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程照轩同志认识是在1937年10月中旬,泰安城文庙(当时山东省委驻地). 初次见面,是山东省委书记黎玉同志介绍的.当时省委决定, 韩明柱同志去寿光, 程绪润同志去莱芜 (莲花山), 我去泰安六区. 到泰城后,黎玉同志请程照轩同志与我见面,并作介绍:” 程照轩是山东省立曲阜第二师范的学生,坐过监狱,老家是泰安县六区山阳庄,省委决定程照轩,侯德才和你同去程照轩的家乡,做伹徕山抗日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程照轩负责区委工作, 侯德才负责组织工作, 你负责军事工作.” 停顿了一下, 他说:” 你们谈, 我还找别的同志谈话.”这时我和程照轩同志就面对面地谈起来了,各自先作介绍.
程照轩同志谈了自己的情况: “我家是泰安六区山阳庄,是曲二师的学生,我专管学生运动,党组织被破坏时,我于1932年5月被国民党逮捕入狱. 1937年’七。七‘事变后，我党中央向国民党当局提出无条件释放政治犯的要求，我才被释放。“
接着， 程照轩同志又介绍了六区的情况和山阳庄的情况。 他说：“六区穷，山阳，茅茨更是穷得很，山阳庄是个大庄，国民党的区公所就安在山阳，区长是我的堂叔伯哥哥程子源（程鹏），他比较进步。六区还有我的好多同学。济南失守后，省委机关转移到伹徕山，准备举行抗日武装起义。 我们先去六区做准备起义的工作。“
我也把自己的情况向程照轩同志作了介绍……
山东的形势很紧，日寇侵占德州，我们在泰安城不能多停留，黎玉同志指示我们第二天 （10月25日）黎明启程，去程照轩的家乡。 这时，程照轩同志向我和侯德才同志介绍了行动路线和可能遇到的意外情况及对策。 他说，我们总行程是65华里，下午四点多钟可能到家。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要行动时，程照轩同志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一支匣子枪交给了我，说：“赵正贵同志，这支匣子枪是 通过关系从韩复渠部队搞来的， 我们两人都不会用枪，交给你，多消灭敌人！我们拉起部队时，你还要教我们用枪呢。“这支匣子枪随我十几年，到了1950年才上缴入库。
程照轩同志工作细致，关心同志。一路上，他对我们的生活很关心，如下馆子吃饭和休息喝水，都是他亲自照顾我们。当天下午六点， 到了六区山阳庄。程照轩带路到家门，先敲门， “大哥开门，老三回来了！“ 他大哥开门，全家都拥挤在院内，非常高兴！他父亲高兴得流了泪。 这时，程照轩开了腔，向全家介绍我们两人：”他俩是我的同学，这位是赵正贵先生，这位是侯德才先生。“ 而后，他又把全家人，一一向我们做了介绍。全家对我们表示欢迎。
程照轩的大哥忙得不可开交，给我们倒茶，打洗脸水和洗脚水。天已很晚了，程照轩说：“吃饭吧！“ 我走近饭桌一看，好家伙，桌上摆了八个菜，还有高桩馒头，煎饼和饺子，真是丰盛！吃完饭后，程照轩同志说：”今天走了一天，怪累的，早点休息。“他把我们带到西屋，一看，床铺都摆好了，地下打扫得也非常干净，看样子，程照轩同志在城里时，已给家里写了信，是早有准备的。
这一切安排妥当了. 他离开西屋, 嘱咐我们:” 你们好好睡上一觉, 这里安全, 我和父亲, 大哥. 二哥轮流打更 (站岗), 请放心.”
他家是个独立的院子, 有南北西屋. 为什么把我们放在西屋呢? 因为西屋比较隐蔽. ( 我们在他家住了近两个月, 程照轩每天都关心我们的生活, 夜里亲自在院里游动放哨, 并检查我们睡得如何.) 10月26日,吃过早 饭 , 他们到我们住处, 问 :” 你们吃咱家的饭能行吗? 特别是赵正贵同志可能吃不惯.” 我说:” 吃得很好, 这比我们红军过草地好得无法比, 请放心.”
接着, 他把程子源的情况向我和侯德才作了介绍, 他说:” 程子源是我的堂兄, 原在冯玉祥部当兵, 后升为副连长, 因对国民党不满, 脱离军界返乡. 因他在六区有些名望, 被推为国民党泰安县六区的区长兼民团队长. 子源这个人, 比较进步, 在冯玉祥部时, 就知道 共产党的一些政策和主张. 我被韩复渠政府逮捕入狱后, 他曾花钱找人想法进行营救. 我们两人关系比较好. 他当区长没有民愤, 并在当地群众中有些威望. 他手下有百余人团队, 百余支枪, 民团(区队)成员多是穷人,本庄人和亲族. 子源对国民党不抗战, 胡作非为, 很有反感, 国民党顽固部队拉他入伙, 都被他拒绝. 他要求走正道没,坚决抗战, 这是我们争取他抗战和参加八路军的有利条件. 只要我们对他的政策对头, 争取他抗战是没有问题的. ( 在 程照轩的分析之内, 程子源于1938年3月, 率全体官兵, 参加了八路军四支队二大队. 这时, 程子源改名叫程鹏.)
介绍程子源的一些情况后, 照轩同志很虚心地征求我和侯德才的意见, 他先去见程子源, 我随后去拜访和看望他,谈谈抗战问题, 看他是什么态度. 我们同意这样做. 照轩同志到子源家, 谈话时间不短呀! 太阳正午时才回来, 他别的屋没进, 首先进西屋. 一进门, 他就谦虚地说:” 我把今天上午见程子源的情况向你俩汇报, 我同子源谈得很好, 他说国家兴亡, 匹夫有责, 照轩弟, 你就联系人,组织武装, 我们一定干, 我也有人有枪.” 我们听了, 对子源有了底. 接着, 研究了我什么时候见程子源. 我提出, 现在不忙见他, 建议照轩同志多与子源接触, 做他的工作. 照轩同意我的意见, 过了一段时间, 我再去见子源为好.
10月底的一个晚上,由照轩同志主持, 我们三人开了一个小会. 这个小会, 是关键的会议, 关系伹徕山起义的组织准备工作. 首先, 他传达了省委书记黎玉同志的指示和泰安县委的指示. 而后, 他把六区和伹徕山周围的情况都作了介绍和分析. 在会议上, 他提出我们做三件事: 第一, 广泛宣传党的抗日救国主张, 组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第二, 恢复和建立党组织和发展党员的工作; 第三, 筹备武器和粮款, 联络各方人员, 组织人民武装, 同时做争取程子源的工作. 这三个问题提出后, 经讨论, 除个别方面提出意见外, 同意程的意见. 紧接着, 研究分工, 照轩同志提:” 赵正贵同志全面管军事,组织部队, 筹备武器和接待外来联系拉部队的人;侯德才同志管党的组织工作和干部工作; 我是本地人, 对外来人比较熟悉, 我管.” 我说: “ 照轩同志为总管, 我们在你领导下进行工作.” 照轩同志很客气地说:” 不能说在我领导下, 应当共同负责, 互相帮助. “ 与此同时, 他提出工作重点: 抓武装, 搞枪支. 抓好几个庄子的工作, 如山阳, 薛庄, 东良庄, 茅茨, 封家庄,楼德等.
程照轩同志对六区的情况了如指掌, 有些外庄有名望的人他很清楚, 他告诉我们, 到封家庄找封虞臣, 封振武, 李子超, 到楼德找冯平和王理堂, 到东良庄找赵一川, 到薛庄找薛浩,薛子超,薛宣, 薛玉, 到茅茨找李玉奎( 顾廷臣), 姬长水(王鲁生), 王心存(王明震),在山阳主要是抓基层工作和做程子源及区公所人员的工作.
我记得比较清楚的一次谈话, 在11月15日. 月亮圆圆的, 我和照轩同志聊天, 这时程照轩同志问我在红军中负什么责任? 我如实把我在红军担任的职务讲了. 他问:” 你打了这么多仗,受过伤没有? “ 我说:” 受过六次伤, 我是一等残废( 土地革命时期).” 这时, 我接着问程照轩同志:” 你是哪一年被韩复渠逮捕入狱的?” 程说:” 1932年5月20日夜,以程凤九为首的特务侦查队, 在韩复渠的手枪旅第一团团长贾本甲率两个连配合下, 会同兖州反动武装, 共约一营多人, 对曲阜二师进行空前大逮捕, 曲二师的共产党员和进步师生共24人被捕, 我是那时被捕的. 1937年七七事变后, 被释放.” 他又说L” 在监狱里, 敌人多次审讯, 诱我背叛,我拒不承认是共产党员,敌人感到棘手,只有用刑,拷打.” 说到这里, 他把上衣脱下, 叫我看他背上被敌人打得痕迹. 他说:” 我们在监狱里,不管敌人对我们采取什么手段, 我们都不怕,只有一个办法, 坚决同敌人作斗争, 如绝食等等.” 最后, 程照轩同志讲了几句话, 一直在我脑海里记得非常深刻. 他说:” 赵正贵同志, 我们与敌人的斗争方式不同,. 我们是在敌统治区做秘密工作和搞学生运动, 直到被捕入狱, 同敌人作斗争; 你是拿枪与敌人作公开斗争. 不管用什么方式与敌人斗争, 我们的目的是一个, 就是推翻国民党政权, 建立我们自己的政权. 我们在共产党领导下, 走到一起来了.” 我们这一段聊天, 是很有意义的, 它使我们更进一步地相互了解了, 为今后我们在一起协调配合,做好工作, 是很有好处的. 同志之间,互相了解, 很重要的一条.
省委直接领导的伹徕山起义后, 组织决定程照轩同志任二中队指导员. 他很谦虚地推让别人当, 自己愿作副指导员. 这时, 黎玉同志找他谈话, 说:” 你到二中队任指导员,组织上已决定.” 他听说组织已决定, 表示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 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工作. 因我兼二中队队长, 他同我说:” 我是老百姓变成了军人, 而且不是政治干部, 赵正贵同志, 政治工作怎么做, 我是一点也不懂, 我只有向你学习了, 你是红军中的政治工作干部.” 他的学习精神非常好. 俺俩经常在一起研究部队的政治工作. 如巩固部队, 扩大部队, 作新战士的工作, 党支部的工作, 群众工作等. 他每天都召开一次排政治战士(排级干部)会议, 研究当天的部队政治思想情况和布置第二天的工作, 他很快熟悉了部队政治思想工作.
部队打的第一仗, 是在1938年1月中旬, 我军移驻东良庄. 当时得到的情报是: 日军在新汶公路往返频繁. 经侦察, 确实如此. 这正是打击敌人的好机会. 在24日上午, 支队领导在东良庄的乡公所开了一个会, 主要是研究敌情, 下决心打. 决定由我率三中队和二中队一个排于26日早4点进入寺岭, 选择有利地形埋伏起来. 这时, 程照轩同志主动提出来, 他要上战场, 他说:” 过去我没有听过枪声, 这次去听听, 也是我学习军事的好机会.” 会议结束后, 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做打仗的准备工作: 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 程照轩同志作了政治动员报告. 他开头说:” 我们第一仗一定要打好, 打胜! 扩大我军的政治影响. 坚决执行命令, 听从指挥, 节约弹药, 多打敌人.” 根据他的要求, 同意了我们一同指挥战斗. 从进入阵地到战斗打响的全过程, 他不断地做战斗鼓动工作.
省委刘杜会议之后, 部队逐步扩大, 扩编为一,二两个大队. 部队分为向南,北发展, 原二中队和五中队( 后来又扩大的)编为二大队, 我兼大队长, 程照轩同志任大队政委. 之后,省委决定, 第一大队北上, 第二大队南下. 南下以后又北上会师, 在往返行程中, 程照轩同志的模范行动, 影响, 教育了全体指战员. 有的战士说:” 我们有个好政委, 保证了部队的团结, 战斗和胜利!” 在行军中, 他脚上打了几个大泡, 行走困难, 这时大队有一匹马, 平时就是驮东西,有病号时好骑骑, 叫程照轩骑马走, 他说什么也不肯. 在行军中, 通过敌据点和交通要道时, 他总是在危险处向大家作动员, “沉着, 勇敢.”
部队在行军中途休息时, 他总是走前走后, 看同志们休息得怎么样, 有什么问题没有,有无掉队的和病号. 部队到宿营地时, 他就召开政治干部会议, 布置做群众工作和部队本身的工作. 他废寝忘食, 到处奔波, 深入群众, 赢得了全体指战员的赞誉.
程照轩同志学习进步很快, 他不仅在政治上学习到好多东西, 而且在军事上的进步也是飞跃的. 他特别用心学习毛主席的军事著作, 尤其是游击战和持久战的著作. 在攻打莱芜城时, 他在干部会上提出了攻城用兵的宝贵意见, 如: 1/我们用主力中队攻城, 突击的方向应放在城西门, 一部插到东门, 一小部( 一个排)的兵力迂回到北门,主要是防敌人从北门突围; 2/在兵力使用上, 用二,五,八中队作为主攻部队; 3/他和团的领导一起在前, 共同指挥攻城部队. 攻克莱城后, 他召开政工干部紧急会议, 布置部队进城的工作, 强调了部队严守纪律, 要求按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去做,并组织了宣传队向城里的市民进行宣传. 他亲自向俘虏兵讲话, 讲我军对俘虏的政策. 他召开了士绅名流( 上层人物)的座谈会, 宣传我党的政策和主张. 紧接着, 他又布置与北路我军( 除四支队外,还有三支队一部和刚从张里元部拉出来的部队)的会师, 要求搞好团结工作, 并要求本大队的人员都移到城外驻防, 城里的房子都让给北路部队住.
他对学习抓得很紧, 有时半夜在油灯下还在学习. 我看到时说:” 政委I,这么晚了, 还在学习呀!” 他说,: “ 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 “ 一寸光阴一寸金, 寸金难买寸光阴.”
这时, 我四支队已扩大,再用大队的编制是不适应斗争形势需要的.因此,在5月上旬,把部队扩编为3个团. 我二大队扩编为二团, 我兼团长, 程照轩同志任政委. 这时,团要成立党委会, 在研究人选时, 他主动提出要我任党委书记 , 当时团政委是当然的党委书记. 他反复谦让,经过做工作, 他接受担任党委书记. 我担任副书记,. 他很谦虚地说: “ 我各方面都向你学习.” 讲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我们互相学习。
7月中旬， 在滕县的冯卯， 高庄，万庄战役中我受伤， 部队实际上就是程照轩同志和副团长程鹏同志指挥，接连打了许多胜仗。
他对同志特别关心， 我住院时， 他在百忙中，多次到支队医院去看望我。 给我介绍部队的情况和战斗的情况。 还搞到一些好吃的东西送给我。
因工作需要， 8月中旬， 上级调程照轩同志到省委分配工作， 从那他离开了二团， 我与他分手。
转眼间，我们分手21年没见面了。 1959年8月中旬， 在天津市睦南道招待所巧遇，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见面， 当时都站起来， 很面熟， 都愣起来了， 经思索，想起来了， “这不是程照轩同志吗？” “是的。”“你是不是赵杰同志？”“是。”21年没见面， 他已51岁， 我已46岁，头发花白了。 我们认过来之后，亲热得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他叫我到他桌上去吃， 我叫他到我桌上来吃， 我们谦让了好久，干脆来了个“合二为一“，到一张桌上去吃， 边吃边聊， 把各自这20余年的工作经历都叙述一番， 又谈了过去在一起的经历。 他很关心老二团， 问到现编在哪个单位， 那时的老人情况。 “有些战士都当了干部。””是的。”这20年变化很大。““老二团编到三纵队， 老二中队的老人不多了， 因在杨家横战斗中， 二连伤亡很大。”。。。。。从那以后我们在北京还见过面。 到“文化大革命”时期， 我们断了联系。 他被林彪，“四人帮”迫害致死， 开始我是不知道的，以后才听说。 我得知后，心情非常难过， 失去了一位老同志，老战友。
怀念程照轩同志，向他学习。 他立场坚定，爱憎分明， 襟怀坦白， 光明磊落， 坚持原则，关心同志，平易近人， 他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敢于向不良倾向和错误作斗争； 他工作和处理问题讲究实效，实事求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 他遵守纪律，服从组织，团结同志，学习刻苦。 我们要学习他的革命精神和优良作风。
几十年了，有好多事回忆不起来了。
1988年8月13日（泰安市泰山区党办根据赵杰同志手稿整理）
《赵杰将军文集 》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