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山东省沾化县。我的母亲叫王荣英,是个老党员,离开我们多年了。也许,人老了,就会常常回忆过去的事儿。母亲离开我们这些年,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早年的一些事情。
“好心必有好报,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母亲年幼时,姥姥双目失明,大姨出嫁后不久就去世了,家中三个幼小的妹妹全靠她来照看。因为家里穷,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念过一天书。
常言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母亲十几岁就学会了纺线织布,家中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的活,都由她来做。生活的苦难造就了她勤劳、节俭、刚强的性格。
母亲命苦。17岁出嫁时,婆婆已逝,一家四口人的生活还是全由她来料理。后来,随着我们姐弟六个的降生,家庭负担更加沉重。本来家庭就不富裕,增加了这么多人口,又得不到亲友的周济,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母亲生产后不到三天就得下床操持家务,为一家人做饭、做鞋袜、缝补衣物,整天忙个不停。冬夜,滴水成冰,北风呼啸,母亲一个人怀里揣着孩子借着月光纺线。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时,母亲患病不能下床,好心的邻家奶奶、大娘、婶子们就都来我家,替母亲照料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娃娃。邻居对我家的帮助对母亲影响很大,在那个黑暗的年代,让她的内心感到了温暖。多年后,母亲还经常教导我们:“好心必有好报,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鬼子完蛋了,咱们也就享太平了”
1940年,日军占领了沾化县县城。我们的村子紧挨着县城东关,距日本人的炮楼不足一公里,村里人经常看到鬼子们的兽行。那时,鬼子们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周边村庄时常有人被无辜抓走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伪军为虎作伥,派粮、派款、抓丁,搞得民不聊生。直到1941年,沾化开始有了共产党的抗日活动,人们才算有了盼头。1942年,我父亲王守田经人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开始秘密从事抗日活动。
我们家在村子的边上,院墙外边就是大道,再往外五十多米,就是一片古老的柏树林,既便于隐蔽又便于转移,对开展抗日活动非常有利。所以,我们家也就成了当地抗日队伍的秘密联络点。那时,我们村里坏人很多,吸毒的、当土匪的、当汉奸的、做贼的、无赖恶棍等有二十多人,还有伪保长等一些家伙,他们无事生非,整天打探抗日人员的消息,一嗅到“八路味”,就向鬼子报功领赏。为了保护党员们的安全,我们家院内西墙边常年立着梯子,以便敌人堵了门时越墙逃跑。
父亲他们开会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口,不是纺线,就是纳鞋底,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或其他可疑情况,就用大声喊孩子的办法来通风报信。现如今,人们很难想象,在那么严峻的情况下,一个农村妇女,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六个孩子,竟敢冒着大人孩子被杀头的危险,甘心情愿地参加不给一分钱报酬的抗日活动。
1943年,在中国军民的抗击下,日军已显露疲态,但它还要垂死挣扎,于是更加疯狂地扫荡抗日根据地,实行了极其残忍的杀光、烧光、抢光“三光”政策。武工队为了更准确地掌握敌人外出掠夺和清剿的行动计划,决定派我16岁的大哥王名榜打入伪县政府中秘密搜集情报。母亲深知,这是一项像钻老虎洞一样危险的工作,但她还是同意了。大哥临行前,她对大哥说:“去吧,到那里千万处处小心。鬼子完蛋了,咱们也就享太平了。”
根据母亲的表现,1944年春,母亲被光荣地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不过,因为她孩子多,不能脱产干革命,所以没有什么职务。由于她待人热情、乐于助人,党内的一些同志常以“热心大嫂”称呼她。
虽然母亲是一个普通党员,但她心诚志坚,坚持党的宗旨、遵守党的章程,积极在群众中宣传抗日。为了团结群众,她在村中联合了几名家中生活困难的妇女,一起纺线织布,做成衣服到集市上卖,换点钱来让她们维持生活。要是得知村里谁家揭不开锅了,她又会千方百计地省出一点来送去。我们家在村中是独户,却并不受人歧视,这多半是母亲的功劳。母亲心善在村中是出了名的,她说话人们爱听,很受人尊重,很好地掩护了抗日工作。所以,直到日本投降,我们家从事抗日活动也未被敌人察觉。
“如果怕这怕那,我就不让儿子当八路了”
1945年,日本投降,家乡解放,母亲担任了村妇救会会长。她带领大伙拥军支前,从反奸诉苦到减租减息,没日没夜地忙。
母亲本想日本投降了,终于可以过舒坦日子了,可没想到,第二年,蒋介石又发动了内战。
1946年,解放区遭到全面进攻,山东又是国民党军队重点进攻的地方,形势开始恶化。日伪汉奸摇身一变成了“国军”,土顽势力各霸一方,离我家20公里就有个“土匪司令”张子良,他自称专员,纠集了两万多人的队伍,对解放区政权威胁很大。再加上还乡团和拥有美式装备的武装特务经常从天津、德州地区流窜到沾化县疯狂反攻倒算,捣毁村政权,攻打区政府,杀害村干部和积极分子,尤其在“青纱帐”(长得高密的大面积的高粱、玉米等)起来以后,武装特务活动更加猖獗,用活埋、铡头、吊死等残暴手段祸害人民,几乎天天夜里都死人,多时,三个坑就埋了十八个人。
那时,父亲在外搞土改,大哥又带着支前民工随军打仗。有人对母亲说:“外面闹得太吓人了,你还是赶紧把你家外边的人叫回来吧,免得被戴上解放军家属的帽子出大事!”母亲说:“都不当兵了,就全是他们的天下了,我们就更没法活了。”
1947年初,县里调我去外地受训。临走时,母亲说:“孩子,放心去吧,别挂念家里。我还能干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在白色恐怖威胁下,这年7月,母亲又送我弟弟王智常参了军。
1949年,土匪头子任富贵被我军抓获,三弟奉命召开公审大会并就地枪决他。任富贵曾拥有部下近千人,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大土匪头子。别有用心的人放话说:“这么大的人物后边肯定有不少人,得罪他们没有好果子吃。”母亲听到后不以为然:“如果怕这怕那,我就不让儿子当八路了。既然当了,我就不怕。这个大土匪害了多少人啊,杀他是为民除害,再有这种人还得杀。”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终于过上了她盼了多年的太平日子。1956年,她在村中的工作得到了沾化县政府的表扬。母亲一生勤劳助人,练就了一副好身板,直到94岁去世前,她还耳聪目明、思路敏捷。
母亲对自己从事过的工作感到很光荣。她常说:“共产党解放了我一家,我养育的六个孩子也都加入了共产党,为国效力,我这辈子总算是没白活。”
母亲是千百万革命者中的普通一员,虽然没有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正因为有像母亲这样千百万默默无闻的人做出了奉献和牺牲,才催生了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每年国庆节响彻云天的礼炮声,都能唤起我们对他们的怀念!
来源:2009年6月24日东方烟草报 2009-10-01中国妇女报 2009/11/1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