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王凤麟家乡和亲人的过程(文/孙丰深)

龙河屯 发表于2017-10-10 18:58:31

 这个故事是听苏少田同志讲述的。当时他是淄博市烈士事迹搜集编写办公室主任。
  那是1986年春,南国边陲屡遭外侵。淄博驻军某师奉命戍边,战事激烈而残酷。市里组织慰问团去看望了前方将士,回来后决定编写出版一本反映前方将士浴血戍边的书送往南疆。这本书的具体领头人是老苏,我被抽调去编稿。


寻找王凤麟.jpg

图为甘泉庙伏击战胜利后,一旅二团政委李伯秋(后排右一)、山东纵队二团副团长王凤麟(后排右二)等团领导与警卫员的合影。

    一次午后小憩,大家谈起了淄川境内的马鞍山,谈到了1942年那次惊天地泣鬼神的马鞍山保卫战,谈到了驰骋纵横于沂蒙、泰莱、鲁中抗日战场的抗日名将、山东纵队老二团副团长王凤麟。老苏突然问:“王凤麟是哪里人你们谁知道?”在座者面面相觑,谁也说不上来。
  老苏的目光看定了窗外的一棵老槐树,缓缓地说:“我给你们拉拉两年前寻找王凤麟的故事吧,曲折得很呐!”
  前几年(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淄博市决定为历次革命战争时期在淄博地区从事革命活动而英勇捐躯的近百名知名烈士立传,出版多卷本《英名千古》。王凤麟是著名烈士,定在第二卷头篇。于是,我们转遍了大半个中国,寻找他的首长、战友、部下,先后访问了原山东纵队老二团团长吴瑞林,政委李伯秋,参谋长于松江,四支队司令员廖容标,四支队政委胡奇才,四县联办主任冯毅之,马鞍山保卫战中幸存者刘厥兰等几十个人,搜集、求证他的生平事迹。但在这过程中出现了一个难题——大家都对他1938年底来山东后的经历比较熟悉,而对他来山东之前的历史知之甚少,对他的故乡,大家都知道他是黑龙江省人,具体哪个县呢?有的老战友只模糊的记得,大概叫穆棱县吧。
  我们跋山涉水,来到了黑龙江省穆棱县。可是,跑遍了这个县所有的相关部门,也没有查到一个历史上叫王凤麟的人。怎么办?我们赶到沈阳,求助沈阳军区副政委李伯秋(王凤麟任山东纵队二团副团长时,李是二团政委),他也深感意外,怎么找不到呢?
  抗日战争胜利后,我中央军委命八路军、新四军抽调人马挺进东北。山纵各部队整旅整团的横渡渤海湾,从海路进入东北。所以,沈阳军区各部队以及转业到东北各地工作的山东老兵很多。提到王凤麟,他们都深为怀念,为了寻找王凤麟的家乡和亲人,都愿意全力帮忙。于是,在李伯秋等人的关心帮助下,沈阳军区、黑龙江省的军地各家报纸先后刊登了寻找王凤麟家乡和亲人的重要启事。穆棱县及周边县市也通过县广播站在广播里寻找。但是,一切努力均告无果,没有任何有关王凤麟的信息。
  这是怎么了?我们心焦而无措。李伯秋等人推测,王凤麟的家乡地址可能有误,他也可能另有其名,但年代久远,无可稽考啊!
    没办法,我们只好索然返淄。但是,找不到王凤麟烈士的家乡和亲人,搞不清他1938年以前的历史,怎么立传?这件事,成了我们的一个心结。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消息传来,王凤麟莫斯科东方大学的同学、山东纵队老二团政治处主任、驻外大使孟英回国述职。于是我们紧急赴京拜望。当我们向孟英大使汇报了要为王凤麟烈士立传,但找不到他的家乡和遗属时,他半晌没有说话,思绪完全沉入到久远的历史长河。好一会,他才缓缓地说:“王凤麟同志的家乡可能是黑龙江省宁安县一个叫卧龙河的村子。他本姓李,叫李芳,赴苏时改名为傅合,回国后又改名王凤麟。参加革命的人,改名是常有的事,因为斗争形势非常残酷。像王凤麟同志,他的家乡一直在日寇铁蹄下,他所以改名字,可能和保护他的家人有关。甚至他为什么把自己的家乡说成是别的县,也可能有这个原因吧。”
  孟英大使的一席话,使我们顿觉释然。根据这一重要线索,我们重去黑龙江,很快在镜泊湖畔的宁安县找到了一个叫卧龙河的村子。村中的老人们回忆说,村里是有个叫李芳的人,出去五六十年了,一直没有音信。我们拿出一张王凤麟模糊不清的照片请他们辨认,他们说,这人看着就是李芳。在县、村干部的帮助下,几经辗转,我们又找到了王凤麟在一家农场工作的女儿李淑兰和他的弟弟。
  在调查中我们得知,虽然王凤麟在山东是妇孺皆知、英名灼灼的抗日英雄,但他的家人、家乡政府都不知他1931年离开家乡后,参加了哪路军队,做了些什么事,又阵亡在什么地方。因此,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烈士遗属实行的抚恤政策,王凤麟的亲人不但享受不到,反而遭到一些人的“白眼”和“猜疑”:“谁知道李芳在外边到底干的什么事?”因此,李淑兰忍辱负重,为了养家糊口,赡养老母,来到条件艰苦的农场做工。两年前,王凤麟的妻子,在望眼欲穿的思念中贫病而逝。
  找到了王凤麟的家乡和亲人后,我们沿线索又专访了东北抗联第四军军长李延禄将军,了解了王凤麟1935年赴苏学习以前的那段历史情况。
  1985年春,王凤麟烈士牺牲四十三年之后,他的年迈苍苍的四弟和58岁的女儿李淑兰从东北牡丹江畔来到了马鞍山祭奠亲人。望着父亲的牺牲地,李淑兰痛哭失声,不能自已。她说:“五十多年来,父亲没有往家里寄一张纸片,也没有捎一句口信。母亲为他担惊受怕疾病缠身,又被闲言碎语压得直不起腰来。现在看到山东人民这样尊敬我父亲,我们感到十分欣慰。回去后,我一定到坟上告诉我的母亲。”
  1987年,李伯秋政委不顾年迈体衰,重返故地马鞍山。这位白发苍苍的八路军老战士迎着飒飒秋风,老泪长涕,连声呼唤:“凤麟同志,凤麟同志——”
  听了老苏讲述的这个故事,使我产生了探索王凤麟烈士悲壮人生的一种责任。
  首先,我想认识一下这个从黑土地上走出来的钢铁汉子的风采,可是,我查遍了能够查到的资料,只找到了一帧模糊不清的王凤麟的照片。是否王凤麟留在人世的照片仅此一帧?从照片上看,王凤麟方圆脸膛,三十来岁,身着不很整洁的八路军军装。“七七事变”不久,他毅然从莫斯科回到延安,嗣后又于1938年8月随张经武等同志穿越敌伪数道封锁线来到山东抗日根据地,很快在山东纵队驻地沂水王庄附近的柳树头村办起了山东纵队第一个爆破训练班,各部队派顶尖的爆破手们参加。王凤麟利用在东方大学跟一个德国教师学到的当时是世界一流的爆破技术,为山纵各部队培养了一批爆破攻坚人才。据可靠资料查,山纵的爆破英雄马立训、刘炳坤、肖春波、王作思、刘厥兰、李鸾举等,都是他的学生。1941年,在莱芜甘泉庙、张高村、古城村等伏击战中,他指挥部队采用火力、爆破与果敢突击相结合的战法,沉重打击了敌人,使敌伪闻风丧胆。这年秋天,在莱芜吉山与敌的遭遇战中,他身受重伤,失掉了右腿。1942年,斗争环境恶化,老二团转入外线作战。王凤麟行动不便,他不想给部队增添麻烦,向组织请求来到了淄川南部山区的马鞍山养伤。为了保密,许多人只知道他是“李排长”。
  前些年,我借用采访的机会,三次攀上过马鞍山。每次上山,我都要到南天门左侧的一个石坑掩体去站一会。说它是石坑掩体,就是说这是个在青石山体上用铁锤和钢凿生生凿出来的单兵掩体,朝向南天门攀山路上,有一个里小外大的斗形射击孔。1942年11月9日,日寇向沂蒙山区扫荡的部队回返途中,得汉奸密报称,马鞍山上有个八路军大官和兵工厂,于是敌伪疯狂攻山。当时山上只有一个排的战士和伤员、家属共计30余人。王凤麟面对敌众我寡(敌兵力六千)的严峻局势,沉着指挥大家守山。他拖着一条腿,就是在这个掩体里,封锁着鬼子上山的路。他手中的武器是一支从沂水王庄教堂得来的德国产带瞄准具的狙击步枪。凭着这支枪,他一发命中,击毙了指挥攻山的骄横傲慢的日军参谋长。据传,这名日军将领被击毙后,济南和胶济铁路线上的鬼子兵都为他戴孝。我假想,如果不是鬼子从济南派来六架飞机,在孟家台支起多门大炮对马鞍山狂轰滥炸的话,马鞍山保卫战的历史肯定会另写。
  每次从马鞍山下来,途中我都会在几处石壁题字处长立。这几处,都镌刻着王凤麟老战友们悼念他的诗词。
  山纵老二团团长,建国后曾任海军副司令员的吴瑞林将军的悼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忆昔同志中,凤麟足称猛。”“壮哉马鞍山,永展烈士容。”
  李伯秋将军写的是《水调歌头·悼念王凤麟烈士》:
  鲁山青,潺潺淄水绿,又听当年钟鼓,英雄长眠处。幸得战地重游,欣看云消雾散,漫天烟花舞。半生亡国恨,应随东风去。倚黄渤,枕沂蒙,沐汶沭。心驰长白,神归镜泊湖边树。未计生前毁誉,何虑身后荣辱。山川今作墓,随意入大千,留得英风驻。
  每次我告别马鞍山,沿长长的淄河走出老远老远的时候,最愿意驻足回望,回望在绚烂的晚霞沐浴中的马鞍山。在我的视觉意象里,那巍然耸立的马鞍山就是王凤麟威武的身躯。马鞍山周围的群山,便是他的战友们的群像。
  风在山中,山在风中,山风和鸣,发出了一种悲壮的回声。这回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歌如吟,时而如瀑鸣如松涛。这是历史的回声。(作者孙丰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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