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师614团成长发展史)
解放后,在有关淮海战役的各种版本的报道文学,以及官方和纪念馆的记载中,主要记录和描述了围歼黄维最后一战的纵队名称和战绩,很少提及有关中原野战军二纵在淮海战役中的战绩与具体战斗情景。人文墨客往往记住的是将红旗插上顶峰的胜利之师,往往忘记的是打硬战的,打残了的那些部队和英雄们。
父亲所在的中野二纵4旅12团正是这样的一支部队,他们在淮海战役后中野二纵授予“刀子12团”的光荣称号,给予父亲领导的三营荣立了集体大功。中野二纵4旅12团改制后的28集团军205师614团成长发展史中介绍了这一仗,现将被人遗忘的这场战斗介绍给大家。
当年,父亲是中野二纵4旅12团的3营副营长,他给我们讲述了哪一仗的某些片段。淮海战役那一仗,是父亲在哪个年代所见过的,最现代化、最残酷、打的最艰难的一仗。当年,在淮海战役参战前的中原野战军各纵队之间比较,中野二纵走的路是最长的。从1948年9月到11月初两个月间,他们在中原牵制张淦兵团,刚结束了长达3000里的行军。11月6日接到刘伯承司令员的命令,要二纵以急行军速度超越黄维。部队再次上路,进入淮北地区后,天气突然转冷,部队极度疲劳,干部战士体力衰弱,生病的很多。11月13日,毛泽东致电刘,邓,陈,严令中野二纵、六纵“不分昼夜,不惜疲劳,兼程前进”,务必于15日前赶到黄维前头,阻止黄维向亳县、涡阳、永城前进,“不得误事”。二纵日夜兼程地急行军。到达鲁台集后,豫皖苏军区为他们补充了棉衣和鞋,有些棉衣是军区干部战士从自己身上当场脱下来的。终于在18日夜赶到蒙城以北小涧集、西阳集,协同一纵参加堵截黄维兵团的战斗。二纵的顽强作风受到中野首长的高度评价。
1948年11月24日中野主力7个纵队完成了对黄维兵团的大合围。黄维率部左突右突,被牢牢地压缩在以双堆集为中心的纵横不足8公里的狭小地区之内。黄维兵团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王牌军18军整编11师,有3个旅共3万人。该师全副美械装备,每个旅8000人左右,辖2个步兵团, 每个步兵团配备3个步兵营,一个榴弹炮营和一个山炮营;每个步兵营另配备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战防炮连;每个步兵连另配备一个战防炮排和一个重机枪连,故一个团光各种炮(榴弹炮,山炮,防步兵炮,机关炮,迫击炮,战防炮以及小炮)就达80余门。步兵全经美军训练,配备轻机枪,冲锋枪,卡宾枪,枪榴弹等一流装配。同时,还有国民党快速纵队大量的坦克以及飞机配合。
相比之下,当年中原野战军,刚从大别山出来,无论从人数和武器都损失惨重。单从淮海战役开战前二个月,1948年8月,刘伯承、陈毅等“致中共中央的报告”中就可见一瞥,《关于中原部队战力报告》中提到:“每个步兵团的人数较前减少了40%左右,步枪、轻重机枪减少一半,一个连的步枪最多者为四十支,一般的卅余支,许多战士徒手没有枪,一个连的装备几等于一个排的武器。炮减少叁分之二甚至四分之叁,重机枪每连少则二挺,多则四挺。各纵队山炮少的四门,多的七门”。虽淮海战役临战前有些恢复,但元气仍大不如以前。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中野以如此的装备要去打赢自解放战争以来规模最大、对手最强的一次战役,其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中野上上下下都做好了拼老本拼老命的准备,即使这一仗把中野都拼光了也一定要干掉黄维兵团。
当年中野2纵,原来是中原野战军的当家主力,但当时有二个原因比起其他纵队战斗力要弱很多,其他纵队都有3-4个旅,但中野2纵只有2个旅(4旅和6旅),因为5旅在中野离开大别山时为加强大别山武装力量留在了大别山;原因二,在入大别山之前,著名的羊山集阻击战中因指挥有误使中野2纵4旅死伤惨重,光我父亲4旅12团就伤亡700余人。1948年11月26日父亲他们2纵4旅12团奉命集结在后周圈。一到达阵地就抓紧挖掩体和四通八达的交通壕。战前准备时,都要求战壕深度必须至胸部到一人高,以便于部队运动。那时正值严冬季节,部队在刺骨的寒风中,已经三天三夜得不到休息,大家轮流在战壕里抱着枪闭一会儿眼,打一会盹。当时水供应困难,战士们啃着干馒头,口唇上都干裂着起了一层皮,但想到黄维已被我们的大部队团团围住,并一步步的向里压缩,全迁国民党王牌军的时刻就在眼前,大家都十分兴奋。
黄维兵团几次突围都没成功,又冷又饿。48年11月29日凌晨,国民党的18军11师以两个团的兵力分两路,在飞机,炮兵和10余辆坦克的协同支援下,突然向我二纵12团守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势。所实话,八路军和当时的各野战军,尤其刚从大别山中出来的中原野战军,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战斗场面,尤其没有见过空军,坦克炮火,地面步兵密集火力的立体式攻坚战。十几辆坦克排出战斗队列,黑压压的横冲过来,我军的步枪手榴弹对它毫无办法。当时部队缺乏打坦克的经验,多次炸坦克都没有成功,我二营勇士只有以刺刀和手榴弹击退攻上来的敌人。经数小时激战后,二营腰周圈阵地数次猛攻,敌突破我6连全部和5连部分阵地。4连作为团的预备队反击终于夺回6连阵地,但此时全连只剩下仅仅11人,子弹和手榴弹都打完了,只有靠从敌尸体旁检弹药,继续坚守着阵地。
敌方突然如此凶猛的,前所未有的立体式的现代化攻势,我12团左右翼阵地都被敌突破后,敌前方仅剩12团父亲的三营阵地,敌黄维欣喜若狂,试图快速打开一缺口从这里突围出去,他们集中了至少有百余门火炮,开始向我团三营阵地进行了猛烈地轰击,从早上9点一直炮击到下午3时许,十几架敌机不停的轰炸俯冲扫射,整个阵地笼罩着硝烟尘土中,不少战士在猛烈的轰炸中就牺牲了。刚一开战不久,营里唯一的一个钢炮排,其阵地就成了敌人的炮轰重点,铺天盖地的炮弹集中而下,不一会钢炮排阵地竟然炸成了一个个的大深坑,全排战士全部牺牲,钢炮全部炸毁。炮轰刚开始10分钟左右,营长宁侠刚探出头去用望眼镜视察阵地,就被敌人坦克发现,一炮竟然将他的颅盖骨给掀掉了,脑浆喷了身边的通信员一身,不幸当场光荣牺牲。这惨状让所有的人震惊了,大家在极度悲痛的心情下,派两名通信员将烈士的遗体送下去,没想到又遇上敌机猛烈轰炸,这次居然把烈士的遗体炸成了两截,两个战士只能一个背着上半身,一个背着下半身,把烈士的遗体送到后方。父亲作为副营长临危受命代理营长,继续指挥战斗。
父亲回忆当年的情况,整个阵地上硝烟弥漫,被炸成一片平地,齐胸深的战壕和掩体全部被摧毁,战士们不得不暴露在平地上,以弹坑为掩体继续战斗。炮轰后眼看着敌人十几辆坦克向三营阵地的正前方驶来,其后跟随着大批全副美式装备的步兵,一副誓在此地全力撕开一道口子突围出去的意图。交通沟被炸坏,电话线被打断,使前后方,以及各连之间也失去了联系。父亲说;那时,他都是跟着炮走,因为敌人的炮弹也不是乱打的,炮轰一个地段后就像其他地方延伸,这时坦克和步兵就冲上来了。所以哪里炮火最密集,父亲就往哪里赶,他总是一个人行动,从不让通信员跟着,一来在激战中一个人行动自如,通讯员跟在后头容易分心,也容易让敌人发现他的身份;二来上个通讯员为了掩护自己,一枚大炮弹即将落下来,通讯员使劲的往父亲背后一推,父亲被推出了好几米,身后一声巨响,父亲就被厚厚的土埋在下面,在父亲身后被炸了一个大坑,而通讯员被炸的七零八碎,尸体连一处完整的都没有找到,这成了父亲心头深深的痛。父亲顶着隆隆的炮火和飕飕的子弹在各连排之间来回跑动,指挥各连坚决的,灵活的阻击冲上来的坦克和步兵。一处阵地薄弱或被突破了,就指挥各连排互相支援,拼死相救。
天晌午了,炮火打得更紧了,天上的飞机增加到10多架,在飞机掩护下,十八,九辆-坦克--引导步兵,向我再次发起冲击。密集的坦克炮火置高而下压制了我们的机枪火力,坦克分批冲上来了,战壕被碾成平地,坚守在那里的战士又不少牺牲了。有的战士抱着一捆手榴弹滚到坦克下面炸履带,有的不顾随时被后面的步兵击中的危险,跃到坦克上面揭开坦克盖直接向坦克内投手榴弹,不幸中弹身亡。
面对敌人汹涌而来的坦克群,在没有任何反坦克武器的情况下,父亲指示各连把手榴弹四五个,5-6个一起捆成一捆,埋在工事外面十几米--四五十米远的地方当地雷使用,解下绑腿布当拉绳。这种后来被称为集束式的手榴弹炸砸毁了敌人好几辆坦克,吓得坦克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往前开进。后来,炸药包和集束式手榴弹也不够用了,战士们就解下绑腿一节一节相接,摆在坦克必经的阵地前边,让敌坦克驾驶员误认为是土地雷的拉绳,致使敌人好几辆坦克迟迟不敢越过绑腿布条。
三营八连阵地前沿也是一片火的海洋。敌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向8连阵地发起轮番冲锋,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炸也用光了。在此关键时刻,八连连长郭秀武机智的扛着缴获来的一个马祖卡的肩抗式火箭筒,这倒是对付坦克的好东西,可惜没有炮弹了。他看哪有坦克冲过来了,就把空炮筒子冲着坦克在战壕上露个头,吓唬那些坦克。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敌坦克驾驶员怕被击中送命,吓得掉头向后逃窜了。就这样郭连长一个人就吓跑了敌人多辆坦克。全连5个小时打退了坦克的6次进攻。
三营九连阵地打的更激烈,敌向九连阵地狂轰烂炸,工事完全被炸平了,指导员高清云连续被敌炮弹爆炸的泥土掩埋了三次,被通信员扒出来后又指挥战斗。他们采用放过坦克打步兵的方法,敌坦克过去后,我方从两侧用机枪、冲锋枪交叉扫射,这种方法对付跟随在坦克后面密集的步兵很有效,打到哪哪里的敌人就倒下一大片。敌人坦克见势就急速向机枪手冲过来,一下子就把工事给压平了,机枪手也光荣的牺牲了,有的机枪手灵活的转移了射击阵地,又向坦克后面的敌群猛射。坦克后的步兵不得不乱哄哄向后溃退,坦克兵见后面的步兵已经跑光,也吓得不敢单独孤军冒进,只得盲目地扫射一番后慌忙撤退。
三营七连也打得很残酷,七连连长潘全德在埋放集束手榴弹炸坦克时不幸中弹牺牲了,指导员杜洪滨的腿也被打断了。七连弹药快打完了,为了节省弹药,七连及时提出了“三不打”的口号,即敌人不近不打,手榴弹打不着不打,无把握不打。在这一口号下,有一个战士他以50发子弹,毙伤30多个冲上来的敌人,最后自己光荣牺牲了。敌人冲上了,战士们就与敌人拼刺刀,用枪托砸,进行肉搏战,把敌人一次一次的赶出我们的阵地。
三营全体指战员在战斗中机智沉着,英勇顽强,扼守阵地,寸土不让,打退了敌人王牌军11师飞机,炮兵,数千步兵一次又一次的集团式的轮番进攻,阵地前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敌人数百具的尸体,坚守住了阵地。晚上父亲12团三营500多人只剩下210人,上级因父亲他们12团伤亡惨重,弹药殆尽,晚上由11团接替了阵地。敌王牌军二个团的兵力,数百门的大炮,以及坦克和飞机,打了一天,最终也没有攻下只有几门小炮的一个团的中原野战军。12月2日夜由于二纵4旅伤亡太大,纵队命令六旅接替四旅阵地。战后中野二纵授予父亲所在的12团“刀子12团”的光荣称号,给予父亲领导的三营荣立了集体大功。
在国民党18军整编11师的回忆史中也曾提及,解放军中野2纵4旅在淮海战役与该师的战斗中因战斗激烈,伤亡过大而被迫撤出了战场。当时中野2纵只有2个旅4旅和6旅,5旅留在了大别山,可能因为4旅打的损失惨重,中野2纵战斗力大为减弱,在歼灭黄维的总攻前将中野2纵从包围圈里撤出来,去打敌李延年的增援,这也许就成了淮海战役功劳簿上很少提起二纵的原因了。但二纵以顽强的精神实现了自己,即使这一仗把老本和老命都拼光了也一定要干掉黄维兵团的承诺。
在评价淮海战役的功绩时,过去和现在都有一个倾向,认为粟裕比刘邓兵强马壮功劳大,往往忽略了中原野战军付出的艰辛。正如粟裕在淮海战役总结中说:此次,有些同志认为中野打黄维兵团打了多少天未打下,这种认识是错误的。我们有些同志忘记了:中野最先担负了外线出击的最艰苦的任务,我们同志忘记了人家的装备,人家的情况。在消耗方面来说,我们打杜聿明,打手榴弹很少。而中野打黄维兵团,打了很多手榴弹,每门炮只打几发炮弹。而我们打杜聿明,几乎用炮火推平了村庄,一个村子打几千颗炮弹和成千成万斤炸药。中野一个纵队只有一两万人,而我们华野每个纵队至少有两万人。以中野那样的装备,消灭最强的敌人,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人家发挥了我军作战的长处,我们应该向人家虚心学习。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更要向那些无名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