦。”“不!”宋汝焕换了副郑重的面孔,说:“我是来求救的。”

“求救?出了什么事?”马翻译托托金丝眼镜,瞪眼望着宋汝焕。

宋汝焕剔剔长指甲,躬身对马翻译说:“柘沟来了‘老毛子’,住在村中大庙里,我的人赶柘沟集,叫他们打死两个,还扬言要端我的炮楼。”

“啊?!”马翻译的小眼瞪得更圆了:“那还了得!打到咱门上来了。”

宋汝焕指着徐法斌说:“你可以问问这位徐会长,他们家里遭抢啦。”徐法斌添枝加叶又说了一大堆令人恐怖的话,马夫人手上的钻石都吓得哆嗦起来。

宋汝焕叹了口气,说:“为兄一向以仁让为怀,可是,八路军得寸进尺,昨天竟向我的炮楼开枪。打吧,他们人多,又有大庙做掩护,不打吧,是个心腹之患。听说他们的暗探还到吴村来活动,说不定,盘算我是假,打铁路的主意倒是真。”

“哦?”马翻译和夫人都吓得木呆呆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宋汝焕趁热打铁地说:“我想请兄弟帮个忙,劝说坂本军曹长,拉过皇军去,助我一臂之力。把‘老毛子’消灭掉,咱两地都可保全,否则唇亡齿寒,悔之晚矣。”

马翻译又托托眼镜,思量了一会,慢慢地说道:“松田中佐刚视察过吴村,他训令道:皇军的职责是固守铁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擅离铁路一步。这事还挺难办呀。”

云花把嘴一撅,愤愤地说:“你当面说瞎话!松田上个月路过吴村,连车都没下,他有屁训令!”

马翻译瞪了夫人一眼:“你懂啥?!”又转过脸来,故意显出为难的样子,说:“焕兄,日本人的事,是三伏天—多变。给皇军共事,咱是儿媳妇伺候老婆婆,多加小心啊。”

徐法斌朝宋汝焕使了个眼色,宋汝焕才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笑着说:“给日本人打交道,离钱不行,这是十万元的运动费,望贤弟为我费心。”

马翻译假装推辞了一下,接过票子来,说道:“贤兄太过份了,其实,谈到钱上,我为老哥掏腰包也是应该的。”

马翻译有他的小九九,买只鸡还得一千元,宋汝焕只给十万元,还不如商贩买路的钱多,何况这又是个棘手的差事呢。

云花看见了钱,先是眼睛一亮,继而想起她和吴站长的外事,巴不得丈夫赶快出发,甚至死在外头,以便畅通无阻地搞她的风流韵事。

宋汝焕看见票子进了姓马的腰包,着实有点心疼,好在那钱不是出自个人。他呷了一口茶,讨价还价地说:“贤弟,这事就算定了吧,我可全拜托你了。”

马翻译弹着手指头磨磨蹭蹭地说:“大哥,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古人云:欲速则不达,我看这事……你回去等我的信吧。”

云花从沙发扶手上蹦下来,指着马翻译的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好了疮疤忘疼啦!不是宋大哥药到病除,你的小命早上西天啦。不是宋大哥搭救我,我早就被刘黑七糟蹋了。知恩不报是小人,你不去救,我去替大哥拼命!”说着,从墙上摘下勃郎宁手枪,要往外跑,大伙赶快拉住。马翻译好说好劝,直到答应着实帮助宋大哥,夫人才收住了假惺惺的哭骂声。

徐法斌是个畅快人,他看不惯勾心斗角的官场,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装出斯文的样子。他欠了欠身子,说道:“听说坂本军曹最喜欢打仗,多次请求调防,开赴前线,这种‘尚武’精神,令人‘欣佩’。敝人还听说,他手下有三门迫击炮,何不用炮轰垮‘老毛子’呢?”

马翻译点点头,说:“这是个好办法,一座大庙,经不住半小时的炮击。皇军炮击,大哥派兵掩护,皇军不伤一兵一卒,中佐知道了,也不会过份责难的。这样吧,咱们去见军曹长。”说着,马翻译站了起来。

宋汝焕说:“我在家等着,你和徐会长去吧。我这个民团团长,说不清楚,会引起误会。徐会长是乡绅代表,村民告急,会引起曹长的兴趣。”说着,又勉强掏出十万元:“听说曹长爱打麻将,这点小意思,算给曹长的见面礼。”

马翻译拍拍手,笑呵呵地说:“贤兄韬略,胜弟一筹呀,哈哈!”

四、巧阻援兵

正当徐法斌、宋汝焕到吴村联络鬼子的时候,县委又进一步做了研究。为了稳住汉奸吕德廪,不让他们干预攻打孙昭功的计划,于是又采取了第二个步骤。

吕德廪跟着张宗昌混过二年,染上了不少混世魔王的军阀习气。这个人,细高个,水蛇腰,瘦脸膛,大嘴叉,小眼睛,身穿礼服呢大褂,头戴烟色礼帽。

吕德廪这几天心里懊恼。莱芜集训,不去不可,去了受歧视,活受罪,真不如当年混军阀自在。再一说,部下的人懒散惯了,受不了洋罪,纷纷开了小差,因此,人心涣散,军心不稳,他这个小小江山,大有即刻倾覆之感。

正在这时,门外喊了声:“报告!”“进来!”门一开,班长孔宪香一步跨进来,打了个敬礼,双手递过一封信来:“报告营长,上士孔宪香请假回家,路上有人叫我捎信,现把书信呈上。”吕德廪接过书信,摆摆手,孔宪香立正,敬礼,向右转,跑步出去了。

吕德廪把门关上,坐在椅子上,仔细看看信封,又抽出信来,信文是行书小字,写得潇洒流利。

吕营长台鉴

闻贵部莱芜集训,收益非浅,满载而归,欣之。

当今天下,烽火四起,抗日事急,炎黄子孙应同仇敌忾,尽匹夫之责。近因汉奸孙昭功投敌叛国,鱼肉乡民,屡激众怒,乡民纷纷佥请剿除。我欲率兵歼之,恐引起贵部误会,故请台端,饬属镇定自防,切莫助纣为虐,引火焚身。切切,专此即请吕营长鉴纳。

中国共产党山东抗日武装部队谨启

民国二十七年秋末

吕德廪看完信,又增加几番焦虑。四个月前,山后的八路来了两个团,人多枪好,战斗力强,他不是不知道厉害,可是,双方都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又来信,一是劝慰,二是警告,这是不找麻烦的麻烦。“哼!”他把信往桌上一扔,骂了一句:“他妈的,我一腚薄屎擦不净,还管别人的糖稀多少钱一斤!孙昭功又不是我的干儿子,你他妈揍断他的腿,老子也不问。只要不来伤害我,老子的枪就不发热。”他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对着门口喊道:“传令兵!”“到!”随着响声,进来个光头小青年。啪!一个立正。吕德廪说:“传我的命令,各中队原地休息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是!”传令兵出去了。

吕德廪又看看信,自言自语地说:“八路军早晚是我的死对头。现在天下大乱,各保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是这番主意。”说着,他划了根火柴,把信烧掉了。

五、四路伏击

十月三十日晚,柘沟区各村武装干部在马庄集合开会,会上,红军干部薛云亭以联庄自卫团团部的名义宣布,明天早七点,吴村的鬼子来打孙昭功,各村自卫团要在七点前到达指定地点,堵击溃匪,不准暴露目标。各村自卫团的分工是:马庄自卫团在马庄河西设伏,县独立营在杨家庄设伏,大张家庄自卫团在八里庙以南、杨家庄以北河湾内设伏,侯庄自卫团在龙湾河设伏。按照战斗部署,各路自卫团对柘沟据点突围逃跑的汉奸,给予迎头痛击,迫其逃往狼窝子下面,然后各路追击至此,集中火力歼灭之。这次战斗,县委决定派独立营营长薛云亭同志统一指挥。薛云亭特别强调,一定注意保密,明晨,自卫团拉到指定地点,再宣布战斗任务。谁泄密,以军法论处。

各村武装干部早就恨透了孙昭功,一听打孙昭功,个个欢欣鼓舞,摩拳擦掌。

十月三十一日早六点,太阳刚刚冒红,吴村卡子的铁丝门大开,三辆丰田大卡车,缓缓开出卡子,越过铁路,呼啸着向东开去。头两辆车上拉着三门迫击炮,后辆车上是全副武装的鬼子兵。

尚庄围子里,队伍集合在打谷场上。宋汝焕换了一身短装,腰扎皮带,脚蹬马靴,他正在给自卫团训话。他们的任务,只是到圣府岭以东助威支援。

杨家庄村东,薛云亭同志正听取各路设伏的情况报告。独立营的战士们埋伏在岭坡松树林里,两眼注视着柘沟方向。柘沟大庙里,正殿早在四年前改为学堂,残留的神龛下,横七竖八躺着孙昭功的士兵。太阳出来了,这些酒鬼还做着花天酒地的美梦。穿过正殿,北院寝殿里住着汉奸头子孙昭功。孙昭功,猴子脸,酸枣鼻,洼窟眼,口镶两排金牙。他是魏庄的地头蛇,从小没干过好事。此时,他喝过早茶,正躺在床上过大烟瘾。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两手端着鸡蛋汤,颤微微地走进来。孙昭功折身一看,大声骂道:“老不死的,手指头抠着碗沿,你不嫌脏,老子嫌脏!”说着,一巴掌打掉碗,又一脚把老人踢倒。

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响,震得满屋掉土。孙昭功从床上蹦起顺手摸起匣枪,刚走到门口,大殿前一声巨响,炸得砖石纷飞,一股气浪,迎面把孙昭功扑倒。

老人爬起来,摸了一个牌位向孙昭功砸去,孙昭功后背重重挨了一下,他反手开枪把老人打倒。

从殿角跑来孙昭功的大儿子孙承钧,他扶起老爹,惊叫着说:“不好了,八路军打过来啦!”话没说完,一颗炮弹炸飞了殿角的兽瓦,随着一阵烟雾,殿角塌了下来。

正殿里,汉奸队鬼哭狼嚎,有的提着裤子,有的光着脚,拉着枪往外跑。孙昭功砰砰打了排子枪,大叫一声:“上炮楼,顶住!顶住!”他又回过头来,朝儿子喊道:“赶快派人向吕德廪求援!”

炮火连天,血肉横飞,孙昭功刚拐过殿角,炮楼在一声巨响中倒塌下来,一阵火光烟雾,使孙昭功两眼发黑,瘫倒在地上。

孙承钧拦腰把他抱起,发现他头上划了道血口,忙解开裹脚为他包扎。孙昭功挣扎着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弟兄们!都往这里集合,从后门突围!”话音未落,一颗炮弹,炸断了圆头碑,飞石削破了孙昭功的腮帮子,鲜血摸了一脸,孙承钧也被飞石击伤腰部。

在撕裂人心的炮火声中,几个士兵架着孙昭功,仓皇从后门逃出,几十个炸得晕头转向的士兵,倒提着枪,从死尸上蹦过去,爬墙逃跑。孙昭功的大儿子牵来一匹白马,让他爹骑上,孙昭功命令轻机枪开路,顺一条斜街,向村北突围。

出了庄,孙昭功想夺路进城,一颗追击的炮弹在村头爆炸,惊得白马四蹄腾空,往北飞跑,其他的士兵,抱头鼠窜,潮水似的往河边涌来。

河边柳行里,突然响起了枪声,孙昭功丢下几个死尸,向西北跑去。刚跑到小岭跟前,又从松林里射出雨点似的子弹,那白马失去了前蹄,把孙昭功摔出去两丈远。孙承钧跑上来,扶起他爹,擦擦他爹头上的血水,把孙昭功背到坝堰下头。孙昭功推开儿子,把匣枪一举:“弟兄们,盯上打,不准后退一步!”汉奸队都卧在崖头上,朝松林对射。

孙昭功拉着儿子,顺坝堰朝北山跑去,那些汉奸兵听不见主子的指挥,好象无王的蜂,到处乱窜,跑到哪里,哪里堵击,最后被迫向北山狼窝子奔逃。

薛云亭同志指挥着独立营和各村自卫团,堵截追打,把敌人逼进狭窄的狼窝子,经过一阵激战,敌人死的死,伤的伤,除跑掉了少数几个,大部分缴械投降了。这群乌合之众,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

战斗结束后,薛云亭同志指挥检查俘虏,搜看敌尸,结果没发现孙昭功。他带领独立营搜遍了北山,还是无影无踪。天渐渐黑下来,薛云亭同志只好下令回营。战士们扛着缴获的枪支弹药,牵着孙昭功的白马,高高兴兴地向驻地走去。

六、文尾絮语

独立营没搜查出孙昭功,这个狡猾的狐狸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原来,在敌人往北山逃窜的时候,孙昭功父子先人一步,跑进了狼窝子,趁人没进谷口,钻进了半山腰的狼洞。孙承钧又用树枝掩好洞口,爷俩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饿着肚子在洞里趴了一天。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孙昭功听听洞外没有动静了,这才慢慢爬出,偷偷摸摸向泗水城跑去。

孙昭功连夜跑到城里,第二天,才知道炮击柘沟的是吴村的鬼子。他跑进县衙门,向驻泗水城的鬼子哭诉,闹得泗水、吴村的鬼子矛盾重重,后经兖州日本宪兵司令部出面调停,矛盾才得以解决。孙昭功这个铁杆汉奸,仍不死心,又犯下了种种滔天罪行。但是不久,这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卖国贼,终于逃脱不了人民的惩罚,后来,在洛里村宣判大会上,被八路军枪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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