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欢腾,唯一人沉潜下去。在1949年9月的艳阳下,牟宜之回到革命起步时的济南,不知是怎样一种心情。为迎接“开国大典”,天安门广场上的有关措置,他也曾耗费过心血。如今却只能遥闻欢呼声。人非圣贤,他不存一点伤感是不可能的。
到了济南,他性格明显有了一些变化。查牟宜之留下来的个人文字资料,有一点与此前很不同,即是,自从在济南市建设局任上,他便开始使用工作手册。这些小本子上,对所需解决的工作问题,逐一开列,非常严谨。这大概是接受了罗荣桓的告诫,“要讲规矩了”。
“骑侠”时代结束了,他作为革命的一分子,与上百万有同样经历的中青年,开始了从战争到执政的转型。他们那一代人的管理风格,笔者在少年时代,有幸体验过一点点,总体来说,是严谨、刻板、刚柔并济与富于激情。
这是战争思维的遗迹,利弊各半。但仅严谨一项,就确保了1966年之前,社会生活在舆论喧嚣下,让保持大体平和。
牟宜之在这个时期所面对的工作,《有功岂必书之碑》一文是这样表述的:
国民党留下的是一副破烂不堪的局面:社会管理混乱,到处是残垣断壁,道路堵塞,桥梁断裂,大明湖濒于淤塞……。宜之同志在市委领导下,带领职工投身到改变济南面貌的斗争中去。他尽量少花钱,多办事。在他主持下,疏浚整理了大明湖,垒起了石岸。修建了许多马路和桥梁,开辟了四里山革命公墓,进行了大规模的迁坟工作,腾出不少建筑用地。他为合理安排市容、建设泉城、保护名胜古迹、初步制定济南城市规划做了大量工作。
上世纪50年代,中国大多数城市的设施之落后,当代人很难想象。笔者在60年代读小学时,还能看到城市的角落处,有国民党军队残留的半地下式水泥碉堡。那时候,马路两边如有人工栽种的花草,已属奢侈。路灯也都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老款式。济南的凋敝,就更为严重些。当初守济南城的第二绥靖区司令长官王耀武不肯投降,是解放军激战八昼夜,强攻破城的,城市建筑受损较为严重,因此,牟宜之要解决的问题很多。
要建设,就要耐得琐碎。这对习惯了金戈铁马的人来说,不大容易。
牟宜之担任济南市建设局局长之后,又于1950年春季,经谷牧聘请,成为济南市第三届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即后来的“人大代表”。这项工作,在当时并非虚衔,而是需要做一些具体工作的。从牟宜之遗存的物品看,能见到的第一本工作手册,即是人民代表大会的纪念册。
在这本工作手册上,记录了城建工作的细目、单位人员的思想教育情况,还有配合当时一些运动所采取的措施。比如,对市政设施的建设、维修,即有如下条目:
1、大明湖 8、经六路
A、历下亭 9、经五路
B、牌楼 10、文化路
C、历黄桥 11、十二马路
2、青龙桥 12、解放路
3、清河桥 13、生产路北段
4、九圣堂 14、生产西路
5、围壕桥 15、堤上路
6、绝户桥 16、青岛路
7、北太平河桥 17、经十路
…… ……
有些地名,迄今未变。熟悉济南的读者,看了可能会觉得亲切。
牟宜之的工作,是直接面对公众日常生活的,市民对新政权的满意度,多来自这些工作的好坏,因此牟宜之不敢怠慢,一变而为细腻、谨慎。在他的小本子里,竟也有今天的公众很感兴趣的问题:“自来水(公司)乱掘路面的问题如何处理?”此外,诸如“福禄街茅房(厕所)问题”、 “师范学院教职员宿舍道路问题”、“杨德斋[1]家狗窝问题”、“打狗问题”、“鹊华桥牌楼前电杆问题”、“工人新村先盖60排,每排6家,计为360家”、“确定环城道线,10天结束”等等杂项,不胜琐碎。
小本子上,还记载着他作为城市管理者必须要掌握的两组数字:“全市公厕443个,垃圾箱1206个。”我的目光,在此行字上久久停留,心下甚为怀疑:当今的城市规划局长、环卫局长,有多少人能记住辖区内的这两组数字?
在1950年5月27日这一天,牟宜之写下了关于生产渠、文化路、烈士公墓、趵突泉的整修工程要点,看样子是一个报告的草稿。其中,关于“趵突泉名胜之整理”一段,是这样写的:
趵突泉为济南市有名胜迹,近年来全为摊贩场所。封建建筑除有大殿外,又有参差不齐的小房子。此次整理(旨)在扩大空间、扫清眼界。除三个大殿及必要留用房屋外,参差错落的小房子一律拆除。临街小巷之墙,换成铁栅栏,隔墙可以观流水。东墙已整理整齐,东较西约高六十公分。全院作二坪。第一期工程为修补炮火残伤,5月24日已竣工。第二步工程在继续施工中,约半月后可以完成。
他在济南的的一大政绩,是负责疏浚大明湖。当时的大明湖破败凋残,多年淤塞,几近干涸。有人建议将其填平,改作建设用地。牟宜之认为此议甚为荒唐,被写进了《水经注》和《老残游记》的天下胜景,岂能毁于我辈之手?遂否决了这一意见,坚持要为济南城保留这个千年名胜。从他的工作手册上看,这项疏浚工作,大有雷厉风行的意味:
历下亭,15日开工,一个半月完。
清扫湖面,16日开工,一周完。
疏浚污泥,16日开工,25天完。
油漆牌楼,25日开工。
小桥,与历下亭同。
大明湖畔,现有一座气势雄伟的牌楼,为入口处的门面。这牌楼,就是牟宜之在郊区一残破的庙宇中发现的,他觉得甚有保存价值,便组织人力运到大明湖畔,重新安装好,至今仍为胜景。
2012年3月底,正是桃红柳绿时,我从莒南县大店镇考察回来,在济南城看到了绿柳掩映下的大明湖,游人熙攘,春风和煦。眼前的这一幅俗世和平图,大概就是牟宜之年轻时情愿“提着头干革命”的初衷。但回想起此次辗转山东多处,在饭桌上听到的激烈话题,却又不免为牟宜之感到遗憾。当年他投笔从戎,是“所思在远道”,今日视之,这个“道”仍然尚远。
对于当时的各项运动,牟宜之也事无巨细均关注之。他在济南建设局长任上,正逢抗美援朝战争爆发,1951年10月,中国志愿军入朝作战。据中朝两国媒体称:当年12月,美军为掩护撤退,首次发动了细菌战,在朝鲜平壤、江原道、黄海道等地区撒播了天花病毒。美军飞机还一再侵入中国领空,向丹东、抚顺、凤城等地撒播带细菌的昆虫,中国国内曾普遍掀起过抗议浪潮。
因当时建设局承担了城市环卫的职能,因此,牟宜之的工作手册上出现了有关“应对细菌战”的内容:
1、思想问题、认识问题。美帝确已实施细菌战。细菌战不足惧,亦不可忽视。
2、麻痹大意不对,惊慌失措等亦不对。
3、组织问题。灭菌队。分区负责,小队及班组。首长负责。灭蝇灭鼠,
4、行动问题。清除垃圾、打预防针、大清除。各机关各街道、住户还要检查。(建设局)有权有责。
5、美帝是趁机挣扎,为世人所唾弃,说明了(他们)无能,世界谴责。在国际上我们多助。
我局具体行动:运垃圾。
…… ……
交老鼠,交苍蝇,任务数目。
灭菌方法。口罩、筷子等……
趁此提高我国人民卫生常识,
提高我们治疗能力及技术。
此外,他还记下了24种可能携带有害细菌的动物与昆虫名称,8种可能由细菌传播的流行性传染病。
如果仅此而已,那他还不难应付其身份的转换。现在的问题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政治气候的波谲云诡,使他不能不屏息静观。1951年,在各高校、各机关开展了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又称“洗澡”运动(即清洁思想之意)。这个运动,夹在大规模土改结束之后和“三反五反”运动之前,来势亦异常猛烈。著名作家杨绛曾以此运动为背景,用调侃笔墨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洗澡》。
牟宜之的工作手册上,也留下了关于这个运动的“上级精神”。现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个运动,是当时的知识分子自发开展的,中共中央并没有明令号召。但从牟宜之当年的会议记录来看,这个运动不仅是在高校和文化单位开展,在各机关单位也贯彻得很彻底,似乎有非常详尽的“上级意图”:
思想检查的问题:1、思想蜕变。2、功臣包袱。3、脱离政治倾向。4、官僚主义。5、铺张浪费。
思想检查从开始到结束,反复做动员。认为无毛病可整,是不对的。提高认识。
在党内做好排队工作,通过排队找出重点思想与重点事,要重点掌握。通过运动帮助领导上了解自己与每一个干部,通过运动加强组织领导与思想领导。
排队分两种(原文如此),一是领导排;二是自己排;三是群众把本科本室各个排。排队当中要教新吸收干部与旧职员交待社会关系。老干部除交待社会关系以外,并要交待掌握政策水平。
检查方法是领导带头、层层检查,任何一个人都要参加。除指定者以外,群众集中力量帮助领导,领导要通过先检查推动大家。在检查前,群众要酝酿,在酝酿中可能有些斗争。最好领导参加些小组会,以便认识统一,然后领导根据自己主要思想、群众意见,写出书面报告。局长可经区科(级)会上检讨,科长也要在科会上检讨。要求一次完成。
在检查中强调成分问题。1、交清关系与划清界限。2、互助互查,帮助洗澡,互相搓背。在检查中批判资产阶级思想。3、先搞比较容易的,先搞中(等)的。4、不要马上拿到大会上去,待小组同意(通过检查)后,再拿到大会上去。假使领导与群众有原则分歧时,另搞。如无大问题,可只做补充,以免拖时间。但个别毛病很大的,应展开斗争,如错误严重时,做必要的组织处理。5、在检查中要抓住骨干,适当调整领导成分……
这是一整套“斗争哲学”,手法娴熟,布置缜密。革命者进城之后,为防止蜕变,可以常敲警钟,但若以“人人过关”式的运动来清洗,只能是一次次地伤人心,最后导致众叛亲离。这是党内历次左倾错误已经证明了的。当外敌的危险消除之后,左倾狂热病开始疯长,似乎又是命定的了。所幸,这个“洗澡”运动尚不激烈,因刚刚进城不久的干部和刚刚服膺了新政权的群众,都还不能适应激烈的整肃运动,因此,大部分是“雨过鸭毛湿”地走了一遍过场。这种运动的“癌病变”,要在数年后和十数年之后,才会爆发出来。
对这一段牟宜之的工作及生活,原济南市建设局干部董翠玉[2],有过很真切的回忆:
那时候建设局有个材料公司,我就在那儿上班。我今年83岁,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全局只有两个女同志,就是我和刘纯。在建设局,我干了不到两年,1952年就调到市卫生局去了。
我印象中,牟局长的特点就是里外一致,对谁都一样。模样胖胖的,来局里的时候还带了个车,是美国吉普,那时候市长还没车呢!因为他太胖,三轮车拉不了,领导照顾他,给他配了汽车。他太胖了,人家男同志的毛衣,胸围220针就够了,刘纯给他织毛衣,要500多针才够。
牟局长工作上很认真,很扎实,注意群众关系,但对人要求也严格,常说:“同志们,你们不出门,怎么能知道建设情况呢?”他经常带着同志们去各工地,看看当时是怎么建设的。他也发脾气,不过没真发过脾气,也就是说个“狗日的”,大家就笑。
他的知识很丰富,工作作风扎实。在局长办公室的顶上,还盖了一个小房子,就是为了便于观察市政建设的。他那时候有一句名言,我们大伙都知道,他说自己“天上的知道一半,地上的全知道。”
他根本没有局长架子,生活上一点儿不讲究,趿拉着鞋,肚子突出来,自己都看不到脚。一到夏天热得他,就穿个纱布大马甲。他生活简朴。一次小孩扔了一块馒头皮,牟局长捡起来就吃了,说:“不能浪费!”他小孩多,那点儿工资根本不够。
那时候,建设局接了一个烂摊子,工作就是修复道路、桥梁。局里有个技术科,牟局长主要就是抓这个科。当时种树需要挖坑,挖鱼鳞坑,他也跟着干,从部队下来的,泼泼辣辣的。
他爱人刘纯在材料公司当秘书。公司下属有各种工程队,比如木匠队、石匠队、瓦匠队等等。后来1952年,刘纯也调到市卫生局去了。[3]
这就是和平年代里的“骑侠”,与军旅时代的那个铁汉有所不同,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豪爽、平易之外,多了些认真而已。
从回到山东起,到1951年底,牟宜之给爱子牟敦康写信较多,保留下来的计有8封,拳拳之心甚殷。大概是因为“仕途”遭受小小的顿挫,因此望子成龙之心较过去更为强烈,信中所表现出的情感,比先前要细腻、温和得多。
牟敦康在这一时期,成长较快,已从东北老航校毕业,留校当教官。后于1949年调至北京南苑飞行队,担任首都防空任务。之后不久,进入在苏联协助下创办的第六航校深造,学习驾驶苏制战斗机。1950年8月初,调入新组建的空军混成第4旅,移驻上海,担任上海防空任务。抗美援朝爆发后,于1950年11月随新编空4师进驻辽宁省辽阳基地,进行战前训练。1951年3月,转入新组建的空3师,进驻沈阳做战前准备。
在向儿子通报了调任一事之后,牟宜之谈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说“我的身体虽勉强支持,但大不如往年了。老本子还好,我亦自知保重”。
牟敦康少年离家,迄今从未返回过,对家乡亲人的状况似十分担忧。牟宜之特地向他做了介绍:
(敦广)因为有家庭负担,已不复学,在家务农了。咱村对咱家还想帮助照顾。前宅你祖父与祖母皆在青岛住,已经老得不能行动!我在青岛看过一次,亦为之解决了一下生活问题。你对家中这些情形不必有精神负担……整个山东灾荒很严重,日照年成较好,你哥哥家还不至于忍饿!
寥寥数语,只是教儿子放心,真实的情况,其实都加以隐瞒了。因为现实很残酷,牟敦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山东省各解放区的土改运动,大部分是在1947年进行的,出现了一些左倾暴力现象,时称“流血土改”。即:工作队发动群众开大会斗争地主,根据“民愤”大小,群众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当场打死“地主分子”。
牟宜之的家乡牟家小庄,也是在1947年进行的土改,在开斗争会时,当场“砸死”了8个地主分子,均为牟氏家族成员。
牟宜之“后宅”的五叔,早已于1943年3月去世了。而“前宅”生父牟家万先生,彼时仅是一位本本分分的乡村医生,兼收一点地租为生,亦在土改中被定为“地主分子”,遭打断双臂和双腿,情形甚为悲惨。时在青岛市社会局任职的牟乃纮,趁着国共在山东进行“拉锯战”的空隙,派人将父母接到了青岛去住。然牟乃纮被迫赴台后,牟家万夫妇滞留青岛,住在信号山麓华山路的一座小洋房内,无人照料。且洋房作为敌产,即将被没收,老两口也有作为“反革命家属”对待的危险,情况堪忧。
牟宜之回到山东后,专程去青岛看望了父母。见父亲风烛残年,步履蹒跚,牟宜之百感交集。只得去找了当年在山东军区的老战友、时任青岛市委书记的赖可可[4],为老父争取到了革命军人家属的待遇,每月可获供应一袋面粉。据牟小白回忆:
由于父亲的缘故,青岛老宅早在1950年便钉上了“光荣军属”的牌子。汽车却被叔叔的司机偷走卖掉了。我还记得绿荫覆盖的叔叔家,一座灰砖水泥的二层小洋楼,和断腿后瘫痪在床、留有雪白胡子的衰老的祖父。[5]
与老一辈相反,牟宜之的子女一辈,因受乃父影响,自幼全都倾向共产党,此时的人生均呈蒸蒸日上之态。在1950年4月12日的一封信中,牟宜之对次子敦康说:
家中情形,你可勿念,我有相当安置。安心工作,努力学习,是我谆谆之嘱。你快妹(敦瑾)在滨海区工作[6],进步很快,已参加党。你速弟妹(敦珂)在新华书店做工,现我已介绍她到子弟中学读书。你叔带弟(敦庭)于去冬来济,现在保育小学读书,进步亦快。速弟已参加青年团,他们皆很聪明,甚有前途。
济南的家,就安顿在市建设局院内的一座小楼中。家中除在东北出生的小白、小南之外,1950年又添新丁,乃六子牟尚高。此时,牟家可谓男丁成群,三子敦庭在上小学,小白、小南进了托儿所。牟宜之虽离开了首善之区,但毕竟工作顺遂、人丁兴旺,他的心情亦似乎渐好:
我的身体比从前好得多,工作亦感到很安心,很愉快。我已下决心建设济南,不再离此,不求调换!现在虽国家无款建设,但济南自我到后,建设的工作还是飞跃的猛进中。你何时到济南,我领你好好的看看。
此时牟敦康就在北京六航校,两地相距不算遥远,牟宜之也有机会出差到北京,可惜,牟敦康因参加训练,临时移驻天津,父子俩失之交臂。牟宜之只能在家书中再三叮嘱儿子:
不可因为技术进步,而有半分放松与马虎。尤其是今后要作战,更应该把握着“临事而警,好谋而成”,不可徒持不怕死的“血气之勇”,致支离鲁莽以从事,至要!
儿子性格比较孤傲,这也是令父亲不能释怀的,于是又嘱:
待人接物要虚心,学习要踏实,不要“似是而非、不求甚解”。处理自己周围的事情,也要考虑人家的意见。私生活要朴素,要勤俭,尤其是勤奋!总之,我深信你资质还好,能体会乃父对你之盼望,我理智上对你是十分放心,但感情上还是时时挂念着你,经常不放心!
就在此时,牟宜之决不会想到:他的英气勃勃的二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生命仅有年余了。
60年后,笔者作为后辈,再来阅读这些浸润深情的文字,内心常有所不忍!我为撰写本书,曾前后两次去山东采访,都是牟尚高兄陪同的。光阴如梭,当年尚高还是襁褓里的婴孩,如今已是退休干部了,而牟敦康兄,已渺然无迹久矣!
——逝者如斯,隐入烟尘。凡夫俗子如我等,夫复何言?
在济南的两年中,牟宜之与牟敦康的首长安志敏[7]、常乾坤[8]、周赤萍[9]等,都保持着密切联系,不断询问儿子的成长情况。并嘱牟敦康:如有急事,可去找北京市建设局的老同事曹言行[10]、赵鹏飞[11]请求帮助,或干脆去找时任空军政委的肖华。不过牟敦康性本独立,一个也没有去找。
整个1951年,牟宜之写给牟敦康的信,一共有5封。其中最后一封,写于5月1日。
因为牟敦康调动频繁,父子俩对彼此的情况似乎都知之不详。1951年的春节前,牟宜之给牟敦康接连写了3封信。那时牟敦康随空4师从上海移驻辽阳,这即是要参战了。牟宜之得信后,也许是怕影响儿子情绪,故并无特别表现出担心,只是说“你是有光明远大前途的。不过,切忌骄傲”,“要表现出老成干练”,并且说“我老矣!但十分羡慕(你),你努力为之”。
在生活上,父亲仍是关怀备至。解放后,军人生活要好于战争年代,再不用捎去毛巾之类的日用品了。他问儿子以前送的照相机可还好用,又叮嘱说胶卷太贵了,要节省着用,“不要因为好照相,搞胶卷,惹人家有意见”。从信中内容看,他以前答应过给儿子搞到一块表,后来总算兑现了,但也有遗憾:“那是一个坏表,但好表咱也真买不起!”
在前一封信里,牟宜之还曾说过:“像片虽想为你寄,但因太贵,真是照不起!”从中,似可约略了解到,1950年代之初,官员一般都很廉洁,地方干部的衣着多为战时的军装,工薪也是实物供给制,折成小米若干斤下发,生活水准相当之低,说“照不起相”,不是夸张。牟宜之一生所留存的照片,连同与同事们合照的,也仅十数幅而已。
在1950年3月8日的信里,牟宜之半是开玩笑地说:“小白、小南皆甚壮健发展的,各方面皆好。将来皆可学驾飞机,这要你来栽培了。”在这封信里,牟宜之后面又说:“这三个小家伙,长大后皆可学机械化的事业,要你帮助与培植他们。”看来,这似乎已不再是玩笑话,牟宜之对牟敦康所寄予的期待,可谓至高至远!
在信末,牟宜之情不能禁,写道:“敦康!你之一切,我虽十多年未与你一起,但知子莫若父。你个性是强的!你要注意克服之!……我是在盼望你,成为一个完整无疵的好干部,是望你能超过你的父亲!以为我家庭与国家之光!”
这段话,令人动容。
完整无暇,超越父辈,光耀家国——这即是牟宜之对儿子牟敦康的期望。
此时的父子之间,隔着山遥水远,牟宜之心头始终有一些温馨的遐想。牟敦康在上海时,他就说过:“解放台湾后,我们就可在一起了。”
牟敦康调往辽阳后,他又说:“我身体较往年好的多,对工作亦感兴趣,更觉安心!你如有假期,能来济南,看看我二年来的建设。”
——可惜,牟宜之的这些愿望,到最终也未能实现!生命是急景流年,有些很平常的愿望,只能是电光火石的一闪,就化为了永远的寂灭。
[1] 杨德斋(1900-1972),山东胶南人,山东教育界知名人士。早年毕业于日本高等预备学校,后留学美国,获化学博士学位。1928年回国,任齐鲁大学化学系主任兼教授。1947年8月起先后任总务长、校长。1953年任山东农学院副校长。曾任山东省政协委员、九三学社山东农学院支社主任委员,1954年被选为山东省人大代表。
[2] 董翠玉现为济南市卫生局离休干部。
[3] 见对董翠玉的采访影像资料。
[4] 赖可可(1910-1987),广东大埔人。1928年加入共青团,1929年转为中共党员,1930年赴上海群治大学文学系就读,后任中共上海市闸北区委书记。同年调任中共闽粤赣特委文教部干事,历任红军第12军第34师政治部组织干事、宣传干事、宣传科长,永定独立团政委等职。1933年在江西中央苏区的肃反中遭诬陷,被开除党籍。参加了长征。1935年恢复党籍。1936年,任第一师政治部宣传科科长。抗战时期,历任第一军团直属队政治处俱乐部主任、政治部宣传科科长、八路军115师宣传部副部长、山东军区政治部宣传部长等职。解放战争时期,历任山东滨海军区政治部主任、胶东军区政治部主任、胶东区委副书记兼胶东军区副政委、书记兼军区政委。1949年6月,任青岛市军管会副主任、青岛市市长、市委书记。1953年起,历任中共山东分局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青岛海军基地政委,山东省政府工业交通部部长,浙江省委秘书长、省委书记处书记、省委书记。文革期间,任浙江省革委会副主任、省委副书记、书记等职,犯有严重错误。1987年2月在杭州病逝,同年3月被开除党籍。
[5] 见牟小白《边缘人生》第20页。
[6] 牟敦瑾此时在鲁中南滨海分区保卫处附属所工作。
[7] 安志敏(1916—1967),四川省阆中人。1934年参加红军,后任红四方面军第30军89师267团政治处秘书,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见习参谋。参加了长征。抗战时期,在新疆航空队飞行训练班学习。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老航校飞行队队长、飞行大队副大队长,上海军管会空军部主任,北平军管会航空局航行处处长。后历任空军第六航校校长,空军副军长、军长,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在“文革”期间,被强加“叛徒”罪名,于1967年7月被追害致死。
[8] 常乾坤(1904-1973),山西垣曲人。1925年入黄埔军校学习,1926年考入广州航空学校,同年赴苏联入红军航空学校学习,1933年入苏联茹科夫斯基空军学院航空工程系学习。1938年回国。抗战时期,任八路军航空工程学校教务主任,抗大三分校大队长,延安军事学院大队长,军委总参谋部高级参谋。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校长,军委航空局局长。新中国成立后,任解放军空军副司令员兼训练部部长,志愿军空军副司令员,空军学院副院长、空军工程学院院长、政委、空军军事科研部部长。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9] 周赤萍(1914-1996),江西省宜春县人。1931年参加红军,任红四军班长、排长、连指导员、红三军团团政委、电台政委。参加了长征。抗战时期,任八路军第一纵队一支队政治委员,山东纵队第一旅政治委员,鲁中军区政治部主任,山东军区第三师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第七纵队政委,第一纵队政委,第七纵队兼辽北军区政委,四野47军政委兼湘西军区政委、中共湘西区委书记。1949年后,历任东北军区空军政委、中共云南省委书记、冶金部副部长、福州军区政委。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9.13事件”后,因所著《东北解放战争时期的林彪同志》而被隔离审查,1982年3月退出现役,按地师级干部给予待遇。
[10]曹言行 (1909—1984) 山东招远人,土木工程专家。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获土木工程学士学位。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先后任八路军驻国民党第二战区办事处副处长,八路军延安总部高级参议、晋绥边区第七分区专署专员等职。北平解放后,任北平市建设局局长。此后,历任北京市卫生工程局局长,国家计委委员,对外经济联络部办公室主任。曾当选为中国土木工程学会副理事长。
[11]赵鹏飞(1920—2005),河北易县人。1938年参加八路军工作团,历任易县大良岗区区长,定兴县、龙华县县长。解放战争期间,历任察哈尔省政府实业厅副厅长,冀热察行署农林厅、实业厅厅长,北平市建设局副局长。19491后,历任北京市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彭真办公室主任兼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副主任、北京市城建委主任、副市长、国家房产管理局局长兼国务院副秘书长、第一副秘书长。1973年之后,历任北京市建委主任、市委常委、北京市委书记、市政协主席、第一副市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