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进入了1943年的时候,蒲台县的对敌斗争仍然是十分艰苦的。敌人频繁地进行“扫荡”,反复“清剿”,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妄图制造大片无人区。同时,在我根据地设立炮楼、据点,挖筑封锁沟、墙……,妄图通过这种极其残酷、毒辣的手段,进行封锁蚕食,灭绝我军赖以生存的条件,以达其征服中国人民,进而灭亡中国的目的。
压迫愈烈,斗争愈强。广大人民群众被掠夺、被侮辱、被折磨、被杀害,更点燃起民族仇恨的怒火。随着全国抗日武装斗争浪潮的不断高涨,蒲台军民在我党的领导下,奋起反抗,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当时我所在的蒲台县大队遵照党的指示,紧紧团结依靠群众,组织发动武装群众,坚持“敌进我进”的方针,采取分散穿插在敌人据点、炮楼之间,适时集中以打击敌人等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打巧仗,打小仗,积极主动地与日伪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巩固和扩大了抗日根据地,发展壮大了抗日武装。
刘善人家伏击战
日伪军为了封锁黄河下游两岸及南北渡河交通要道,扼杀和围困我抗日根据地军民,在沿河村庄修建了许多据点和炮楼。他们除了在道旭、玉皇堂等地构筑了一座又一座炮楼和据点外,又在乔庄日夜赶修据点。但敌人因为害怕我军的突然袭击,破坏其修筑计划,就不断向我常活动的地方——刘善人家村,派出部队进行“扫荡”、“清剿”,每天大约七、八点钟,以伪军百余人的兵力,包围刘善人家村,边搜索,边清查。当一无所得时,就留下少数人作为警戒,其余缩回乔家庄据点。
我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侦察,摸清并掌握了敌人的活动规律。为了打击敌人,迎接全国抗日斗争胜利的到来,决定首先在刘善人家村打一场伏击战。
春夏之交的一个夜晚,夜风习习,寒意尚未退尽。我们集中一个连的兵力,趁着黑夜,穿过一座座日伪据点,悄悄地进入离乔家庄敌人据点仅有二、三里路的刘善人家村埋伏下来。长期的战斗生活,使每个战士早已习惯于昼伏夜行的活动。大家都明白,当时整个蒲台县只剩下三教堂和洛车里两个村子的根据地了。由于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长期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活动,稍有不慎,便会招致不可估量的严重恶果。所以有的同志说:“我们这次战斗是在‘虎口里拔牙’,不但要用点力,而且要机智灵活。”
夜,静得出奇,黑乎乎的村庄沉睡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只在远方偶尔传来断断续续一两阵犬吠。部队按战斗计划分散埋伏在村内。我看着表的指针一秒一秒地走着,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六点三十分了,村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兵慌马乱的年头,老百姓不敢起大早,都呆在自己破旧屋子里。这时,敌人据点的方向还是没有动静。究竟怎么回事?是敌人发现了我们的行动,还是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我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只见战士们的一张张面孔显得格外严肃而认真,焦急的眼光,相互交换着。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表示要沉着、耐心。
突然间,闪出一个人影,侦察员回来了。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不用说,谁都想知道敌情。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这是长期的战斗生活养成的高度的组织纪律性。
“怎么样?”副司令员程绪润轻声地问。
“敌人分两路来了。”侦察员回答。
像是听到了命令一样,同志们立即做好一切战斗准备,打开了手榴弹的保险盖,上了刺刀的步枪紧紧地握在手上,只待一声“打”的命令。
不一会,便听到一阵零落的枪炮声、喊杀声和鬼哭狼嚎似的“捉活的”嘈杂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这是敌人惯用的吓唬胆小鬼、为自己壮胆而虚张声势的手法。对于这一套,同志们早就领教过了,因此,谁也不吭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仿佛在说:等着瞧吧,看老子收拾你!
果然,一阵混乱过去,敌人没有发现我军的一点踪迹,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三五成群地在村中集合了。就在敌人队伍尚未集合起来的一刹那间,一声令下,一颗颗手榴弹象雨点般地在敌人不成形的队伍中爆炸了。顿时,街头、院内硝烟弥漫,弹片横飞。紧接着,战士们手持刺刀高喊着“冲呀!”像猛虎下山,直扑敌群。在我军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敌人丧魂落魄,班不成班,连不成连,乱作一团,四处逃窜。不到几分钟时间,就将敌人一个连全部打垮了。
乔庄据点的敌人听到密集的枪声后,不知八路军从何而来,更不知来了多少,只是龟缩在据点里,盲无目的地胡乱放了一阵枪炮,不知是为他们死难的“弟兄们”吊丧呢,还是为我军的胜利而庆贺?
过了一阵子,当敌人弄清情况来增援时,我军已沿着抗日沟转到敌人侧后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看到通讯参谋房冠廉同志肩上扛着一挺机枪。原来是他在村外担任观察任务时,趁敌人四处逃命之际,顺手牵羊截获的。这时,一个同志兴致勃勃地问:“这算是‘卷帘子’战术吗?”另一个同志说:“帘子还未卷起来呢,敌人就垮了。”引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此后,在我军不断打击下,乔庄敌人修据点的企图停止了,好似黄河水泛起的气泡那样,一瞬间就破灭了。
侦察初遇大刀会
1943年秋。一天,司令员马千里、政委张文韬同志把我叫去。首长语重心长地说:“当前虽然在临近地区的反‘蚕食’斗争取得了很大胜利,但是蒲台县的形势还相当严重,敌我力量极为悬殊,对敌斗争仍然很艰巨,敌人还在做垂死的挣扎,不断增设据点,赶修炮楼。为了加强领导蒲台县的对敌斗争,组织上决定叫你带一个连作骨干,收拢、整顿蒲台武装,坚持斗争,打击敌人,巩固发展革命根据地。“我遵照首长的指示,第三次进入这个狭长的、黄河纵贯中央的蒲台县。从此开始了“黄河两岸度春秋”的战斗生活。
秋上,敌人对我黄河面岸抗日根据地施加了更大的压力。为了巩固扩大根据地,牵制日伪军的有生力量,更有力地打击敌人,上级指示我们蒲台大队,采取敌进我进的方针,伸向黄河北岸,在敌后滨(县)、蒲(台)、利(津)三县边界,积极开展武装斗争。
那时,我们只知道黄河北岸有敌、伪、顽军,不知道还有大刀会组织,情况比较复杂。因此,决定首先派人进行侦察,迅速摸请河北地区敌人及各方面情况、动态,以便率部队北渡黄河,向敌后发展。
一天,天色微暗,启明星还没有遁去。我与几个侦察员,身穿便衣,悄悄地向河北岸涉去。温柔的河水哗哗地从身边流过。徒步几百米后,身心更觉清爽,海绵似的河底象弹簧一般,我们生怕陷下去,几个人手拉着手前进。当涉到对岸时,东方已呈现鱼肚白色,天亮了。大概是我们起得早的缘故吧,一片辽阔的黄河三角洲,似乎只有我们几个人在走动。
太阳刚刚升起,我们就上了北岸大堤,沿堤前行。一路上,我不断捉摸:北边的情况究竟怎样?我们会遇到什么意外的问题?想到这里,我不由暗下决心:要机敏从事。同时,边走边叮嘱着身边的几个侦察员。
“看,那是什么?”一个侦察员指着堤下的村庄说了一句。是啊,那是什么呢?望着堤下的村庄,只见一片银光闪闪。我想:是“扫荡”的日伪军的刺刀呢,还是顽军操练刀枪的亮光?
我们趴在大堤上,边观察,边判断,经过一番分析,认为大刀会的可能性最大。为了弄清大刀会的详细情况,我们立即派一个侦察员先去联络。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大刀会的会员们在那里舞刀弄枪,刀来枪往,银光闪闪。我们紧跟着进入了村庄。见一个中年壮汉,自称是大刀会的会长。他双手抱拳,连连不迭地说:“失礼!失礼!”接着,把我们领到一幢古老的房舍里,但见上边挂着神像,桌子上摆着香炉。
不知是真心欢迎我们,还是为了炫耀武力,他们先是四、五十人开坛烧纸上法,弄得满屋子烟雾缭绕,呛得人透不过气来;继而,又排成“人”字队形,个个两眼圆瞪,手持大刀,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嘴里还嘘嘘有声。
由于初次与大刀会打交道,对其底细摸得不透,我们也提高了警惕。一面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面习惯地把手伸进裤袋里,紧紧握着上了顶门火的短枪。我们知道,如有不测,是很难脱身的。因此,我们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两个侦察员站在门口,一个紧紧地跟在我的身边。
上了法的大刀会长,嘴上一面喃喃什么,一面发出嘘嘘的声音。我趁机向他们宣传共同抗日的道理。我说:“贵会是由老百姓组织起来的群众武装,是为了保卫家园,不受日伪、汉奸的侵犯的,你们是我们八路军的朋友,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抗日……”。会长了解了我们的来意频频点头,说:“八路军是抗日有功的部队,望多指教。”接着我又从八路军的性质、宗旨,一直讲到当前抗日救国的大好形势。这时,屋子里的嘘嘘声才渐渐小了,会长也似乎受了感动,说:“望贵军常来联系,开导我们。”最后我们告辞的时候,他高声地下令:“兄弟们,排队送八路军大队长!”我们在肩扛大刀夹道相送的人群中离开了村庄。大刀会长一直把我们送到黄河大堤,才拱手告别。
站在黄河大堤上,我望着阳光下奔流不息的黄河和一望无际的平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信祖国的大好河山一定能回到人民的手里。这次侦察,不仅使我们熟悉了地形,也初步接触了大刀会——这个群众性的迷信武装组织。他们在敌伪顽军种种压迫下组织起来,保卫家乡,他们将是我们可以争取改造的一支共同抗日的力量。
不久,在我党我军正确政策的指引下,经过艰苦的工作,使大刀会这个组织得到了改造,从单纯朴素的保护家园,逐步引导到联合抗日。同时,还将各村的大刀会,组织起来实行联防,对付敌伪顽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少数的敌伪军不敢再到有大刀会组织的村庄去。记得1944年夏天,侯王庄的伪军经常出来“扫荡”、抢粮,大刀会就联合起来,将伪据点重重包围,使伪军不敢走出据点挑水烧饭,最后只好答应了两个条件:第一,不准随便危害群众;第二,鬼子有什么情况要随时报告。这样才解除了围困。
奇袭玉皇堂
玉皇堂地处黄河两岸,是敌人伸向我根据地的一个中心据点,与蒲台城、小营等敌据点,成鼎足之势。中间又有道旭据点,扼守蒲博公路和黄河渡口。此外,敌人还在旧镇、北镇、乔庄设有若干外围据点,构成据点网。
玉皇堂经常屯驻重兵。平时有日本鬼子一个中队,伪军一个营的兵力。敌人不但白天出来“扫荡”,而且夜间也经常出动清乡,甚至到处张贴公告,叫嚣“入夜不准外出,否则格杀勿论!”对我根据地军民危害极大。我蒲台县前大队长马前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在玉皇堂附近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而牺牲的,部队也受到严重损失,致使蒲台县的对敌斗争形势一度转入低潮。
1943年秋,反“蚕食”斗争刚结束,村子里到处是断垣残壁,被敌人烧毁的房屋,余烟尚未完全消失。群众正在重建家园,一见到自己的子弟兵来了,纷纷围拢过来,愤怒控诉敌伪军烧杀、抢掠的法西斯暴行。对于玉皇堂的敌人更是恨之入骨,要求消灭敌人,报仇雪恨。因此,袭击玉皇堂,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提高我军民斗争信心,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有其重要意义。
玉皇堂分东西两个据点,犄角相对。西据点五个炮楼,东据点四个炮楼,两个据点都有数丈高围墙,相距50公尺,能直接观察与相互支援,围墙外挖有两道外壕,壕深丈余。夜间,外壕两侧每十数步,挂着油灯一盏,炮楼上的哨兵借助灯光窥视四周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鸣枪壮胆。真可谓工事坚固,戒备森严。敌人以为这样就可万事大吉了。
壕深,深不过我们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墙高,高不过我们战胜敌人的高昂斗志。为袭击玉皇堂敌人,我们充分发扬了军事民主,发动干部战士出谋献策。同志们一致认为,只要我们能在通过敌据点两道外壕时,将外壕两侧的油灯扑灭,不使敌人过早发现我军的行动,以巧妙的动作,迅猛的行动,突然闯入敌人的据点炮楼内,出奇不意,攻其不备,就一定能打败数量上、装备上占优势的敌人。为了拿下这个有战略意义的据点,我们又根据玉皇堂的地形、工事情况,进行了多次战斗演习,并从思想上、物质上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
1944年,阴历三月上旬,我们获悉玉皇堂据点的大部分敌人调去进犯我根据地,据点里只留下两个连的伪军防守,正是我们捣它老窝歼敌的好机会。我们迅速地集结了三个连的兵力,从大庄乘着夜色出发了。这夜正是大风,我们到玉皇堂北侧时,已是午夜时分。残月挂在西天,斜射出微弱的淡光,敌据点外围的油灯已大部分被风吹灭了。玉皇堂的敌伪据点,沉浸在铅灰色的幕帐中,看去就象两座大坟墓一样,几盏残灯,在北风中跳动着,仿佛在替他们招魂似的。
部队按照预定的作战方案开始行动了。通过敌人外壕,占领冲锋位置。
“开始爆破!”命令刚传下去,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了临战前那种静得可怕的气氛。接着,机枪、步枪、手榴弹爆炸声,和冲锋喊声骤然而起。第一梯队以惊人的快速动作同时冲进了东西两据点。敌人还在梦中,万万没想到在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八路军攻了进来。有的在院子里乱作一团,六神无主地四处乱跑,有的未钻出暖和的被窝,一个个目瞪口呆,在床上当了俘虏。一个伪军官在我战士面前吓懵了,突然感到刺刀顶在背上,无奈之下人通一声跳进了院中的水井送了性命。
火光映红了夜空。大部分炮楼、碉堡已被我军相继攻占,西据点部分残敌被压龟缩在一个角落里,依据碉堡顽抗待援,东据点残敌缩在一幢老式台屋里进行顽抗。我军几个战士机智勇敢,爬上屋顶,揭开瓦片,痛歼敌人。少数敌人用机枪向屋顶扫射,打得瓦片七零八落,这时,我战士居高临下向屋内投掷手榴弹,炸得敌人鬼哭狼嚎,但敌人还是不投降,我与政委郑海亭研究决定:一边喊话瓦解敌人,一边组织进行爆破,力争在天亮前结束战斗。
不一会,巨大的爆破声响了,但由于敌人扼守的古老台屋,屋基台高爆破效果不够理想。就在这时,附近据点的敌人来增援了。在敌强我弱,又将近天亮的情况下,为争取主动,避免陷入不利形势,即组织部队撤出战斗安全转移。
这次战斗虽然未能全歼玉皇堂守敌,但是在蒲台人民群众的支持下,达到了我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打击敌人嚣张气焰,锻炼壮大我军武装,振奋人民斗争士气的预定目的。
蒲台县伪保安团团长徐秉义被我连续歼灭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后,也比过去“老实”多了。群众中传说,有一次徐秉义又带人到三岔村抢粮,当群众伸出两个指头,说八路来了,吓得徐像惊弓之鸟急忙跳上马就走,不料马却一直绕着树打转,原来是马缰绳拴在树上还没解开呢!
此后,随着蒲台的对敌斗争形势的日益好转,根据地又逐步扩大了,部队也发展了。上级为表彰鼓励部队,命令县大队升级为独立营。从此在党的领导下,继续向敌伪顽军展开了新攻势,坚持战斗在黄河两岸,一直到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