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捉”到个教育我们的老红军
人民解放军跃进中原，到了大别山，久别子弟兵的中原人民，到处在欢欣鼓舞，庆祝他们日夜渴望的救命恩人——解放军又回老家来了。
是去年9月间的事。记得大别山的栗子已经成熟了，一天，部队在深山中行军，天色将晚了，还没到达宿营地，张连长叫“解放”同志武得胜去找一位向导，要了解一下前面的去路和驻地的情形。武得胜持着上了刺刀的枪，朝山角下一簇一簇的村落踉踉跄跄地跑去了，刺刀在夕阳中闪闪发亮。
到了村里，他东一头西一头地转了几家不见人影，心中一直发急。当他又穿过村角竹林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老汉躬着腰要往山上跑，他把没有改掉的坏习惯拿出来了，端起枪对着老汉厉声吓道：“别动！来给我们带路。”老汉惊慌失措地停住脚步，看看武得胜，又看看武得胜的臂章，嘴里一字一字地念着“人——民——解——放——军？”，他的面孔带点笑色了，过来就问武得胜：“人民解放军不就是过去的红军吗？”
“是呀，你问那个干啥？！”武得胜还是不耐烦地回答他。
“问那个干啥？我知道是红军来了叫我跑我还不跑哩，来找着给你带路？”老汉说着便批评起来：“同志，你这种态度对待老百姓可不对呀！红军可不像你这样，这儿是红军的家，提起红军来我啥都知道。像你这样那不是脱离群众了吗？”
老人又说：“同志，自从红军走了，老百姓日日夜夜盼望你们回来，今天盼到了，你对待老百姓却是这样的态度，好好想想对不对？！”
武得胜不吭声了，只是低下头羞怩地走着。老汉接着又说：“我在红军也干过五六年，还当过几年苏维埃的村主席呢。俺孩子在红四军当机枪班长，现在十七八岁了，再回来不也是个小干部啦！”老汉的眼睛炯炯有光。
到了部队见了指导员，老汉恳切地指着武得胜说：“指导员同志，刚才我批评了这位同志，他对老百姓的态度不好，这样不改，会给群众带来不好的影响。”
“谢谢你对我们同志的帮助！”指导员说，“他是刚从敌人‘解放’过来的同志，受咱们的教育不久，所以旧的习气还没有完全改掉。”接着就向老汉进行了道歉和安慰，并问明了老汉的姓名。
朱老汉听了指导员的话止不住呵呵地笑了，两个深陷的眼眶里显露出喜悦：“唉，怪不得他会这样，刚才我还想，红军变了？不能吧！红军不会变呐！……”
“红军永远不会变的！”指导员说，“咱们的光荣传统是永远不会褪色的，只有一天一天地发扬，改进。现在不过把红军叫成解放军罢了。”
朱老汉喜悦地点一点头，他低下了头，好像在沉思什么，又不放心地问道：“咱的军队还走不走啦？”
指导员说：“这次回来我们永远不再走了，不但叫大别山的父老乡亲彻底翻身，将来还要过长江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
“咳！”朱老汉很松快地喘了口粗气，回味着往事说：“老百姓就怕您不在这安民，红军走了这十几年，老百姓真受尽了苦痛，庄稼快熟的时候地主回来把地都收回去了，一切派粮派款全叫苏区担负。白匪来了（指蒋匪）连烧带杀，三岁的小孩他也给你扯腿劈了，把老百姓赶到山里，饿死的饿死逃走的逃走，现在十家不存五家……”老汉的眼圈红了，低下头哽咽着说不下去。
大家听了朱老汉的话，都愤恨地跺起脚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指导员说：“这次我们回来一定给大别山的父老好好出出这口气！咱们现在的力量可与过去大不同了，从去年七月到现在一年来就歼灭蒋匪一百多万，整个华北、东北除了少数城市被敌人占据以外，其余都是咱们的。部队大大地发展了，大炮洋枪什么好武器咱们都有，所以这次建立大别山根据地是有充分把握的。”
朱老汉似乎忘了刚才的悲痛，瞅着指导员的脸又眯眯地笑道：“前两天听说咱的部队回来了，白匪就造谣，说五天以内这山里的老百姓统统要搬光，中央要往这里投原子弹，一个原子弹能炸几百里。老百姓都怕得了不得。我就给他们解释，不要怕，这是咱的队伍回来了，白匪造谣叫咱们跑，咱偏等着红军来，该干啥就干啥，白匪来了就到山里躲躲。结果老百姓一个没跑。”
老汉说着回身指划着大别山道：“你别看村里家家没人，都在这山里藏着哩，俺认为是白匪来了，只要我回去一说部队来了，他们马上都回来。”
朱老汉带着愉快的心情走到队伍的前面引路，他边走边说：“大别山的老百姓可熬到日子了，咱们的部队一来俺都敢出头了，只要咱的队伍把纪律搞好，老百姓都是拥护我们的，这回可要和狗日的们好好干一干！”
到了宿营地，朱老汉把哪个村子能住几个连，哪个村能住营部，哪个村可住团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得清清楚楚。
大别山重见晴天了，农民翻身的喜悦在朱老汉的周身跳动着闪烁的光芒。
12.第一次见白刃战 结识刺杀小英雄
1947年的8月间，我刚进大别山不久，便被师政治部派下连队去工作，在沙窝阻击战中，我第一次看到一场白刃战，并结识了刺杀小英雄肖虎子。
我下连队的主要任务是了解干部战士的思想情况，注意部队的思想变化和动向，及时向政治部反映汇报，以供政治部向部队下达政治思想教育指示时作参考依据。方法是和战士同吃同睡同活动，并帮助连队指导员做思想政治工作。这次我来到九八团二营六连工作，真凑巧，正赶上他们在沙窝打阻击战，掩护主力部队转移。
以前我和指战员在一起，就爱听他们讲战斗故事，特别爱听敌我交锋的白刃战肉搏战，听起来真是惊心动魄、感慨不已。这是生和死的较量，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杀死你。全凭机智、勇敢和经验才能保存自己战胜敌人，在拼杀时有时杀红了眼，杀声都喊破了嗓子，变了腔调。我听了这样的战斗故事，真想亲眼看看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亲身体验一下这种震撼人心的感受。没想到这次下队巧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部队夜行军赶到沙窝战地，到天明就挖好了工事，等着敌人到来。吃早饭的时候我和班排长们商量好，我跟他们班排去观看战斗，为他们写战斗胜利和英雄事迹，他们既欢迎又赞成。
吃过早饭进入战地工事，六班长刘喜顺给我在战壕里又挖了个深坑让我蹲在里面，这样既保险又能趴在战壕沿上观看战斗，我心里美滋滋的，想：这回我可达到愿望了。
万没想到团长们来视察阵地时，政治处韩主任一下子认出我来，他一拍大腿：“我的天啊！你怎么能呆在这里？快下去！快下去！这可不是你呆的地方”。我说：“首长！我要亲眼看看打仗，好为他们写英雄事迹的报道。”“不行，不行！快走，快走！你来到我们团还未等下连队，政治部就来电话，要我们支持你的工作，注意你的安全。”我想再讲讲理由留下来，政委杨礼堂说：“这是战场，要听从命令，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团长尹书信命令两个警卫员把我连推带拉地送到了后方炊事班。
我边走边听尹团长说：“咱丢一个连，能捉俘虏很快就补充起来，他要出了问题，咱上哪儿去弄个大学生来！”杨政委和韩主任说：“再说咱怎么向上级交代呀！”
我在炊事班等了不多久就听到枪声响了，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就怕失掉这个好机会。管伙食的事务长劝我说：“上级叫你在这儿呆着，你就老实地呆着吧，到前面去很危险。”他的话我听不进去，枪声越激烈我就越沉不住气，我走出炊事班向战壕方向看了看没有人，撒腿就往那里跑去，跑到原来的战壕一看，指战员们都出去打敌人去了，我又蹲在那个深坑里趴在战壕沿上，观察前方的情景，巡视部队的情况。
我看见了——在前面不远山崖的这一边，有一块平地，平地的这一边是个下山坡，指战员们都埋伏在下山坡的平地沿上，已经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这时，激烈的枪炮声已渐渐稀少了，敌人掩护进攻的枪炮一停止，他们就要发起进攻。
果然不出所料，枪炮一停，黄鸦鸦的一群敌人就从山崖的那边冲了出来，我军突然一齐冲上前去，展开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霎时间，刀光飞舞、杀声震天，像一窝蜂似地混战在一起。敌人没有白刃战的准备，有的枪还未上刺刀，他们被我军杀得措手不及、死伤惨重。我亲眼看见我军一个勇士，前冲刺后拼杀，一个人一连捅死四个敌人。每刺一个，一声呼杀，一声惨叫，他拔出刺刀，倒在地上的敌人挣扎几下伸伸腿就完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这么一刺刀就结束了性命，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敌人，被打倒在地抱着枪死不放手，刺他一枪他左一轱辘躲过去，再刺他一枪他右一轱辘又躲过去，气的这个战士倒过枪托子，一下子就把他脑袋砸开了瓢，只听“哇”地一声嚎叫，就见他扑啦扑啦滚动几下身子，蹬哒蹬哒两腿又命归西天。我看着这些情景，真是心惊肉跳，目不忍睹。我远，看不见他们是否杀红了眼，但是我听到呼杀和死者的惨叫声，确实是异常，变了腔调。同时我也听见自己的胸部也在“咚咚”地响着，心中暗想：“战争啊！就是残酷！”这虽然杀的是敌人，但我的心里也是感到忐忑不安。
这一战，敌人吃了大亏，留下横七竖八一地死尸和伤兵，败退而逃，来不及逃跑者都缴枪投降了。从服装区别来看，敌人死伤三十多人，我军伤亡只有四五人。
我们料到敌人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有大的反扑，二营长把埋伏在山下的五连从速调来支援，果然，未等援兵五连来到，敌人都端着刺刀潮水般地冲杀上来，六连勇士们一齐拥上去，两军交锋龙虎斗，又展开一场肉搏战，“嗷嗷”的呼杀声与乒乓的刺刀拼搏声响成一片，你拼过来我杀过去，前进后退杀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败。双方激战正酣，忽听枪声又起，我援兵五连来到，从三面包围冲杀上来，有的两个对付他一个，两面夹击拼杀，一阵“劈里啪啦”又把敌人杀了个落花流水，死伤不少，残敌败退，我军跟踪追击。
这边清点完俘虏和缴获的武器，有个小战士想随后赶到部队追击敌人，刚跑不多远，从山崖后突然窜出两个隐藏的敌人端着刺刀向他直扑过来，前面是个粗胖矮个子，后面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黑汉。这两个家伙来势汹汹，其势难挡，小战士不慌不忙，沉着应战，他在前面粗矮胖子向他刺过来时，先用“飞刀”把他撂倒在地，然后向扑来的大黑汉冲了过去，他没有去刺杀大黑汉，只用刺刀在他面前嘘晃一枪，大黑汉见他是个孩子，根本就看不起他，用刺刀随便刺了两下，都被这小战士左闪右架躲过去，右挡左挡又躲过来。大汉一看这小家伙都挡驾得很地道，很不简单，就又认真地刺了两下，小战士还是只防不攻，两手紧握枪杆聚精会神地盯住大黑汉。他在寻找战机。大黑汉不服气，端着刺刀沉思片刻也虚晃一枪，紧接着朝小战士胸膛猛刺过去，小战士找到战机，他向旁边一闪躲过刺刀，同时左手迅速后收，右手猛将枪托向前一击，“啪”的一声，正击中大黑汉的“球蛋”上！这一枪托好厉害呀，击中了他致命的要害处，只听他鬼哭狼嚎“哇哇”地乱喊，把枪甩出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腹下的裆处死去活来地“哆嗦”起来。小战士想趁机捅死他，谁知这家伙早有防备，他在痛苦中一躲身抓住了小战士的枪，死命地猛拉把小战士拉了个跟斗，两人抱住就地滚了起来，翻滚了几个来回之后，大黑汉疼痛得没有力气了，就咬住小战士的耳朵，小战士一摸耳朵出血了，他气急了，跃身抓起枪来想要刺死他，吓的大黑汉连滚带爬地只顾逃命。
这时战斗结束了，追击敌人的同志们赶着一群俘虏回来了，走在前面的战友，见小战士追杀的这个大黑汉没拿枪，刺死他违反纪律犯错误，就上前拉住他不让杀，有的还站在前面护住大黑汉。可是小战士横冲直撞怎么也不罢休，非捅死他不可。
这时，远处的郝连长看见了，大喊一声：“住手！放下武器了不准杀他！”
小战士一听是连长的命令不准杀他，就冤枉地跺着脚蹦着高哭着说：“他咬了我的耳朵都出血了！”
连长跑过来说：“小虎子！你知道不知道，他放下武器你再杀他就违反纪律？”
虎子说：“他咬了我的耳朵！他妈的，打仗不凭本事，咬耳朵！”
连长听说咬了耳朵差点没笑出来，说：“他咬了你的耳朵，你不能咬他的！”
虎子又哭着说：“他长的高我够不着，我要能够着就把他俩耳朵都给咬下来！”
“看看，你刚说人家打仗不凭本事咬耳朵，那你把人家俩耳朵都咬下来你就算本事了？”
连长看他歪戴着帽子还滚了一身泥土，便上前去给他正了正帽檐，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说：“好了，别哭了！咱们打了胜仗，你看逮了那么多俘虏？……哎呀，看见那个大黑汉了吗？这不就是你逮的那一个吗？在俘虏群里真是羊群里的骆驼好。好家伙！别看你长得小，小英雄逮了个大罗汉啊，好样儿的！这回咱连队里评功记好时我要建议大家给你记一功。”
小战士被连长连说带夸才不哭了。
这是我在战场上亲眼看到小战士大智大勇杀敌的经过，小小的娃娃兵能有如此表现真令人可钦可佩赞叹不已，那种顽强杀敌的拼搏精神深深地感动着我。战后休息时我去采访他，了解了他的经历和内心的底细。
他告诉我他今年十七岁，叫肖虎子，山东沂蒙山老解放区人，从六七岁就在儿童团站岗放哨查路条，他说他从小就胆大好斗，儿童团时站岗放哨没有路条绝不放行，想蒙混过关绝不可能的，有不服气的硬要闯关我就抱着大腿咬他，喊叫民兵抓他，所以大人也怕我。去年春天隐瞒了年龄报名参军到部队，就喜欢玩枪杆子学刺杀，一心想当个勇敢杀敌的英雄。
我问他：“你这么小的年纪和那些粗壮高大的敌人拼杀，你不怯阵害怕吗？”
他说：“到拼搏的时候你就顾不上害怕了，害怕没有用，这是生死较量，你不杀死他，他就要杀死你。你害怕就没有勇气杀敌人，就越死得快；你要勇敢，敌人就怕你，你就能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你杀死一个敌人，敌人就是杀死了你也够本儿了。这叫杀死俩就赚一个，杀死他仨就赚俩，干吗不猛杀呢！”
“你年龄小，长得又小，力气又没有人家大，和那些粗壮大汉拼杀你不害怕吗？”
“你的体力拼不过他就不能硬拼，要想办法和他智斗巧斗，以智勇结合取胜。我在战斗之前先把枪膛推上一颗子弹，这叫‘飞刀’，在万分紧急的时候用它救急。这次肉搏战朝我杀来的两个大汉敌人，要拼体力哪一个我也拼不过他，所以我用‘飞刀’先撂倒一个，然后再去对付那个大黑汉。我不和他硬拼体力，我以防为主，找机会打他的要害，打中其要害，他耀武扬威的盛气就完了，我就会变弱为强，转败为胜。”
在了解了他的经历和内心世界之后，我向我军的《胜利》报写了“刺杀英雄肖虎子 智勇杀敌立奇功”的报道，宣传了他智勇杀敌的英雄事迹。
通过看白刃战和采访刺杀英雄肖虎子，使我对白刃战加深了认识和感受，同时结识了一个刺杀小英雄肖虎子，我在部队中又多了一位战士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