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东西,仿佛感觉到您一直要传递给我,跨过你的女儿,我的母亲,您执着地想要传递给我,你的外孙女。
姥爷是山东苍山县人,苍山我应该何时去呢,我必将要去一次,我的姥姥葬在那儿呢,那么多年了,妈妈和我都没有去过。可是要去山东老家真正是一件难事,妈妈也从没有跟山东老家有过任何瓜葛,连电话号码都没有,还得跟舅舅要。但无论如何,是一定要计划好去一趟的。
姥爷走时没有要求归葬山东,我想姥姥不会怪他。毕竟六十年了,姥姥走时妈妈刚出生,姥爷草草再婚,又有了五个孩子,再磕磕绊绊也是跟我后姥姥过了一辈子。只是六十年前姥爷伤心欲绝,不忍姥姥葬在浙东海岛而坚持让姥姥归葬山东,反而让姥姥孤单了,六十年来少人探望。姥爷似乎也从不要求妈妈回乡祭扫,我相信不是无情,姥爷心中之痛我仿佛能体会。
小学时在家中翻出过颁发给妈妈的烈士家属证觉得奇怪,就直接拿去问后姥姥,后姥姥如实告诉了我。之后就断断续续从大人嘴里拼凑出来一段历史:四九年姥爷打渡江战役解放南京后不久的5月,姥姥在山东曲阜生下了我妈。没过几个月,姥姥带着妈妈南下,姥爷当时在浙江攻打海岛,一家团聚不久姥姥就染病,环境过于恶劣不治身故,留下尚在襁褓的妈妈和枪林弹雨里的姥爷。孩子太小需要照顾,当时有点文化知识的女兵或女青年皆顾虑当后妈,姥爷一气之下娶了义乌农民的女儿,即我的后姥姥。
爷爷和姥爷算是战友,仗打完后在军分区同住一个部队大院,爸爸妈妈结合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有好多事是我都是从爸爸这边的亲戚那儿听来。我委实不记得姥爷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我提到亲姥姥的了,次数并不多。我从小逢寒暑假到姥爷身边小聚,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吧,姥爷偶尔会跟我提起往事,但是说的真的不多,我也从没有主动问过。因为听说的都是当时姥爷如何伤心欲绝,比如想尽办法将姥姥归葬,动用军用火车并命令手下多少多少人护送,因过于伤心烧掉了所有姥姥的照片等等。我不敢在姥爷面前提起,我曾经翻到过那一个时期姥爷的照片,一身军装难掩硬汉气质却神情黯然,让人过目难忘。
具体的不了解,但大体知道文革中姥爷在部队长期神经紧绷,待到文革终于结束被委以重任时,身体却不行了犯了一次大病,只好离休。在那之后,姥爷有很长一段时间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子女,也曾经把回家探亲的我爸我妈赶出过家门。我从小虽然怕他,但是他对我们第三代还是疼爱有加,总是亲自下厨。我吃花卷不爱吃有花椒面的,他就会一边骂我挑食一边单独给我和面重做,也经常像变魔术似的摸出点好吃的。小院里有枣树,枇杷树,葡萄架,桔子树,香椿树,还种了桂花茶花兰花各类盆景,养鸡养鸽子,还养了蚯蚓用来钓鱼。这些全是姥爷打理,每天听新闻也听京剧看参考消息也看金庸武侠,八十岁坐了第一次飞机,无奈没有过了八十四这一关。
姥爷投身革命据说一开始跟铁道游击队粘边,提到日本也总以鬼子称之,但是有两个子女都前往日本发展,到现在我三姨一家都还在日本,表妹已经不太会说中文。而我也在这日本公司呆到了第12个年头。
姥爷离休前一路坎坷,我总在想,如果打下南京后没有发生那件让司徒雷登别了中国的事情,是否一切都会不同。解放军入城南京后,姥爷手下的兵闯了美国大使馆,司徒雷登震怒认为解放军无视国际公约,酿成重大事件。据说司徒雷登原来是想留下与共产党接触看看的,可是闯使馆事件发生后第二天便离开中国。此事国际影响太大,我听说的版本是姥爷为此没能留在南京而又被发去解放浙东岛屿。在某些史料上记载我姥爷当时是及时赶到将士兵带走的。我记得姥爷曾经在某个夏天的晚上,一边摇扇子一边说着,[大使馆铺着红地毯。。。我们的鞋子上都是泥。。。。司徒雷登用中文问[你们要干什么。。。我的山东方言他也听得懂],而当时的我,好像是趴在他腿上即将沉沉睡去。
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么姥爷或许会留在南京,我姥姥或许就不会病死,我的父母也未必碰面,也就不一定有我。一直到现在,我还是禁不住去胡思乱想这些假设,姥爷,希望您在那个世界释然,我会去看姥姥的,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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