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牟宜之传》13、单骑更向虎山行

日照牟家 发表于2017-11-03 20:07:01

在烽火连天之际,穿过沦陷区抵达曹县,并非平安路。其间不知牟宜之经历了多少风险,他对这些,从来都不喜欢表功。

到曹县,是1938年3月20日前后。这个日子,恰与74年后(2012年)我去鲁北搜集资料的时间吻合。在华北,这个季节正是早春,乍暖还寒,遍地麦苗返青。可是牟宜之当年所见,却是兵戈遍地,无一安生处了。

他原计划,是想联络地方武装首领王援徽,拟以该部为基本队伍,在山区游击抗日,定能坚持下去。

此时的山东省政府,已经改朝换代,悬在牟宜之头上的那柄利剑不在了。早在1月11日 ,蒋介石就在开封以开会为名,将韩复榘诱捕,次日押至汉口。随后便以“违抗命令,擅自撤退”的罪名给枪毙掉了。山东省主席换了沈鸿烈[1],第三集团军总司令也换了人。

这位沈鸿烈,是清末留日学生,念过海军军校,归国后成为张作霖和张学良的心腹,是东北海军的创始人。后被蒋介石所看重,任命为青岛市市长,用以牵制韩复榘。“七七事变”后,青岛不保,沈鸿烈坚决执行了蒋介石的“焦土抗战”政策,炸毁了多家日商工厂,然后撤退,算是有了大功。蒋介石在换将之际,自然就想到了他。

说来,那韩复榘的毙命和沈鸿烈的攫升,都与牟宜之有些关系。牟宜之上年去南京、武汉筹款,顺带还做了一件事,就是揭发韩复榘亲日通敌之罪。他跑遍了中政会、中央党部、行政院和国民政府军委会,以个人名义,控告韩复榘叛国,举发他近年的媚日通敌劣迹,引起国民党中枢的警觉。后来,韩复榘果然临敌而逃,坐实了罪名。他的被杀,牟宜之的控告可说起了很大作用。韩复榘伏法后,山东民众无不拍手称快,牟宜之为此很感自豪。

而沈鸿烈的“功绩”,其实也来源于牟宜之的一个建议。“七七事变”后,日军在青岛外海集聚了大批军舰,伺机登陆。牟宜之断定青岛不久必失,就向民国元老张继提出,应炸毁青岛的日商工厂建筑,不致将来资敌。张继对牟宜之一向器重,对此议深以为然,便以自己名义向国民政府军委会提出方案,获通过后执行。

1937年12月7日,沈鸿烈接到南京政府命令,待机炸毁日商在青岛的所有工厂。28日晚,他下令执行,从青岛市内到四方、沧口,连绵20里爆炸声起伏不绝。沈连夜电告南京,蒋复电对沈的作为颇致嘉许。惜乎方案未能按牟宜之原计划制定,破坏得还不够彻底。

这位沈鸿烈,是个典型的民初新派人物,有颇为儒雅的“民国范儿”,似并不难接近。

牟宜之若想在山东拉起队伍,就要从沈鸿烈这里求得一个名义,是谓名正言顺。恰在这时,丁惟汾的一位同盟会老友,成了牟宜之的有力奥援。这位老同盟会员,与沈鸿烈同名,名曰张鸿烈[2]。

张鸿烈是河南人,1910年在开封加入同盟会,恰系丁惟汾的属下,两人交谊不浅。民国之后,张鸿烈曾任河南省教育厅厅长、省政府秘书长。中原大战之后,张老先生调来山东,任山东省政府委员兼建设厅厅长,算是协助韩复榘。韩复渠被毙了,张鸿烈却没有倒台,此时也在曹县办公。牟宜之便找到这位长辈,透露了自己寻机晋身之意。

张鸿烈甚为爽快,立即将牟宜之引荐给新主席沈鸿烈。牟宜之在回忆这一幕时,语句颇为幽默:

张鸿烈首先说我是丁惟汾亲戚,次说我在南京政府吃得开。沈大悦,设宴招待,即席委为县长。他还认为,这个干部可以栽培,除给我路费外,格外给了我二百元钱以示拉拢。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场面当代人似乎也不陌生。

所委任的县长辖地,就是山东北部的乐陵。我去了这地方之后,才知在山东方言里,乐陵的“乐”,要读作“lào”,否则当地人不知你说的是何处。

沈鸿烈为何给了牟宜之这块地方,且如此痛快?其实,这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在较为权威的《牟宜之传略》中,可以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

当时,省会济南已经沦陷,但日寇由于兵力有限,战线还未能巩固下来,一时还没有足够的兵力将他们占领的地区派兵驻守,在这种情况下,鲁西北出现了几个日寇占领后没有留驻武装力量的“空白”县,乐陵便是其中的一个。这里土匪遍地,司令如毛,你争我夺,混战不断。他们虽都打着“抗日”的旗号,但许多土匪武装与日寇明来暗往,狼狈为奸。县政府不是被这一伙土豪恶霸手中的土匪武装控制,就是被那一股地主劣绅掌握的土匪武装夺取。县长三天一换,五天一变。当县长的要是稍微对几大土匪豪绅表示不敬,便有掉头的危险。所以,作乐陵县长是叫谁谁不去的差事。牟宜之也知道,要想抗日,必须有实力,有革命的武装和政权。他知道,乐陵离八路军129师开辟地冀中南革命根据地很近。于是,毅然接受了沈鸿烈的“任命”,只带两个人,冒着危险,奔赴乐陵任职。一路上,历尽重重艰险,来到了乐陵。[3]

牟宜之上任之前,他所面临的局势,是有喜有忧。忧的是,山东失土太多,日军战线已经压到鲁南去了,在临沂与国军对峙。喜的是,由于敌后空白点甚多,各县不分党派,纷纷插旗抗日。“抗日救国会”、“人民抗日救国军”、“抗日义勇队”、“自卫团”等各种名义的抗日武装,遍地开花,其中有很多实际上是中共掌握的武装。

中共山东省委书记黎玉[4],头脑很敏锐,他提出要趁韩复榘逃跑和日寇未至的空隙,发展抗日武装。年初元旦,他领导了著名的泰安徂徕山起义,拉起了一支队伍。由起初的100余人,发展到后来的几万人。八路军山东纵队,就是在这支队伍基础上组建的。

正面战场,恰好从牟宜之抵达曹县的那一天开始,国军发起了台儿庄会战,主战场就在山东。国军在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指挥下,激战半月,打退两路来犯日军,歼敌1.8万多人,为抗战初期罕见大胜,全国军民为之一振。

牟宜之将要去的这个乐陵县,属于冀鲁交界处,论抗日,也有很大的优势。这里,是山东各地抗日武装发动最早之处。“七七事变”后,中共鲁北、津南党组织动作很快,在盐山、宁津、乐陵、庆云这四个县都拉起了武装。后在盐山县宣布成立“华北民众抗日救国军”,由邢仁甫担任司令。

就在牟宜之到来前不久,华北救国军伏击由天津南下的伪军一部,随后破袭津浦铁路,一度收复了盐山、无棣、庆云、乐陵、阳信等县城。牟宜之走马上任之时,邢仁甫的队伍已发展到1700多人,活跃在乐陵以及附近各县。

牟宜之心里有底了:吾道不孤矣!这个救国军,实际上就是鲁北的“八路军”,

鲁北一带,也有一支依附于沈鸿烈的部队,势力颇大,为首者叫刘景良[5]。这个刘景良,是个又抗日又反共的复杂人物。他系土匪出身,后被国民政府鲁东民团招安,只是一个副官,“七七事变”之后,竟被委以华北第一路游击司令。可是他这个国军的游击司令,却加入了中共领导的华北救国军,还担任了领导职务。后来在乐陵,队伍被伪军击溃,刘景良只身前往利津,又拉起一支队伍来,渐渐坐大,重新投靠国民政府,在利津建立县政权。又将司令部设在惠民县城,开始对各地武装进行收编委任,竟然一口气委派了8个旅长、团长,还有包括乐陵在内的18个县的县长和保安团长。

沈鸿烈见他颇有作为,就委任他为山东省第五专区行政特派员兼保安司令。他见乐陵的邢仁甫部不买他的帐,如鲠在喉,曾三次出兵去打,但均未占上风。

牟宜之摸清楚了情况后,知道这个刘景良是需要认真对付的,就请省府张鸿烈给刘景良写了封信,然后持信去见刘景良。刘景良得知牟宜之在南京有“背景”,自然很恭谨,也是一番盛情款待。这位草莽军人,对牟宜之的文韬武略十分钦佩,要聘牟为“最高顾问”,几次请牟为他的部队训话。但牟宜之早将这支队伍的本质看穿,认为“是一支不可救药的土匪部队”。

刘景良跟邢仁甫闹摩擦的事,当然也就摆到了桌面上。牟宜之说,自己愿以乐陵县县长身份,从中“缓冲”,请刘景良尽快去乐陵谈判。刘景良求之不得,欣然同意。

乐陵这个地方,若从济南出发,向北过黄河,坐汽车也要跑小半天。我在去那里时,路上曾经想过:牟宜之当年从更南面的曹县北上时,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后来问牟尚高,才得知当年牟宜之是带了两个人同行。那两位,都是青年,愿随牟宜之去闯荡一番。其中一位名叫杨嘉民,另一位叫王亦山[6]。这个王亦山,还是在半路上“捡”来的。其时他只是个学生,懵懂无知,在家赌输了钱,急着想借钱翻本。牟宜之见了,便开导他说:“现在这么多事需要做,还弄那个干啥?走,你跟我走。”遂载着王亦山一路前行。后来在路上,为王亦山弄到一辆破自行车,三人就都骑自行车,一路风餐露宿。

日军入侵之后,山东地面上治安不好,土匪猖獗。路过临邑时,他们被号称“抗日第一军”的土匪王月舟部绑票,被掳去所有值钱的财物,性命几乎不保。牟宜之机警应对,坦言自己是去乐陵协调各部共同抗日,以凛然正气与广博知识,慑服了匪首王月舟。

王月舟为下台阶,故意攀扯起关系来。王月舟早年曾在日照籍团长牟之敬手下当过兵,牟之敬恰又是牟宜之的本家堂兄。这样一说,便一切烟消云散,王月舟以上宾之礼款待了牟宜之三人。三人吃饱喝足,在热炕上兴奋得一夜未眠,天一亮就给王月舟留下一封劝勉信,然后骑车飞驰20华里,方脱离险境。

后王月舟未听劝告,终于覆灭,但其手下一个连长,为牟宜之所感召,后来竟率20余人十几条枪来乐陵投奔,最终加入了八路军。

牟宜之多年以后,曾为少年儿童写了一本抗日故事《八斤鞋》,于1957年7月在工人出版社出版,印数26000册。开篇《匪窟历险记》一文,写的就是这段轶事。书中插图中,牟宜之等三人均打绑腿,腰束皮带,一副准军人模样,牟宜之还戴着一顶当时工人中流行的前进帽,当是比较符合真实。

曹县至乐陵,行程计有1000多华里,要途经十几个县境,还要绕过许多敌伪据点。牟宜之后来在自传里回忆说,这一路,是“冒了生死的危险”。

乐陵,是个一马平川的地方。在田野里看到的不是麦苗,而是一望无际的上百万株枣树。枣树不高,枝桠繁盛,一支人马若进入枣林,倏忽间就能无影无踪。平日里我们所见枣树,无非是那种“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房前之景。而在乐陵,初来乍到者,置身于上百万株枣树之中时,你猜会如何?会晕眩!

牟宜之当年所见,就是这样的一片汪洋大海……

[1] 沈鸿烈(1882-1969),字成章。湖北天门人。18岁中秀才,入日本海军兵校学习,1911年回国,成为张作霖、张学良的心腹,是东北海军的实际缔造者。沈鸿烈一向对蒋介石不满,抗战初期却成了蒋介石赏识的人。1938年1月至1941年秋,任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后因反共失策,难以支撑,改任农业部长。

[2] 张鸿烈(1886-1962),字幼山,河南固始人。1910年冬,在开封入同盟会。1911年赴宁、汉参加革命军。南北议和后,任河南省临时议会议员。1914年赴美留学,次年回国。1925年任中州大学校长兼任河南省教育厅长,1930年任山东省政府委员兼建设厅长。1939年赴渝,任行政院参议兼国民经济建设委员会委员。1944年任河南省临时参议会副议长,1946年任河南省议会副议长。1949年赴台,1962年病逝于台北。

[3] 见日照市政府官网“日照市情网”所载《牟宜之传略》。

[4] 黎玉(1906-1986),原名李兴唐,山西崞县人。1926年9月在崞县中学加入中共。后历任中共北平市委市政工委书记、北平市委委员兼职工部长、中共天津市委代理书记、石家庄中心县委书记、唐山市委书记等职。1936年被中共北方局派往山东任省委书记,抗战爆发后,亲自领导了徂徕山起义,1938年以后任中共山东分局委员、八路军山东纵队政委、山东战时工作执行委员会主任。1945年起任山东省政府主席、中共山东分局代书记、华东局第二副书记、新四军兼山东军区副政委、山东野战军政委、华东军区副政委。1949年之后,任中共上海市委委员兼秘书长、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等职。1954年起,历任第一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农业机械部第一常务副部长。文革中遭受迫害。1978年起任第一机械工业部顾问、农业机械部顾问。是第三、五、六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1986年5月病逝于北京。

[5] 刘景良(1899-1944),山东临朐人。曾聚众为匪,被国民党鲁东民团指挥赵明远先剿后抚,收为副官。1935年随赵明远驻防惠民城。1937年,刘景良拉起游击队自称司令,在乐陵、阳信、利津等县同日军交战。1938年3月,日军弃惠民,刘再进惠民城,并被国民党委任为第五专区专员兼保安司令。曾于6月向西进犯八路军驻地。1939年3月,刘遭日伪军袭击身受重伤。1942年春,被日伪军抓获,后逃脱。1944年2月,刘景良再次被日伪军抓获,英勇就义。

[6] 王亦山,履历不详,后于1962年至1974年间,任北京语言学院第一任党委书记兼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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