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中原纪略(文/石明远)

石家屯 发表于2017-11-07 19:09:31

山东省滨海地区在土地改革后,决定地富家庭出身的干部回避本县,调到外县或上级机关工作。 1947年秋,刘(伯承)邓(小平)大军外线出击,挺进大别山,陈(毅)粟(裕)大军出击苏、豫、皖,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滨海地区党政领导根据上级指示,组织了大批干部去山东渤海区华东局办事处,继续组织南下。

干部回避本籍,自古有之,这是从长期经验中总结出来的一项好措施。可是,当时对这批南下干部流行的说法叫“搬石头”。给这些同志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有的同志被斥之为“臭石”!

为了做好这批干部南下的工作,滨海地区在莒县的莫家龙汪头成立了滨海地区编余干部办事处,从滨海军分区调来参谋处长马骅到这个临时机构负责。我是莒县也是滨海地区的最后一批编余干部。回避本籍并不是一刀切,少数同志就近调动,如莒县县长薛翰庭、县委宣传部长唐升华,分别调到行署和泰安地区,这也都合乎迥避本籍的规定,但多数是作为编余干部到渤海区华东局办事处,再进行组织去河北省濮阳(现属河南省)华东野战军随营学校学习一个多月后,随解放军到新开辟的地区工作。因为这里需要大量的干部。所谓“搬石头”其实就是组织干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是非常正确的一项措施。由于流言蜚语作怪,在调走的干部中引起了一阵不必要的思想混乱。何况调走干部中也有中农、贫农成分的,这些同志怪话更多。

这支干部队伍除军队干部外,各行各业都有,也有少数女同志。在行进的路上不象部队那样队列整齐,而是这个队那个队各走各的,同一个队的队员走起来也很随便,所以常有掉队几十米甚至一、二百米的。因此带队的同志时常找根树枝或石块,在路边醒目的地方写上:“同志,加油!不要掉队!”“再走二里就休息!”的字样,加以督促,以求带好这个散漫的队伍。行进中各个队伍的速度不一,进入诸城县境的一段路,几个队联接在一起,分不出是几路纵队,路有多宽,队伍有多宽,就象演戏刚散场一样,

摩肩接踵,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我所在的这个队伍不大,只四十余人。队员间团结友爱互助的精神很好,体力强的主动帮助体力弱的。

在去渤海区的路上很早就遇到了山东省府民政厅厅长梁竹航同志,他们的队伍只十多人,按规定他配备了一头骡子代步,还遇到了《滨海农村》报社的宋英同志,我们队和民政厅队有七、八天的时间同行同住,从来没见粱竹航同志骑在骡子上,他总是和大家一同步行,骡子上只驮了个褥褡子。

有一天我队来成忻同志扭了脚,一瘸一拐别人搀扶着,还是掉队。正在发愁的时候,梁竹航同志跟了上来,我向他求援,二话没说,慨然应允。来成忻同志骑了一天骡子,住下后又用老乡告诉的偏方烧水洗烫,第二天豁然病除,脚好了,照常上路。到了渤海区惠民县桑落墅又遇到了滨海区参议长高赞非、交通局长马跃龠、平民医院院长石继先等同志。

我们去渤海区华东局办事处,是按照滨海区编余干部办事处所开列的路线图行走的:在住宿的村子设立了接待站,到站后的食宿、安全、保卫都作了周密的安排。所以必须按照规定路线行止,按站住宿,多走少走都不行,在站上多住两天休整倒是可以的。每日两餐,不吃中饭。从莫家龙汪头动身后的第一站是草岭前,站上给的是囫囵玉米,我们轮流推磨,磨成粒子,煮粥吃。这种情形,只此一处,越向前走越好,由玉米面而小米。而小米、白面各半,伙食大加改善。有同志开玩笑说:“革命不要钱,吃个肚儿圆。”

一天民政厅队和我们队在路边一同休息,梁竹航同志风趣地说,现在沂蒙山区粮食短缺,部队集结在那里的很多,又逢春荒。渤海区是山东省的粮仓,仓库里的粮食陈陈相因,足够几年的需要,那里打仗少,部队集结在那里的也少。我们干部开到那里去叫作“以口就粮”。粮食这东西光靠肩挑人推,效率不高,“百里不贩粗”嘛,到那里后光吃小米、白面,不吃玉米饼子了。说完,对一小鬼说,再走不会掉队了吧。大家听了以后,顿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快到胶济铁路线的这一站是朱阳,刚刚下午四点即已到达。这一站的同志格外认真负责,安排我们住下后,叮咛说:“不要到街上闲逛,因为铁路东西两边的青岛、潍县还在敌人手里。”次晨,吃罢早饭,轻装上路,没走几里,就是铁路线。铁路已破坏不堪,路基上挖的到处是坑,铁轨已没有几根。路侧有日本侵略军挖的封锁沟、封锁墙。

过了铁路,两站后是岱邱(昌邑县),这村子很大,织柞蚕绸是这村的副业。这村几乎家家都有织机,心灵手巧的妇女登上传统的织机,踏着踏板,上下其足,织出了可做各种衣料的绚丽多彩的柞蚕绸。下一站是寒亭,接待站的同志告诉我们:到下一站这段路低洼积水,过瓦城后,必须绕道利圩、崔家泱子,这个道路也积水,但浅些。二十一日雨停动身,七、八里路到了瓦城,这是渤海大草原南边缘上的大村,略事休息,继续赶路。天又阴起来,小北风刮着,冷飕飕的,飘着雪花,越下越大,急行军到了寒亭。住下后,站上的同志告诉我们说:这里离潍县只有十五里,国民党的军队龟缩在城里不敢乱动了,就是还乡团不死心,报复心强,又加今天逢集,容易走漏消息,请告诉各位睡觉不要脱衣服。

从寒亭再经两站是小清河西边的三岔。杨家庄的木桥这一段又有积水,向左整整绕了个半圆,在这半圆的弧线上有四个小村是浊北、寇家坞、李家坞和木桥头,这个半圆比走直径多走约二十里。木桥头与三岔隔岸相对,都紧靠河岸,由一座木桥相连接,否则水深河窄的小清河,必须脱去棉袄才能渡过,这桥虽小,行人称便。在三岔休整了两天。我随身带了一本1947年5月上海中国史地图表编纂处出版的《袖珍中国精图》,不时取出翻阅,知道很快就走出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了,向大家讲了这一情况,就象长征途中走出千里沼泽一样,听后无不喜形于色。

过了黄河,头一站是利津县,又走了两三天,终于到了终点站——惠民县桑落墅,指定我队到村南里许的陈家住。第二天去桑落墅以北十多里的阳信县商家店华东局办事处报到。

在陈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拆洗了棉袄,把扒出的棉花送给房东,棉花在这里不缺,因为是产棉区,人们的衣着,比较整齐。抓紧时间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洗了一遍,准备轻装前进。这时忽然接到通知,次日到桑落墅西北八里路的贾家开全体大会。到了贾家,会场在一个宽广的开阔地上,大家围坐在背包上,不只是滨海区而是全省各个地区来的干部大会。随即宣布大会开始,会上由华东局秘书长魏文伯同志作报告,除讲了国际国内形势外,主要讲了关于干部家庭成分问题。恳切告诉大家不要把这当作一个沉重的包袱背着,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成分不是由个人选择的,马克思主义者不搞唯成分论,主要看表现。各位参加革命多年了,在不同的岗位上作了一些工作,得到了党的信任,今后会仍然得到信任。希望今后到新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好好工作。主持会的同志讲了几个具体问题:小学教员、卫生工作者、政治历史没作结论者,留在渤海区,其余按原来编队到桑落墅办理手续,按照指定日期时间来贾家乘汽车到平原县继续去濮阳华野随营学校。我队定于四月四日晚饭后到贾家集合。大家听了魏秘书长既及时又非常有针对性的报告,如释重负,无不心情舒畅。

一路谈笑风生,脚步轻快,不觉已到了住地陈家,队员中有几位小学教员要求和大家一同南下'经讲清小学停办是暂时的,很快就要恢复,你们走了谁来教学?讲清了之后,也都没意见了。真正做到了走的高兴,留下的满意。

四日这天下午六点钟,到了贾家,傍晚我们登上了两辆敞蓬大卡车。不少同志是第一次坐汽车,抗战多少年来都徒步跋涉,今天南下,在这里竟坐上了蒋介石运输大队长“运来”的美造十轮大卡车。有的说不要很久,还要坐火车,坐飞机呢!公路湿润平坦,车开的平稳,不觉颠簸,又没有黄龙般的尘土飞扬,所以非常舒适。刚刚放下思想包袱的同志都处在高度兴奋中,只要有唱上一句的,立即都跟着唱起来,一时“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在那密密的树林里……”,“谁养活谁呀,大家来想一想……”,嘹亮的歌声,此起彼伏,打破了静谧的天空。到平原270里,次日(五日)凌晨一时汽车戛然而止。平原到了。我们到平原车站西二十里的周家寨住下,第二天早饭后村干部给套好了两辆牛车拉行李,各人都是轻装,车不满载,车把式说:“病号、体弱的同志可以上车,轮流坐,不要客气。”听!解放区的群众是多么可亲啊!按规定路线行进,所经各地都是晋、冀、鲁、豫老根据地,群众基础好,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高枕无忧了。四月十五日到达了濮阳县的西郭(家)寨,华东野战军的随营学校一个大队部设在这里。学校按大队、中队的建制编队,我们卅余人与鲁中地区的干部编成一个中队。

这一段行军中住在鲁西朝城时,饭后已经天黑,去看鲁西梆子剧团演出,在街上邂逅遇上了马华村同志,我们过去在滨海区抗协(国民党抗敌协会的简称)五、四分会一道工作两三年,他于1942年9月撤销抗协地、县两级组织时回渤海区阳信县原籍工作,也是去随营学校,今天同住在这个县城,久别重逢,戏也顾不得看了,路边上一蹲,整整说了两个多小时,才各自回去。到了随营学校,互不知编在何队,至今从未再见,只听路雨亭同志1977年来京时说,全国解放后,他在广西任专员。

住随营学校的一个夜晚,通知开会,月黑天,好在道路平坦好走,几里路后到了开会的地方,是一个柏树林子,坐东朝西安了一个长方桌,上边放了一盏保险灯。原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朱总司令给我们作关于战争形势的报告。他对各个战场的形势,了如指掌,还谈了我们作战原则,以及最近一年来的战争展望,反攻,全国解放等等都谈到了。我第一次见到我军南征北战的统帅,原来是一位身材魁梧、神采奕奕,慈祥可亲的长者。

五月下旬,随营学校的学习告一段落,山东来的学员大部分随华野到伏牛山地区外线出击,原江苏茅山、浙江天日山、四明山地区新四军北撤山东的干部编成先遣纵队,提前渡江恢复原来新四军在这里的根据地。在这里学习的新四军干部嫌少,希望山东的干部自愿报名参加。提前渡江后,准备在这里打三年游击,迎接南下大军,解放全中国。我报名并被批准,后来统计,滨海、鲁中两地报名参加者共三十整,多为莱芜县人。谭启龙、宋日昌同志分别担任先遣队的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宋日昌同志北上山东后任省民政厅副厅长。先遣纵队编成,要经河北、山东、河南、江苏、安徽等省才能到达浙江省目的地。这些地方有许多地区是国统区,除给养外,菜金、渡船等费用一律以钢洋(银元)支付,所以在动身之前,按各人体力条件携带钢洋三十、四十、五十元,我属于中等,带了四十元。用一条草绿色卡叽布袋子,将钢洋平摆缝在里面,除夜间睡觉外,一时也不离身,就象背步枪子弹袋那样斜背在上衣里边。

先遣纵队一切准备就绪后,于六月四日晚由离西郭寨几里路的清河头出发,第二天上午从濮县、鄄城境渡口南渡黄河,(这是第二次渡黄河,第一次是利津渡口)o夜行晓住,行至河南,参加了睢杞战役,我们参加了支前工作。睢杞战役结束后,辗转于碍山、永城、尉氏、民权、开封、菏泽、单县、馆陶等这些江苏、河南、山东相毗连的县到了安徽省的涡阳县,这时已进入雨季,不便行军,于是部队在唐殿寺、靳官子、刘杈桁子等村休整了两个多月。在唐殿寺这村的树林子里召开了全纵队纪念建党二十七周年大会,谭启龙同志在会上作了报告。之后,我们进行了学习和讨论。八、九月雨季已过,决定渡淮,第一天夜行军就遇上了秋雨,道路泥泞不堪,又粘又滑,不知有多少人跌倒,满身是泥。没有雨衣,农被全湿。十月四日从廖巷庵村出发过淮河,接近淮河处有二、三里长的沼泽地,水深没膝,队部行前发给每人一两高梁烧酒,涉水近一小时,到了淮河岸边,稍稍休息,喝上几口烧酒,寒意顿消。一只准备好了的渡船,每船载三、四十人,分多次渡毕,已近黄昏,因临近蚌埠,国民党驻有重兵,我们急行军七十里在孝仪驻下,地属凤阳县。

驻涡阳县境正在割黄豆的时候,当地军区给我们装备了草绿色土布棉军装。换上军装的地方干部,俨然象解放军了。渡淮后不久,我们渡江的意图,被敌侦知,说“老八路”(原来新四军穿灰色军装)来了。自这以后,敌人在长江防御已很坚固的基础上,又加派重兵,增设工事,再加上长江的天险,我们这些貌似军人而没有武器的干部,如何能冲过这滔滔长江天堑呢?根据这种客观形势,纵队决定在江淮之间,定(远)、凤(阳)、嘉(山)地区(我们建立了一个县级单位,就叫定凤嘉县)活动,相机渡江。在这到处游击活动期间,我们每个队员都带有钢洋的事,也传到了敌人的耳朵里。敌人用打倒一个“老八路”可得钢洋五十块,用以提高被他们强行抓来壮丁的士气。在这种尖锐的斗争形势下,我们活动在这个地区期间,在占鸡岗、老人仓一带曾与敌人发生过三次遭遇战,伤亡四、五人。于是我们为了缩小目标,疏散到新四军北撤后又逐渐建立起来的县、区党政机关中帮助工作;并把棉军装与农民调换了便衣、便帽。这样以来,除口音外与地方干部没有两样。为便于工作,分配到县、区两级机构的队员,都宣布了相应的职务并在村干部会上作了公布,我担任一个区委的副书记,书记陈希同志是定远县人,全国解放后在合肥市、淮南市任职,最后仟省司法厅长,现在离休。

淮海战役开始后,我们动员民工一同前去津浦铁路的嘉山、石门山一段破坏铁路,以阻击敌人增援。

在我们南下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辽沈战役、天津战役、蚌埠北边阻击黄百韬等’一个接一个的捷报鼓舞着我们。淮海战役期间,我们做了许多配合工作,如破坏津浦铁路,动员民工支援前线等,所以军区在颁发淮海战役、渡江两枚纪念章时,我们先遣队的队员也光荣的在应颁之列。

先遣队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于1948年12月底又按原建制集中了起来,正驻在管湾这个村子时,获得情报:盘据在安徽省会合肥市的刘汝明部弃城南逃。进一步核实后,我们迅即经粱园(肥东重镇)于一月廿一日宿营于接近合肥的磨店子。我们房东家一位年轻“姑娘”,身着绣花短围裙,端庄俊美,秀丽文静,举止大方,在厨房里做饭、洗碗。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就露了马脚,却原来是房东的大儿子,为了躲避国民党抓壮丁,男扮女装,真是扑朔迷离,雌雄并不难辨。可是在更夜捉人时的一阵混乱中,完全可以躲过去的。问他妆扮了若干年?已经三年多了。无怪平头上已拖了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呢?使人看了这种情景,不免长叹,蒋管区的贫苦农民不独有苛捐杂税之苦,还有抓壮丁之难啊!

支队政委朱人俊同志(解放后在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工作,来科学院开会时,见面多次)讲了入城注意事项(传递纵队的)。当我们于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二日七时整队入城时,市民自发的夹道欢迎。(合肥当时人口只18万,因为省会原在安庆,迁来不久)。我们住在段芝桂祠堂,成立政治、经济、文教卫生等接管小组。我分在文教组。合肥的最高学府是高中,适逢寒假。只留一、二 人留守。我们除了了解情况外,随时宣传我党我军的人城政策,宣传将革命进行到底,解放全中国,建立人民民主政府等。我们这些人的严明纪律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宣传。

不久,以郑艳真同志为首的淮北区党委机关开来合肥,先遣纵队把接收工作移交给他们'我们于二月二十九日移住到城南四里远的小朱岗。三月中旬在这里听了七届二中全会决议的传达,胜利在望,异常兴奋鼓舞。

正在准备南下渡江的时候,皖北行署宣告成立。纵队政治部主任宋日昌同志,淮北区党委书记郑艳真同志任行署正副主任。先遣纵队山东籍的三十人留皖北行署工作,四月初,其余纵队成员由蚌埠搭火车随渡江大军到浙江工作。由于形势的迅速发展,全中国解放的时间,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三年,先造成了后遣,形势发展之快,确实出入意外。


作者简介:石明远,山东莒县夏庄镇石家屯人。 1938年5月参加战地服务团训练班,曾任莒县文教科长、滨海三专署文教科副科长。 1948年2月南下中原,10月到达皖北。 1949年1月进驻合肥做接受工作,后任皖北行署民政处秘书兼科长。 1950年调任上海华东军政委员会民政部民政处长。后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语言研究所党委书记兼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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