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碑，历历在目，多少美好的回忆，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久久不能拂去……
一
1949年2月16日（农历正月十八日）上午，中共日照县城北区委接到县委通知，区委委员以上脱产干部到县委开会，当天报到，明天开会。可能为了保密，会议的内容通知上没有写。区委书记丁立扬问我说：“你估计这次会议的内容是什么？”我想了下说：“我带民夫团支援淮海战役，胜利完成任务之后，部队首长给我们作报告说，长江以北全部解放了，但长江以南还被国民党反动派霸占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下一步的任务，是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我估计县委召开的这次会议，可能与解放军要渡江作战有关。如果是这样，我们又要组织大批民夫支前了。”
丁立扬点头说：“很有可能，若再要去支前，你支前刚回来，你留在区里主持工作，我去”。他说罢，就叫通讯员通知各区委委员立即动身去县委开会。
城北区委共有5位成员，一名支前未回来。我们一行4人，脚踏积雪，头顶寒风，急急忙忙赶路。城北区离县城45里路，下午3点多钟就赶到了。我们到大会报到之后，住在一处教堂里，虽然睡在地板上，但对我们这些过惯了风餐露宿的人来说，住在这样豪华的洋房里，算是一种享受了。
晚上没有开会，我与王衍朋区长去看望情同兄弟的吕众义（当时他是县青救会秘书）。其目的有二，一是我与他半年多没见面了，借此机会叙叙旧；二是想向他打听下这次大会的内容。但因为大会规定要严格保密，所以他没有告诉我。我们正在闲谈中，临沭县的南下干部范伟珍（现在天台）也来找吕众义玩，于是，我们4人到照相馆合拍了一张照片，珍藏至今。
我回到住处一看，县委书记赵明德正在与区委书记丁立扬交谈，我惊喜交集，忙问：“赵政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政委见了我也很高兴。他热情地说：“我来看看你，听丁立扬同志说，你到吕众义同志那里去了，我在等你。”他看了看手表说：“小董，见到你我就高兴了，你们休息吧，我还有事。”他说罢带着他的警卫员就走了。
他走后，他来两城乡蹲点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1946年深秋，我在城北区两城乡任党总支书记。县委副书记赵明德突来我乡蹲点。那时的区委书记是尹新坡，他也陪同赵明德来我乡。他一蹲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有三件事，使我终身难忘。
第一件，赵明德是我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启蒙老师。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同他一起下村回来。他没有马上睡觉，从他的文件包里拿出一本书，坐在油灯下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我也很喜欢读书，问他读的什么书？他说是《大众哲学》。我又问他书里讲的什么？他说专门讲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这个名词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又好奇地问他什么是唯物主义和辩证法？赵政委笑笑说，唯物辩证法是一门既深奥又抽象的学问，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如果有兴趣，以后我讲给你听。
赵政委言而有信，在两城乡蹲点期间，一有空就深入浅出地向我讲解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辩证法？并讲解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大意义。他临走时，将他读的那本《大众哲学》送给我。我如获至宝，一有空就孜孜不倦地读起来，不懂得的地方向内行人求教。从此为我以后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打下了基础。
第二件，是他那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身为县委副书记的赵明德，在生活上同一般干部一样的艰苦朴素。他来两城乡蹲点，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他的肺不太好。我们给他增加了一点营养。他坚决拒绝，并严肃地说，你们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我因为当了县委副书记就应该特殊吗？你们当中，以后有人当了县委书记，难道就不同普通党员、干部和群众打成一片了吗？我们听了深受感动。
第三件，是他那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他来两城乡蹲点有两个目的，一是检查土改是否彻底？另一个是检查秋收冬种。尤其是重点检查烈军属和翻身农民在生产上有何困难。他带领全乡的脱产干部一户一户地检查过去，发现了问题，及时解决。
我们南下不久，赵明德调中央组织部工作。1958年他来台州地委任地委书记，我听说后喜出望外。有一天晚上，我到地委招待所去看望他，久别重逢，格外亲切。两人谈到深夜才休息。后来他又调嘉兴任地委书记，在“文革”中受到迫害，未看到“四人帮”被粉碎就去世了。当时我也被审查，噩耗传来，我悲痛欲绝。
二
2月17日上午，大会开始，首先由县委书记赵明德作目前形势和任务的报告。他的报告很长，因岁月匆匆，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大部分内容都忘了，但以下几段话至今记忆犹新。
—经过三大战役，国民党政府在长江以北的力量已经全线崩溃，在长江以南也很难组织系统的防御。
—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要获得比1948年更大的胜利。
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
—几千年的封建压迫，一百多年的帝国主义压迫，将要在我们的奋斗中彻底地推翻掉。1949年是极其重要的一年，我们应当加紧奋斗。
辉煌的胜利，伟大的任务，使到会的同志们受到极大的鼓舞。此时此刻，我也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不由想起“三座大山”就要推翻，由梦想将要变成现实，怎么不叫人高兴啊！怎么不叫人陶醉呢？啊！经过严冬的人，才真正知道春天的温暖。
接着，由县委组织部部长张学义传达党中央关于从各解放区抽调5万名脱产干部随军南下，到江南接管国民党省以下各级政权的决定。山东省接管浙江省，滨海地区接管台州地区。日照县抽调张学义、刘家根、郭建培、吕众义等79名脱产干部、7名勤杂人员接管温岭县。我们城北区抽了5名脱产干部，接管什么地方没有宣布。
大会结束之后，经过座谈讨论，绝大多数干部都精神振奋，表示坚决服从组织分配，党指向哪里，我们就奔向那里。但也有极个别同志思想顾虑重重，不愿意离开家乡，怕南下之后回不来了；也有的同志听到谣言，说南方人很野蛮，见你身上有钱，便伸手去抢，你若拒绝，就把你杀了；还有的谣言说，南方老虎、长虫（蛇）很多，常常出来害人。胆小的同志听了无不毛骨悚然。一个从没离开家门的人，突然要远离家乡，又听到骇人听闻的谣言，产生这样的顾虑是难免的。由于南下的时间紧迫，对个别未解除思想顾虑的同志，来不及做过细的工作，只好同他们说：“通不通，3年之后回山东。”
大会开了两天就结束了，县委宣布南下干部放假4天，于正月二十四日到碑廓镇集中。我计算了下，我的工作岗位是城北区，我的老家是碑廓区，既要回原单位交代工作，又要向留下来的战友们和血肉相连的老房东告别，时间非常紧张，所以我建议来开会的同志连夜赶回去。同志们都同意，于是，吃过晚饭我们就动身了。
三
我们回到区里已经半夜了。大家抓紧时间睡了一觉，天刚亮我们向区委集体交代工作，一没有文件，二没有经费，主要交代我分管的那一片的工作情况，哪些工作完成了，哪些正在完成，哪些没有完成，以及下一步打算怎样去完成。
我除交代上述工作外，还要特地交代我分管的片区的党组织和乡、村干部的情况：哪些村的党支部有战斗力，哪些村的党支部没有战斗力及其原因；哪些乡、村干部思想觉悟高、作风正派，工作能力强，群众威信高；哪些村干部革命意志衰退，工作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得过且过，有的甚至腐化堕落。我建议对某些干部和党员加强教育，使其幡然悔悟，若不思悔改的，不能留在干部队伍中。因为群众看我们党好不好，不是看整体，而是看个别，从个别党员和干部的好坏得出结论。
这天中午，厨房的同志们听说我们几个同志要南下，还特地包了饺子为我们饯行。接着，区委又为我们召开了全区脱产干部欢送会议。会议形式虽然简单，但内容丰富，气氛热烈，充分体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和战友之间的真挚感情。
我在城北区工作过3年多，不论到哪里，我都对战友和乡亲们怀着深情厚谊：虽然离开那里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但在我的心里，却依然珍藏着对往日的回忆。
这天吃过晚饭，我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去安家岭和两城乡分别向两户老房东辞行。
我到安家岭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了，我走进赵大叔家一看，见赵大娘和女儿赵玉英掌着灯坐在炕上做针线，儿子赵小牛躺在母亲身边睡大觉。赵大娘和赵玉英见我突然来到她家，母女俩既惊又喜，大娘问我：“董同志，你眼下这么忙，怎么有空来？”
我说我不是来耍的，我是来向大叔和大娘告别的。
大娘听了一怔，又惊疑地问：“告别？到哪去？”
赵玉英见我站在当门，埋怨说：“娘，你怎么叫怀修哥站着说话。”赵大娘被女儿提醒，歉然地说：“你看，我一急就忘了，董同志到炕上坐吧。”
我也不客气，上了炕坐下来说：“大娘，玉英妹妹，我要南下。”
“为什么要南下？”赵大娘问。“我们江北全部解放了，江南人民还在国民党反动政府的统治下，仍然受压迫，受剥削，党中央和毛主席从我们解放区抽调大批干部随军南下，解放江南人民。我也是被抽调的一个。”
“什么时候动身？”
“正月二十四就走”。
赵大娘掐指一算说：“那不是快了吗？今晚不算只有两天了。”她叹了一声又说：“唉！你们为老百姓操碎了心！哎，你家大哥和大嫂知道了吗？”
我说：“我爹和妈还不知道，今晚我先来看看大叔和大娘之后，再到两城去看看邓大娘，明天一早就回家告诉他老人家。”
赵玉英听说我要走，也有些不高兴，嘟嚷着说好几个月没有来，刚一来就要走。赵大娘好像想起什么，吩咐赵玉英说：“玉英，到了什么时候，董同志也饿了，你打碗荷包蛋给你董同志喝，另外再煮十只蛋，带着路上吃。”待赵玉英下炕后，大娘又问：“你家大哥和大嫂舍得你去吗？”
我说：“我爹妈会舍得的，我爹常说，咱是靠共产党翻了身的，咱们日子过好了不能不管别人，不管别人就是翻身忘本。”
刚说完，赵常友大叔来了，他有些惊奇地说：“啊，董同志来啦，你莫非来辞行的吧？”
又说：“村干部们听说你要南下，都有些舍不得。今晚来不及了，明天开个会，为你送行。”
我说：“大叔，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时间来不及了，大后天我要到碑廓镇集中，晚上我还要到两城看看邓大娘，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家，在家的时间也只有一天了。”最后我说：“大叔、大娘、玉英同志，见到你们就行了，我要走了。”
赵常友见留不住我，为了我的安全，他带了两名基干民兵把我送到两城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