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过1982年元旦、春节的身影、轶事
我已年过六旬。现如今，自己也是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尤逢佳节更是坐享欢声笑语、动感幸福满满。但人过花甲愈怀旧，不禁儿时父母亲。欲忆自己与父母、家人度过的每个节日虽已略显模糊。可这其中的数个令人难忘的节日情愫却是历历在目，刻骨铭心的。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1982年元旦和春节。那时，我还在部队服役。并且刚刚谈恋爱。而那时，我父亲刚从上海炼油厂党委书记任上调至上海市公安局任常务副局长不久。此时，刚迈入80年代的上海乃至中国正是拨乱反正、百废待兴；改革开放、百事待举；政通人和、百姓欢欣的新局面。又恰逢那年的元旦与春节间隔不足三旬接踵而来，人们心头洋溢着的春暖早已盖过了久未退怯的严寒。我也在偷着乐，因为部队领导在年底获准我休假1个月。当时，窃喜的我并不是因为一假能过两节，而是盘算着过节时能牵手我那刚处对象——一位融美丽清秀、英姿飒爽于一身的女军人，上门让老爸老妈瞧瞧！嘿嘿……
然而，后来过节的日子里，使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中国三句成语：“大喜过望”“大失所望”“事与愿违”的真正涵义。
记得是1981年的最后一个晚上。那时我的家还住在黄浦公安分局的7楼一个两居室套间里。那晚父亲到家还算蛮早，但见他手里捧着一摞深蓝色冬装警服进得家门来，母亲见状不解地问：“老赵，你这是准备咋咧？”“准备明天站马路去！开饭吧”父亲铿锵有力地答道。接着，我们边吃边聊时才从父亲的口中探听到了原委，前天市公安局党组刚刚作出一项决定，大意是1982年元旦当天，除当总值班的局领导外，其余的领导班子成员分别下到市里的几个中心城区并明确要下到位，下到这些城区车流和人流最繁忙的交通执勤岗上去。为全市公安系统开展的“爱民月活动”充实新内容，各级领导带头扎扎实实地做好节日里保交通、保稳定，总之确保全市人民安全、祥和过元旦云云。饭正吃着话正聊着呢，只见时任黄浦公安分局李局长已叩门而入了。那时的上下级之间见面、相处没那么生分或拘谨的。闻听李局长已吃过饭后，父亲即让母亲为其泡茶推凳于饭桌旁即席攀谈起来。因所谈之事并不涉密，故也不用家人回避。我边吃边听了个大概。李局长说是专门来征求父亲明天即元旦上交通岗执勤意见的，但实际上已经替父亲做了“走过场”的安排，用现时的话叫“作秀”，一场“公安局长替交警站岗秀”设计时间为1小时，其中还要接受有关媒体和局里宣传部门的采访等等。这安排李局长说出的理由亦很实在确无“溜须拍马”之嫌。这一是说父亲年纪大了（时年65岁）站久了怕不行。二是说天气寒冷，路口风冽，不经常站的非冻出病来。并劝父亲“有个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呗！”父亲听罢放碗搁筷笑着说：“老李啊，感谢你的好意安排。但我赵文卿可不会弄那‘花拳绣腿’的，弄不象哩！”紧接着父亲向李局长谈了自己明天执勤上岗“站马路”的具体要求，一是，早上八点在楼下院子同交警队一起集合去西藏南路、延安东路交界（大世界岗亭）听分配执勤。二是，下岗休息和吃中饭就在分局大食堂，如有空想和交警们开个不拘形式的座谈会，了解了解干警的想法。三是，朝八晚六，全天执勤。不接受采访；不要分局领导陪同；不允许小车跟着。最后，父亲起身送别李局长时还不忘幽默一把道：“老李呀，你们分局领导明天在哪‘表演’啊，可别‘出洋相’啊！”握着父亲的手出家门时，李局长似乎仍在琢磨着品味着个中的意思…. 而我当时想的是自己带对象上门的算盘怕是落空了，咋办咋跟她解释呢？“还好，还有春节呢！放三天假父亲总有在家休息的空档……” 我心里边安慰自己边帮着母亲拾掇着碗筷。
元旦的早晨，天气并无异样，依然是阴霾重重，依然是寒风凛冽。用上海老话形容叫“作雪天”。当楼下传来长短两声清脆哨响时，我蓦地从热被窝中窜到窗台前，迅速用手抹去窗玻璃上凝结的冰霜霭气，睡眼惺忪地俯瞰着楼下院子里，黄浦公安交警分队正在集合站队。我在齐刷刷的三道深蓝色线条中仔细地搜寻着父亲的身影。按照部队队列条令我想当然地以为，领队的在整队完毕后会跑向父亲面对面请示或报告什么，但未见有什么“新花头”。直到队伍在“向右转”口令下开始向院外行进时，我仍然一无所获。“喏！你爸在最后尾呢……”母亲往我肩上搭着棉衣嗔怪地说。顺着她指点我终于找到了！但见父亲以矫健的身影、和拍的步伐跟着队伍殿后，还不时地与身边驶过的自行车分队交警们打招呼，那姿态俨然是一位上班途中的老交警。“就是穿着的有点臃肿”我自言自语地评价道。母亲听罢说：“天那么冷！站一天马路不得多穿点？！你爸人胖嚒……”这语气中透露出的是对父亲的呵护与爱怜。
午饭时确实未见父亲的身影。而我则心不在焉匆匆扒拉几口饭后便出了家门。因为要赶着去当时的人民公园约会。虽然时间尚早，但那时谈恋爱兴男方必须早到的规矩，况且还要请求对象原谅自己失算之过并解释原因。好在最终的结果如我所愿，她不但不计较我的过失，称：上门机会有的是。不是还有春节嘛！而且还向我正式发出了“毛脚女婿上门”的邀请。此乃后话，在下不表。
天色暗沉已时近傍晚，寒风凛冽中过节的人流依然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在回家途中，我仍怀揣着热恋的余温，懵懵懂懂，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大世界”对面的“采芝斋”门口方醒。当我快步穿过西藏南路横道线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野，是我的父亲！只见他一身戎装，腰系武装带，臂缠红袖标站立于“大世界”与“光辉咖啡厅”之间的人行道上，时而指挥着人群走横道线过马路，时而又疏导着拥挤的人流安全通行防止堵塞、避免踩踏。这一招一式是那样地敬业，这举手投足写在他那眉宇间的是一位老公安战士为民担当的责任感……此情此景，不禁使我对父亲的尊敬感有了一种超越父子间亲情的升华！而此情此景，也早就被敏感的新闻记者抓拍到了。当晚，元旦节始复刊的《新民晚报》，以“公安局长元旦站岗”为标题的图片新闻登载在头版显著位置上。对此，父亲却浑然不知。直到回家吃晚饭时，我拿出报纸给他看时，他也乐了。并感叹道：“真拿记者没法子！他跟你打游击啊……”当全家总算团聚吃着热腾腾地饺子时，父亲象汇报工作似的谈了自己站马路的真切感受。他从节日里交通拥挤的状况和交警工作的艰辛，谈到了交警待遇的改善等问题。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动情地说起交警们的“职业病”——静脉曲张易患痔疮。还有对他们的集体宿舍至今还是睡上下铺，家眷探亲没地儿住等切身利益的关注。不过，他谈的话题也不都是严肃、沉重的。他高兴地说着自己站马路时，如何拣到走散的两名孩童，如何安置他（她）们并最终如何于亲人团聚。说地此，见父亲洋溢着的是一种无比自豪和庆幸的笑脸，而却让人察觉不出他有一丝丝的倦意。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与飞快到来的春节一样，我那带对象春节上门的最后愿望也飞快地落空了！因为，这些天父亲早出晚归几乎就没沾过家的边儿。后来干脆玩起了“失踪”。我问母亲得到的回答总就一句：“你爸出差了。啥时候回家我也不知道！”过后，我才知道父亲在春节前后的行踪。节前，他和其他局领导分别坐镇于北站、十六铺码头等“春运”场所，与一线广大干警们一道，为进出上海的老百姓能平安、顺利的于家人团聚，为全体上海市民能过上一个安全、祥和的新春佳节而“保驾护航”。接着，他又奉命驻点西郊宾馆。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还有王震同志）第一次在上海过春节，布置一级保卫工作。那时，在对父亲的工作性质、行踪了解后，我的遗憾，甚至埋怨便被和煦的春风吹散开了。后来，父亲对我们也作了“补偿”。在1983年“5.1”节那天，父亲请我们新婚燕尔的小两口一同步行去上海音乐厅看了场电影。这在我们家算是“最高待遇”了。至今回想起来，虽说影片名早已忘记，但父亲陪伴我们的身影和关爱我们的目光是刻骨铭心的，且每每想起不禁泪洒衣襟……
年年过节年年过，家家团聚家家聚。父亲啊！您生前在家家户户吃团圆饭的时候，您却离家在外忙忙碌碌的。如今，每逢过节时我们都会想到是：您在那地界还忙着呐！您真该歇歇脚啦……(完)
赵保平写于家中完稿于2014-11-30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