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是抗日战争开始的第二年,那年父亲才16岁,怀着对日本鬼子的满腔仇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当上了村长。一年后进入游击队区小队直接当上了游击队长,那年父亲才17岁。
当年父亲家乡的区委书记,和我谈起父亲当年的模样时笑着说,“你爸爸变化可不小,当年可不是这样子,那时他瘦瘦的,个子高高的,可非常有劲,在我们那一伙人中扳手腕谁也扳不过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穿着衣服从来不记扣,敞着个怀,成天腰里挎把大刀,没老实站着好好说过话,总是在屋子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平时不爱说话,急了眼就骂娘,发起脾气来可是不好惹。可打起仗来从不含糊,也从不吃亏。
父亲说当游击队长的时候,年轻气盛,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劲,还有一个毛病,经常睡着听战士汇报敌情,不重要的情报就装着睡着了,打着呼噜不理睬,重要的情报就马上睁开眼睛,一骨碌就跳起来,战士们都了解他这装蒜的毛病。父亲说,别看我年纪不大,可遇事爱琢磨,想前想后,爱琢磨出个理来,遇到敌情一定侦查清楚后,算好帐,再决定怎么打,虽说不能场场都取胜,但也不能输太多。父亲在战争中,逐渐培养了这种不畏强敌,思维缜密,以计取胜的军事思维方式。
1938年10月,日军攻占武汉、广州后,惊奇的发现共产党八路军的武装和地盘在华北发展非常的迅猛,抗日的热情非常高涨,为巩固日军的敌后战场便回师华北战场。 日伪军为了破坏根据地,“扫荡”的次数和残酷程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肆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企图彻底摧毁共产党八路军在根据地生存的条件。1939年2月日军大“扫荡”之后,日军对华北根据地实施了“囚笼”政策,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辅以封锁沟和封锁墙,把河北平原根据地分割成为几千块到上万块,目的是使大块的根据地被分割,便于日军建立伪政权,加强特务组织,扩编伪军,达到分区逐块进行"清剿","抉剔",以达到消灭敌后抗日根据地和八路军武装的目的。那时,河北平原到处据点耸立,碉堡成群,铁路和公路沿线岗楼密布,到处都是封锁沟,光父亲家乡的馆陶全县就建据点22个,岗楼成群。
这一“囚笼”政策,给平原游击战争的开展造成极大困难。特别是华北平原最为残酷。那些日子里到处都是鬼子和汉奸,每个村里都安插了眼线,为了不连累乡亲们,父亲的游击队不敢在村里呆,整天都是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那时鬼子经常晚上突然包围一个村庄搜查八路军和游击队,村子里不能呆,游击队只能呆在两个村子之间的庄稼地里,有一段时间,到庙里藏身,最终也被敌人发现了。后来,父亲想到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在鬼子的炮楼底下,因为他认为,敌人怎么也想不到游击队员们,敢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睡大觉。这也是年轻智慧的父亲从残酷的战斗中悟出的经验,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我曾经问父亲,日本鬼子厉害不厉害,父亲第一个就说,日本兵特别会打仗,枪打的准,很会拼刺刀,两三个兵背靠背拼刺刀,上十几个人也未必能拿下他们。所以父亲游击队与日本人打仗,十分取巧,从不硬拼。父亲在参加游击队之前就会打枪,刚开始学打枪时,用的是一把土枪,还是和村里一个当兵回来探亲的人学的瞄准,靠自己勤学苦练,练就一个好枪法。那个年代装备很差,父亲虽然是游击队队长,可连把手枪都没有,和战士们一起都是用的又破又旧的长枪。有一天,爸爸意外发现区领导有一把崭新的三八大盖,真是爱不释手,便死缠烂打硬要与他换枪,该领导被他缠得没办法也只好忍痛割爱了,这下对父亲来讲真是如获至宝了。
父亲的成名战就是击毙一个在河里洗澡的日本军曹。那个日本人有些二,或是有点狂妄,明知周围有游击队,居然敢脱了衣服下河洗澡。结果被游击队在青纱帐里看见了,因为距离比较远,打了几枪都没打中。那日本人就光着身子拼命向炮楼跑,炮楼鬼子发现后也开枪压制这边的火力。当时游击队的武器特别糟糕,一堆破烂枪,三八大盖就只有两条。父亲端起了那只三八大盖,冒着鬼子的扫射,一枪就把那鬼子给击毙了,并且指挥游击队,且战且退,跑了个没影。
又有一次,一支鬼子小队正追赶一名我们的侦察员。正巧,父亲的游击区小队在村里休息,村里的老百姓来报信后,父亲提着枪到了村头,村头和鬼子小队之间有一条卫河相隔,只见我们的人正淌水向这边跑来,他身后一个骑着马挎着刀的日本军官带一队人在后面追赶,情况十分危急。虽然距离很远,父亲没有犹豫端起枪来,一枪就把那当官的打下马来,有两个鬼子想过去救援那个当官的,父亲一枪又撂倒一个,游击队员们随即也开了枪,剩下的鬼子再也不敢向前救人,只有灰溜溜的跑回了炮楼,老百姓欢呼雀跃,父亲神枪手的名声很快就在馆陶当地传开了。父亲从不打无把握之战,抓住机会,就歼灭他几个,从来一枪撂倒一个,弹无虚发,鬼子和日伪军经常连人都没看见,人就被击毙了。我曾问过父亲,想知道他的枪法到底有多准?父亲说:“我想打哪就打哪,小鬼子想过河,他抬左腿,我就打他左腿,他抬右腿我就打他右腿”。所以,爸爸神枪手的称号不仅在当地馆陶县百姓中很出名,连鬼子和日伪军那也挂得上号。后来,父亲干脆让人给炮楼的鬼子和伪军捎信去,告诉他们:“我子弹不多,但谁要是走到前面,我就先打谁”。父亲说“谁不怕死啊,老辈子都知道枪打出头鸟这个理”。这下真还起到了威慑作用,那些日伪军出炮楼,谁也不愿意走在前头,你推我搡,尽往后溜。被逼走在前头的,也胆战心惊的,缩头缩脑的四处张望,迈不开大步,一改以往那不可一世的嚣张的样子。从此那一带炮楼的伪军和鬼子,再也不敢像过去那样嚣张了,小股队伍出来少了,更别提几个人单独出来了。
父亲利用了敌人的这个心理,胆子更大了。那时在南馆陶一个围子里住着两个伪军中队和一个鬼子中队有好几百号人。有一次,父亲竟然带着一个班,就驻扎在该据点附近的一个叫谭庄的村里。父亲几次让老乡捎信给鬼子他们,“就说我们就在谭庄住着,让他们哪个不怕死的就来,我们就在这等着!”。也许,他们真怕了,还是不想为这十几个土八路自找麻烦不得而知。反正,敌人就是没有出来,父亲他们便大摇大摆的在那住下了。父亲说,“他们只要敢进村,一旦打起来,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最少也得让他们拉几个尸首回去”。
据父亲说:有一次,他们得知一队鬼子进了村,驻扎在一个地主大院的消息后,他们身着百姓服装,用小推车推上几车农作物,里边藏着手榴弹,分别推到院子墙下,几个人同时快速的向院子里投掷手榴弹,待院内四面八方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里面一片鬼哭狼嚎后,几个战士弃下手推车拔腿就跑,待鬼子追出来了,我们的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了。正如日本鬼子形容八路地方武装是看不见又无处不在,你打他是无踪影,他打你是一阵风。按日本老兵回忆录中写道,“在中国打八路,比在诺门坎打苏联人和国民党正规军还要苦呢,和正规军打,死活都是一下子,一咬牙就下来了。与八路游击队打,那是成年累月,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随时可生可死,那种紧张能让好好的一个人发疯”。
普通人把百发百中的人叫做神枪手,在正规军中被称为狙击手。在旅日华人萨苏所著的《国破山河在》中写到,在日军回忆录中也专门提到“山东的八路似乎盛产神枪手”。当年,日军一个旅团长(少将)与部下照相合影,结束后,部下向他一一敬礼,八路军狙击手认定此人定是最大的官,瞬间三发子弹同时击中了他的脑袋,当场击毙,令日军惊恐万分。父亲正是八路军中许许多多神枪手中的一个,他们很多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接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只是靠杀敌的决心,靠勇敢和聪慧,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快速成长为让鬼子闻风丧胆的一个神枪手,成为鬼子夜梦中的幽灵。
解放后父亲最喜欢的娱乐仍然还是打猎,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父亲除了开荒种南瓜外,还出去打野鸭,水鸡和大雁。直到老了,记得,有一年冬天,刚下了大雪,父亲那年都快70岁了,自己背着枪就出去了,没有多久就带回来一只野兔。按着父亲的说法,只要是看见了就跑不了,而且往往还是一枪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