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牟宜之传》22、讨逆初识野战图

日照牟家 发表于2017-11-03 20:00:08

大地浓霜,又见冀鲁边,这已经是10月了。肖华新婚的妻子王新兰,也恰是这个时候抵达冀鲁边的,只比牟宜之早到了几天。王新兰出生于四川宣汉一个富裕家庭,因叔叔王维舟[1]是四川省的早期中共党员,所以她自幼倾向共产党,开创了党史军史上的几个奇迹,即:7岁参加革命活动,9岁当红军,11岁参加长征,乃长征队伍中年纪最小者,在途中险些饿毙。

王新兰后来在中央通讯学校学习电台发报,在延安与肖华相识并恋爱,毕业后组织分配她到挺纵司令部电台工作,以便与肖华会合。她先到了129师的冀南根据地,可是用了两年功夫,也过不了封锁线,即使部队护送也冲不过来。直到1939年年底,才找到空隙冲了过来,途中跑死了一匹马,被敌人打死了一匹马,才到了冀鲁边。

牟宜之回来时,肖华与王新兰新婚不久。当时肖华的驻地在簸箕武村,牟宜之那一晚闯来的情境,王新兰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他回来,那天的天气很冷,我记得。他戴个礼帽、穿一件长袍,我还以为是土匪呢。肖华连忙对我介绍,牟宜之打量了一下我,问:“这谁呀?”肖华就跟他说我是谁,他听了,只是说:“哦,哦!”也没说别的。吃完饭后,我说:“我先走,今晚在电台值班就不回来了。”肖华说:“对,你不要回来了,我们今晚要聊通宵呢。”[2]

王新兰的革命资历虽然很深,但那一年也才不过15岁。牟宜之在外闯荡了8个月,装了一肚子惊心动魄的经历,要跟肖华倾诉,乍一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女兵,脑子一下转不过弯而来,是可能的。这一夜,牟宜之果然就和肖华挑灯夜谈,直至天光。

离别数月,乐陵的局面有恶化的趋势,6月末,日伪军一部占领了乐陵城。挺纵司令部撤至簸武村,开始部署破路和坚壁清野。9月,挺纵两个支队杀回马枪,又收复了乐陵城,活捉了伪县长。但总的形势还是不乐观,乐陵已是连续三年收成不好,部队粮食供给发生了问题。敌人的铁壁合围政策也开始见效,不断挤压挺纵的地盘。当牟宜之还在辽县的时候,八路军总部就电告肖华:考虑到粮食紧张、敌人封锁严密,应速转移至鲁西。

部队要转移,地方政权不能垮掉。肖华马上给牟宜之安排了新的工作,让他发挥建政开拓的能力优势。本年春末,在冀鲁边已建立了津南、鲁北两个地区党委,现拟成立鲁北行政委员会,由牟宜之任主任,王叙坤[3]为副。这是一个地区级的行政机构,下辖惠民、临邑、阳信、商河、乐陵等县,目的是为统一鲁北的抗日政权,使之有一个总框架,与区党委配套。

鲁北行政委员会刚开始运作,还未及向民众公布,情况很快就有变。牟宜之说:“刚一开门,又因敌情紧张而暂时作罢,我还是任(挺纵司令部)秘书长。”

这个冬天,是冀鲁边的严冬,也是抗日战争的严冬。当时敌情紧张到什么程度?王新兰回忆说:

冀鲁边是日军在华北搞碉堡群的第一个实验区,到处有封锁沟,五华里一个岗楼,是名符其实的“铁壁合围”。到最后,部队已无集体行动的空间,只能班排行动。[4]

说走就走,就在10月底之前,挺纵司令部和大部分部队,已分批撤离了乐陵,先撤至鲁南。1939年11月,八路军总部任命肖华为鲁西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令其待机跨过津浦路,转移至鲁西。

跨过铁路的机会,很快就来了。1940年3月,挺进纵队配合129师开始了冀南作战,部队开进了鲁西。冀南这一场仗,打了足足有半年时间,是为讨伐有名的“倒戈将军”石友三。

石友三原是西北军冯玉祥的部下,从马夫、护兵干起,当上了旅长、师长。他以反复无常而闻名,先后投靠冯玉祥、阎锡山、蒋介石、张学良,每次都是投而复叛。失意时,曾在天津与日本情报头子土肥原有勾结。

1935年,石友三从失意中缓过来,投靠了宋哲元,宋哲元便给了他一个冀北保安司令的头衔,他趁机拉起了三个旅的队伍。恢复了元气。1937年“七七事变”后,石部改编为181师,后又编为69军、10兵团,名号越大,石友三的官也越当越大。

日军占领山东后,石友三奉命留在敌后进行游击战,占据了冀南和冀西一带,算是较大的一股力量。此期间,他为保存实力,转而与中共合作,企图借助中共支持,当“山东王”。彼时石友三的军部驻在南宫,与宋任穷部恰好相邻。邓小平、杨秀峰、宋任穷、刘志坚等中共要员都曾与之会谈,争取他共同抗日。

这个蜜月期,还不到一年。1938年底,蒋介石给了石友三一个“第39集团军司令”的名号,进而以“华北王”为条件,密令石友三反共。石友三是个极端功利主义者,见有利可图,旧病立即复发,马上翻脸,开始向中共根据地发起挑衅,偷袭部队,杀害地方干部,截扣粮饷款项,故意制造磨擦。八路军本不愿与之交恶,但石友三部得寸进尺,越发嚣张,以搜捕八路军为由,一把火烧掉了登封少林寺,在民众中引起公愤。

为惩治石友三的恶行,1940年1月,在129师统一指挥下,由宋任穷、程子华、肖华、杨勇等将领分率冀南、鲁西、冀鲁边部队,组成左、中、右三路纵队,拟对石友三部发起反击。

未等八路军动手,石友三部闻讯先逃。从2月9日起,八路军跟进追击,石部在冀南6县伪军的掩护下,南逃至鲁豫交界的清丰、濮阳、濮县一带。

失去冀南地盘后,石友三心有不甘,企图向鲁西北和豫北发展,与驻林县的第24集团军庞炳勋部联接起来,阻断八路军华北、华中及山东三个战略区的联系。

八路军随即采取反制,由115师独立旅、冀鲁边挺纵第五支队、鲁西北支队等部队,组成了“八路军华北讨逆野战军”,司令员宋任穷,政委程子华(后由肖华接任)。肖华就是在此时,率部进至鲁西参加作战的。

3月4日,讨逆野战军奔袭石友三集团军总部驻地——清丰县六塔集,经10余日连续作战,终将石部逐出了“两濮”地带。5月中旬,八路军又集中7个团的兵力,在东明、单县一带再歼石友三一部。经两个多月作战,共歼敌1.5万余人,结束了第一次“讨逆”战役。

6月初,在日军掩护下,石友三部与其他“顽军”共3万余人,卷土重来,重占了“两濮”及附近大片地区。

一个月后,宋任穷、肖华指挥鲁西(挺纵)、冀鲁豫、冀中、冀南等军区部队,发起第二次“讨逆”战役。7月10日,八路军将石部压迫于金堤河以南,截断了其向北发展的路径。石友三部遂收缩于濮阳、濮县间,不敢再动。

至8月中旬,第二次讨逆战役结束。此役,八路军收复东明、鄄城、观城等10余县。石友三企图分隔山东与华北八路军的意图,遂告落空。[5]

肖华部来到鲁西,加强了八路军在鲁西的实力。由于肖华所部善战,当地民众亲切地称之为“肖华支队”。

这是牟宜之作为军人参加的第一场战役,想必是印象深刻。在这以后,遵总部之命,挺纵就留在了鲁西,改名为“鲁西挺纵”,肖华同时兼任鲁西行政委员会主任。

这期间,牟宜之知悉周恩来在莫斯科疗伤结束,已于3月底回到了延安,便去信问候。周恩来曾有复信一封,叮嘱他一定要谨言慎行。可惜这封信在后来的“反扫荡”中遗失了。

牟宜之在此时也参与了鲁西的政权工作,兼任鲁西宪政促进会主任,“做了一个时期的统战工作”。

这个“宪政促进会”,其来龙去脉,今人多不知其详。其背景如下:

1939年9月9日,第一届国民参政会第4次会议在重庆召开,中共和各民主党派的参政员发出呼吁,要求国民党“结束党治,实施宪政”。中共参政员毛泽东、秦邦宪等7人在《我们对于过去参政会工作和目前时局的意见》中,提出要实现战时民主,严惩对民众和青年的非法压迫行为,切实保障人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及武装抗战之权利。章伯钧等36人向大会提出《请结束党治,立施宪政,以安定人心,发扬民主,而利抗战案》,救国会参政员王造时等37人提出《为加紧精诚团结以增强抗战力量而保证最后胜利案》,均为同样呼声。

会后,国民参政会议长蒋介石根据会议的决议,指定各党派和无党派参政员董必武、黄炎培、张澜、左舜生、罗隆基、史良、褚辅成、钱端升、罗文干等19人组成“宪政期成会”。协助政府修改宪法草案,促成宪政。

中共和有关民主党派则另外决定,拟成立“宪政促进会”,选举黄炎培、沈钧儒、李璜、董必武等85人为筹备委员。此后,重庆、成都、桂林等地都发起了宪政座谈会和宪政促进会。、“延安各界宪政促进会”亦于1940年2月20日成立。[6]

这是抗战时期出现的第一波“宪政浪潮”。很明显,这个“宪政促进会”的任务,就是联络各党派人士,促进国民政府保障民主、实施宪政。牟宜之这位“骑侠式的革命家”,一生经历极其驳杂,居然有幸成为抗战时期的第一批宪政促进者。

其后一年多,牟宜之一直跟随挺纵在鲁西工作。肖华的夫人王新兰,当初绝没有想到,这位化装得跟“土匪”似的壮硕大汉,竟然是他们家的常客。王新兰回忆说,牟宜之那时一见面就叫她“小王”。提及这个,她颇为感慨,说是1949年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他那么叫了,后来见面就叫官衔。

王新兰对牟宜之最深的印象有两点:一是风趣,说话随便,不讨人厌;二是学识渊博,记忆力惊人。那时候,同志们有不认识的字,就问他,他有问必答。王新兰感到很奇怪:“你怎么什么字儿都认识?”

牟宜之大笑道:“《康熙字典》里没有我不认识的字儿!”

王新兰说:“你吹牛!”

她翻到了一个极生僻的字,不料牟宜之居然也认识。于是,牟宜之就得了个外号“活字典”。[7]

牟宜之的确是才兼文武的一员干将。移师鲁西时,挺纵已是家大业大,从原来几千人的地方武装,发展到1.5万人的正规部队。牟宜之在挺纵司令部,实际上是为肖华负责常务工作的。他后来曾感叹过:“我也是带过千军万马的呀!”这段经历,是他终身为之自豪的军旅生涯,也是令他暮年时颇为伤感的“当年勇”。

1940年7月,为组建省级政权,中共山东分局决定在沂南县青驼寺召开“山东省各界人民代表联合大会”。此会意义重大,拟成立由中共主导的第一个省级政权——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简称“战工会”,同时通过选举,成立省临时参议会(民意机关)、省各界救国总会、工青妇和文化界救国会,并进行国大代表预选。这是中共首次在省一级建立“新民主主义性质”政权,是为夺取全国政权积累经验的一次实验。

牟宜之与鲁西区“农救会”会长郭英[8]一道,率鲁西代表团一行60余人,去鲁南参加大会,牟宜之担任代表团团长。

彼时“牟县长”的大名,已响遍山东各抗日根据地,声望甚隆。在联合大会上,牟宜之被推举为预选国大代表、省参议会筹备会委员、战工会委员、战工会设计室主任委员,开始参与省级政权的工作。因为他的特殊党员身份并未公开,除肖华、朱瑞、霍士廉、罗荣桓等高级干部外,党内外多以为他只是一位“开明人士”。

会后,山东分局书记朱瑞[9]看中了牟宜之的才干,打算另有任用。不过,这里面出了一点小差错,朱瑞误以为牟宜之的老家在鲁南,所以便将牟宜之留在了沂蒙山区工作。

这一来,牟宜之便要与肖华分开了。不过,再后来,他们的命运又有交集,可谓缘分未尽。

牟宜之重归队伍,是肖华为他打开的大门。“岂曰无衣,与子同袍”[10],牟宜之终生都铭感于心。无论从性格上还是从志趣上,两人都甚为投缘。那种至纫高谊,不因时局的变化而淡薄。在反右与文革中,两人先后“落马”,但在政治迫害的高压下,彼此互证清白,绝不苟且。

瞿秋白先生曾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牟宜之与肖华的友谊,即如是。

[1] 王维舟(1887-1970),四川宣汉县人。1927年加入中共,在川东组织武装斗争,后参加川陕苏区反围攻和长征,到达陕北后任中央军委四局局长,抗战时期任129师385旅副旅长、旅长兼政委,负责保卫陕甘宁边区。1946年4月调重庆,任中共四川省委副书记。1949年任解放西南的西路军副司令员。1949年后,任中共中央西南局常委、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等职。1956年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1970年,因受迫害含恨辞世。

[2] 见对王新兰的采访影像资料。

[3] 王叙坤(1914-1999)又名王力生。江西吉安人。1929年加入共青团。1930年参加红军,同年转为党员。历任排长、连指导员、政治处敌工干事、组织科长、团政委等职。参加了长征。抗战时期,任八路军115师政治部组织干事,343旅政治部组织科科长,东进抗日挺进纵队第5支队政委兼鲁北支队支队长,鲁西军区运河支队政委兼大西军分区司令员,115师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山东纵队第4支队和第2旅政委,山东军区滨海独立军分区政委。解放战争时期,历任军分区司令员,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四野预备纵队政治部主任。1949年后,任辽东军区171师师长,军区副司令员,志愿军第68军副军长,吉林省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4] 见对王新兰的采访影像资料。

[5] 1940年4月,石友三在冀南战役中遭到八路军的打击后,遂转而投靠日军,在开封与日本驻军司令佐佐木签订互不侵犯协议,并准备在联合消灭冀南八路军后向日军投降。石友三的部下高树勋不愿做汉奸,遂起意谋杀石友三(一说是奉蒋介石密令制裁)。同年12月1日,高树勋以开会为名,邀请石友三前往濮阳,在会议中将其绑架,后活埋于黄河岸边。

[6] 参见“百度知道”之“抗战时期民主宪政运动”词条。

[7] 见对王新兰的采访影像资料。

[8] 郭英(1899-1973),原名金粟,山东冠县人。1932年加入中共,曾任东北最早的抗日武装——珠河抗日游击队党支部宣传委员,队长为赵尚志。1934年执行任务时在上海被捕,西安事变后获释。1937年9月,回到山东冠县组织青年抗日游击队。1938年任八路军卫河支队司令员,为开辟鲁西北抗日根据地起到重要作用。1940年后,历任鲁西区委民运部长、鲁西区农民抗日救国会会长、冀鲁豫边区抗联主任、冀鲁豫边区合作社主任等职。1947年任黄河河防指挥部政委。1949年后,历任平原省交通厅航运局长、内蒙古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1962年调任山东省政协常委,于1973年4月病逝。

[9] 朱瑞(1905一1948),安徽宿迁人。早年考取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后入苏联炮兵军官学校学习,1928年加入苏共,1929年回国。历任中共长江局军委参谋长兼秘书长,红军总司令部科长、红军学校教员、红三军政委、红五军团政委、红一军团政治部主任等职,参加了长征。抗战爆发后,历任中共北方局军委书记、八路军驻第一战区联络处处长,为建立晋冀豫根据地创造了条件。1939年任八路军第一纵队政委,与司令员徐向前同赴山东,统一指挥山东和苏北地区的八路军部队。后兼任山东军政委员会书记、中共山东分局书记。1943年入中央党校学习。1945年任延安炮兵学校代理校长。1946年10月起,任东北民主联军和东北军区炮兵司令员兼炮兵学校校长, 1948年10月1日,在辽沈战役攻克义县战斗中牺牲。

[10] 见《诗经·秦风·无衣》,意为“谁说我没有军装,我有同你一样的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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