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牟宜之传》2、幸有浓墨书侠骨

日照牟家 发表于2017-11-03 20:15:20

在20世纪,一个人只要年逾一个甲子,在梳理他一生的时候,都不免有身世飘零、纷乱如麻之感。我翻阅案头牟宜之的资料,那些走笔龙蛇的钢笔字,那些学究气十足的老式稿纸,那些印着“最高指示”或“万寿无疆”的信笺,还有那张仍使用“中华民国”纪年的“华北人民政府委任状”,都令人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搜索百度网上的“百度名片”,牟宜之榜上有名。对他的简介,有如下260余字:

牟宜之,1909年出生于山东省日照市,1925年参加革命,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日照暴动;抗战时期以乐陵县长的身份,投身抗日洪流,接应八路军115师挺进山东,创建鲁北抗日根据地;后出任115师山东军区独立一旅政委,策动多股上千敌伪军起义;解放战争时期历任辽东军区司令部秘书长兼敌工部长,参加“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并参与策动敌184师起义。全国解放后曾在北京市、山东省、林业部和建设部担任有关领导工作;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1966年被下放黑龙江;1974年邓小平同志批示牟宜之回关内休养,但未能落实;1975年故于济南。

我感叹现代的语文,能创造出那么多的夸饰之语,亦能完全剔去历史的血肉而不动声色。如仅看记载官职沉浮的几百字,一个人慷慨悲歌的一生,与一个庸吏又有何异?

不过,饶是如此,细心的读者还是能看出端倪来。

他的出生年份——1909,以中国的纪年论,是宣统元年,即末代皇帝溥仪登基的初年。这一年,“走向共和”的民意汹汹,清廷被迫下诏预备立宪,权臣袁世凯罢归,各省咨议局蜂起。

在这一年降生的人,欲躬耕林下、诗酒唱和而终其一生,可得乎?即便今日之莘莘学子,只要稍微读过两本近代史,也知那是万不可能的。国难、天灾、人祸,与“20世纪中国人”相纠缠,几乎纠缠了他们一生。

这一年,是中国民俗的“鸡年”。也许,这一年降生的人,都有“鸣于乔木,乃金声而玉振之”的壮怀?但可以想象,他们要走的路,将是何等奇崛,甚至匪夷所思!

百度的简介说,牟宜之“1925年参加革命”。1925,那是民国十四年,大革命在广州发源,国事又是一轮翻新。他那时年仅16岁,那是个什么年龄?相当于今日一个孜孜于应试的高中生而已。青衫少年,一般的思想激进尚可理解,但被认定“参加革命”,须有怎样过得硬的事迹方可?

简介说,他“以乐陵县长的身份,投身抗日”。乐陵,是鲁北与冀东相邻的一古老县城,由燕国名将乐毅筑城,西汉时即设县。牟宜之在彼时,当的是哪个政府任命的“县长”?其玄机又何在?

看简介,牟宜之在八路军115师任职后,从事的多为“对敌工作”,即策反和统战工作,这又使他的身世有了“谍战”的色彩。他究竟有何奇才,能使组织屡次委他以这般重任?

如此一位“老革命”,进城后身居主流,担纲城市建设,与文化、新闻等意识形态门类均无关,又缘何因言获罪,沦为贱民?

1966年文革狂飙突起,他屋漏偏逢连阴雨,又是以何种身份被“下放”?下放之后,是何种遭遇?文革之末,蒙复出的邓公照顾,他欲往故乡山东颐养天年却未果。何以邓公的批示在山东省遇阻,形同废纸?说他不幸“故于济南”,又是如何病殁的?为何是在济南?——所有这些,均语焉不详。

在语焉不详中,善与恶都隐于纸背了,唯余文字上的无瑕疵。

一种惯性的流行剧,演了多年。品评人物向来就是这样,似乎都有“大团圆”的结局。但作为后来者,我们有权利发问:革命,似不应该如此对待它的儿女!

拨乱反正以来,所有曾经显赫而蒙冤的,都已经被“正名”了。然而,那些千千万万于20世纪上半叶背叛阶级、毁家纾难、热血报国的青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机会显赫的。他们那一代人,弃学问、仕途而不顾,投军报效,奋身救亡,其动机是无可指摘的。无论何党何派,都是爱国青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不应为后来的种种荒谬负责的,因他们自己也深受其害。爱国,不应无端被质疑,尤其不该受到以意识形态为分野的“马后炮”式的批评。

其实,他们就是梁启超所呼唤的“少年中国”之担当者。我以为,无论他们后来显赫与否,或落脚于国土的哪一隅,都应统统予以“正名”,这才能维持民族之正气。

——历史的书写,当如是。

牟宜之到1949年,年已40岁,倘从少年时便一心向学,或成国学大师亦未可知,即使后来遭逢坎坷,也能享到今日知识界奉上的不尽香火。

然而历史不能假设,那一代精英分子多有未选择治学,而汲汲于救亡者。所以如此,皆因国事不宁、生灵涂炭之故。热血男儿,壮志蹈海,他们是有权利青春无悔的。况且,他们中的大多数,虽九死而未改其初衷,就更不该被遗忘或被轻视。

那一段历史,之所以发生,自有其顺天应人的道理。在改道变异之前,两代有志青年所洒的热血、所演绎的人生,不啻是现代版的《史记》与《左传》。忍气吞声,壮夫所不为也。他们之幸,就在于可袒身而击鼓骂曹、可击楫而唱恢复中原、可亲手掀翻一个旧世道。

这是他们奋斗的价值所在,而吾辈,恐怕只有羡慕的份儿。

对牟宜之的生平资料梳理一遍之后,我对如何来写他,已是心中有数了。但是,他一生中的两个关节处——山东和东北,我是一定要实地去看一看,方能下笔的。早在2011年初春,为写牟敦康传记,我曾到过牟宜之的故乡日照牟家小庄,此次——亦即2012年的春季,我要去的是山东临沂老区、吉林临江战争旧地和黑龙江齐齐哈尔的“流放地”。

侠之大者,必有壮阔的山河做映衬。当我走出书斋、置身田野时,顿时就能体会到牟宜之“冥飞云外志何雄”[1]的那股气概。我想,与鼠辈们厮守久了,必沾腐鼠之晦气,唯有孤绝的翱翔,才是英雄之辈所追求的至福。

龚自珍《已亥杂诗》云:“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我此去,寻的就是这样的一副侠骨。

虽然无多,但有,就是民族之幸。为后世计,当以浓墨书之。

[1] 见牟宜之《题画之二》,《牟宜之诗》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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