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四十多年的革命斗争历程,印象最深刻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在泰泗宁县进行的武装斗争。那是1942年,我在八路军山东纵队四旅十一团二营任特派员,沂蒙山反扫荡时臀部和脚跟受伤,行走不便,不能随主力部队转战南北,组织上就派我到鲁中军区三军分区泰泗宁县去工作,任县大队(后改为独立营)特派员兼县公安局长。
当时,泰泗宁县的管辖范围,包括曲阜境内泗河以北,津浦铁路东西两侧部分(由于敌人对铁路封锁较严,我们到铁路以西活动较少);泗水县的大部分;宁阳县的东庄,南驿一带和泰安县的楼德,宫里一带地区。这里原来归曲泗宁中心县委及相继建立的曲泗县委领导。泗北伪化后,曲泗县委遭到破坏,转移到了邹东。1943年1月,鲁中三地委在这一地区组建凤仙山工委。这年夏,工委又改建成泰泗宁县委,书记曹宇光(化名余仲平)、县长朱靖宇、组织部长刘海岩、宣传部长李振民、敌工部长王建平(化名钟兰坡)、政工部副部长罗石,县政府秘书朱旭。县政府下设几个科。县大队(后改为独立营)长徐法斌、教导员吕子光(现在沈阳市公安局)。开始,县大队只有两个中队,后发展到三个中队二百多人。后来,县政府建立了公安局,为了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我兼任公安局长。起初公安局只有一个股,股长是王志刚,他是从泰南专署派来的(现任吉林市人民法院院长)。才成立公安局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县大队拨给我们一个班,负责看管犯人,后公安局成立了一个武工队性质的便衣短枪班,由我带着活动。班长聂力(曲阜焦沟人,现任郑州铁路局中级铁路法院院长)、李海洪。再以后县公安局成立了公安队,有三个班,几十个人,队长王玉元(泗水柘沟河东人)。柘沟区的公安特派员叫徐法庚,与徐法斌是叔伯兄弟。聂力、王玉元、王志刚等是公安局的骨干力量,他们都是本地人,有些事情比我了解得清楚,所以活动起来很有好处。
我们短枪班在泰泗宁的活动是从搞掉故县伪警察所开始的。1942年泗北伪化后,鬼子、伪军在泗北设立了很多据点,修筑炮楼,加强他们所谓的“治安”。曲阜的董家庄、歇马亭有鬼子据点,王庄、车家庄等有伪军据点。泗水的徐家庄、柘沟、中册、王家岭、丑村、南北顶、尧山等地方也都安上了鬼子或伪军据点。泗河北岸距城八里之遥的故县则安设了警察所,这个警察所里设有一个敌伪的电话总机,是泗城敌伪机关与泗北各据点的通讯枢纽,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拔掉了这个总机,泗城的敌伪机关就成了瞎子、聋子,城北各据点的鬼子、伪军就成了无王之蜂,瓮中之鳖。1943年春,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县委决定拔除故县这颗钉子,并决定让我们公安队短枪班来完成任务。行动前,县委作了周密部署,派县大队在故县外围负责警戒阻击,防止附近中册、八步岭、王家岭等据点的敌人增援。布置停当后,我就带领短枪班趁夜色向故县进发。
到了故县村口,一看寨门紧闭,围墙高耸,搭人梯也爬不上去。正想办法,恰巧从北寨门走来一个便衣特务,我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一把把他抓住,用短枪抵住他的脊背说:“我们是八路军,我命令你开寨门!”他开了寨门,我又叫他带我们到警察所,警察所的大门关得很紧,但院墙不高,我就搭肩梯让韦忠诚同志翻过墙去,把大门打开,进了院子。这时警察们早已熄灯就寝,我们进去后,没有被发觉。我端着枪闯进敌人寝室,大喊一声:“不准动!”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魂不附体,一个个乖乖地趴在那里不敢动弹。战士们很快收了他们的枪,并命令他们穿好衣服。我把警长留下,把其他人押在另一间屋里。我问警长:“还有人吗?”他说:“没有了。”我又问:“还有枪吗?”他回答:“没有了。”我见他态度较好,没再追问,便问他电话的联络方法,他也作了回答。我就顺手拿起了话筒,要通了泗水县伪县大队长李香亭。我说:“报告大队长,这边来了很多八路军,我们维持不住,你是否下命令要其他据点的人躲一躲。”李香亭说:“可以,你向他们转达我的命令吧!”随即我就要了王家岭伪军据点,对他们说:“东边发现很多八路军,命令你们马上撤出来。”他们问我是谁,我说是大队长,他们说听声音不像,我说今晚喝酒喝多了,他们就撤了出来。这时,我地方党组织就带着附近的老百姓把炮楼点着了。王家岭的伪军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炮楼着了火,对“来了很多八路军”这一消息更深信不疑,赶紧夹着尾巴逃到中册据点里去了。我要八步岭伪军据点的电话时,无论怎么要就是要不通,原来,我们在外线负责警戒、阻击任务的县大队的同志把电话线截断了。我把电话机抱到村外断线处,接在电话线上要,还是没要通。后来听说,八步岭的伪军听说来了八路军,吓跑了。就这样,我们一举拔掉了三个敌伪据点,俘虏八个敌人,缴获八条枪,震慑了敌人,鼓舞了人民。
县大队长徐法斌的家徐家庄,也安上了伪军据点,在村边的小山上修起了炮楼。这个据点的伪军小队长知道徐法斌的厉害,不敢做坏事。我们见其可以争取,便派人送信,约他来谈谈,他如约来了。我和徐法斌对他进行抗日教育,给他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不要给泗水城里的鬼子报告真情况;第二,不准骚扰老百姓;第三,给我们以活动方便。他表示完全接受,我们就以礼相待,放他回去。从此以后,这个据点就如同虚设,不起什么作用了。由于我们采取武装斗争和政策攻心相结合的方法,逐步打开了曲泗北部的工作局面。
柘沟据点有个叫王俊杰的日伪特务,经常向鬼子告密,残害我抗日家属。经县委研究,决定除掉他,以儆效尤。那天是柘沟集,十里八乡的群众都去赶集,我带着王玉元、聂力等几个公安战士随着赶集的人群来到柘沟集上。王玉元和王俊杰是一个村的,一眼就看到王俊杰在理发,我们几个人一齐来到他的面前,没等他把发理完,就上前低声对他说:“我们是八路军,老实跟我们走!”就大模大样地把他带出集来。到了一个僻静处,我们历数他的罪行,他供认不讳,吓得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饶他条狗命。他罪恶累累,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是个铁杆汉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们代表党和人民就地处决了他。八路军为民除害,申张正义,人民群众无不奔走相告,拍手称快。汉奸伪军则诚惶诚恐,唯恐王俊杰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这一次,我们还捉到一个伪警长。带回凤仙山驻地,对他进行了抗日救国和民族气节的教育,并宽大了他。他十分感动,临行前再三表示,今后不但保证自己不干坏事,还要教育部属不干坏事。后来经了解,他确实是这样做的。这说明放对了,党的宽大政策是英明的。就这样,我们经常装着赶集,深入敌人腹地活动,给敌人以出其不意的打击,达到目的就很快撤出,灵活机动,神出鬼没,使敌人捉摸不透,整天坐卧不宁。
我还带着县公安局便衣班去过曲阜王庄。王庄东边的车家庄有敌伪据点,敌人认为我们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出没,我们就利用敌人的错觉,偏要去那里走一遭。一个王庄集的早晨,我把借来的长袍往身上一穿,系着扣子就上了路。我们几个人出门往西走,直奔车家庄方向而来。走到车家庄村外,正巧遇上该庄据点的一个伪军去赶集,我上去套近乎地与他搭话。他见我穿着长袍,又在据点附近大摇大摆地走着,可能是有点来头,他也不便打听。我俩边谈边朝王庄集走,王玉元、李海洪等也化装成赶集的老百姓,在我们后边拉开距离走着。来到集上一看,说书场上挤满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说书人摇头晃脑,满嘴唾沫星子乱溅,正说得得意忘形,听书的也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听得聚精会神。我们在书场上站了一会,听书的人中有个汉奸特务,瞥见我身穿长袍,与那个伪军并肩站着,认为我是从城里来的便衣宪兵队,怕我找他的麻烦,在那里装着听书,不敢动弹。经过和伪军交谈了解到王庄住着一个伪军班,有十几条大枪,就决定暂时撇开特务不管,先去收拾这个伪军班。到了伪军班驻地,伪军正在开饭,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首先下了他们的枪,然后把他们集合起来训话说:“我们是八路军,是专门打鬼子的,日本人横行不了几天了,你们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要死心塌地的当汉奸,为鬼子卖命,欺压老百姓。谁若不听从劝告,胡作非为,当心自己的下场。”伪军们听了,齐声说:“不敢!不敢!”我们又回到说书场上,高声说:“乡亲们,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是专门对付鬼子汉奸的。”我接着喝令:“是特务的站出来!不出来就逐个搜查!”有个特务妄图顽抗,向我们开了一枪。这一枪开得好,正好暴露了自己,战士们走过去把他抓了起来。还有一个伪军连长,没带武器,也被我们抓了起来。我们背着缴获的伪军班枪枝,牵着特务和伪连长,迅速离开王庄集,向凤仙山驻地走去。经过教育,这两个人都转变了态度,愿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县委根据他们的表现,决定释放他们。释放时,向他们交待了政策和任务,那个连长是曲阜北关人,我们嘱咐他要多了解些曲阜城里的敌伪动向,及时向我们提供情报。有一次,我带着便衣班去曲阜北关赶集,顺便找到那个连长打听情况,他说:“我从北山回来后,鬼子,伪军就不相信我了,城里又进不去,了解情况不多。”他要款待我们,我怕情况有变,就告辞出来,在集上转了一圈,看看没什么人可抓,城门关得很紧,又进不得城,就迅速往回走。为了免遭敌人伏击,我们去时走的孔林东,回来时改道走孔林西。走了一段路,遇上一个骑自行车从姚村方向来的警察,我们把他拽下车来,从他身上没搜到武器,看样子不象当官的,问明情况后,把自行车留下,放他走了,我们也飞奔凤仙山驻地。
曲阜县土门村的一个人,原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后来跟敌人干了事,因为是老关系,又没干坏事,我们没有杀他,把他争取过来为我们服务。一次,我们去敌占区活动碰上他,他告诉我鬼子要把他调到曲阜城里去,我说:“你进城后要继续为我们搜集情报,并想办法为我们安排一个同志。一定要把他掩护好,保证绝对安全。”他满口答应了。后来,他带信来说可以安排一个同志,并约定了接头地点。县委研究认为,焦沟的地下党员韦孝忠去比较合适,我跟韦孝忠同志谈话时,他认为危险性太大,存有顾虑。我教育他说:“你是共产党员,不能辜负党组织的重托。安全问题不能说绝对可靠,也把握较大,不必过分担心。”他答应了。县政府决定,每月照顾他家六十斤小米。四五年二、三月间,韦孝忠同志化名胡树森,由那个特务带去作了安置。韦孝忠同志进城后回来几次,谈了些曲阜城里鬼子、汉奸的活动情况,为日寇投降后,我军解放曲阜城提供了可靠情报。曲阜解放后,原曲泗一带又划归鲁南,成立了曲泗县委,我也被调回鲁中。临行前,我把韦孝忠同志的关系介绍给曲泗县公安局长贾山同志,韦孝忠同志即被留在曲泗县公安局工作。韦孝忠同志现在临沂专署公安处任职。
王志刚股长是一位机智勇敢的好同志,是我的有力助手。我们经常一起带武工队到凤仙山区、尧山区、东庄区活动。原我尧山区中队长姚洪训叛变投敌后当了特务,住在楼德日伪据点内。这家伙很坏,民愤很大,公安局多次找机会想打死他,都被察觉未成。四五年春,我和王志刚同志化装成教师,带领化了装的侦察员陈斌、李海洪、宋汝才、王洪德四同志到楼德据点去处决姚洪训和日本特务广赖,在集上被敌人发觉,敌人关上寨门,出动大批鬼子进行搜查,王志刚同志机智地抓住一个汉奸,架着他从北门窜出来了。从此,姚洪训跑到济南不敢回来了(全国解放后追捕判刑)。有一次,王志刚同志带侦察员陈斌赶华丰集,和鬼子相遇,他一枪将一个鬼子打死后,安全撤出来。
1945年2月12日,县委在泗北丑村召开了全县第一次宣判大会,将罪大恶极勾结敌人的恶霸地主马宪玉、马宪珍二犯押上了审判台。我出庭揭发了二犯的罪行后,由县长朱靖宇宣判,将二犯处以死刑,立即执行。这一举动,有力地镇压了敌人,大大鼓舞了群众。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抗日战争取得了最后胜利,我和全国人民一样,心情是十分激动的。八年的残酷斗争,中国人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特别是泰泗宁地区的人民,在县委书记曹宇光的正确领导下,出人出钱,不怕苦,不怕死,英勇奋斗,给我们以极大支援,立下了不朽功勋。在此,我深切怀念泰泗宁的广大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