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的一个凌晨,山东临沂青驼,16岁的少女刘奇悄悄走进父母房间,在他们的枕边留了一封信,然后毅然走出家门。刘奇头戴表哥的大礼帽,换上表哥的衣服,女扮男装,直奔离家80里外的岸堤——八路军岸堤干校所在地。
刘奇的爷爷曾在清朝做过官,家境兴旺时有土地800亩,还兼营油坊、旅馆。家中雇有长工、保姆、丫环。
1939年夏,日军开始向沂蒙山大扫荡。刘奇所在的干校要求迅速精减人员,50多人的女生队,大都投亲靠友了,但刘奇坚持留下。她对队长说:“我不走,要留下来打鬼子。”“可组织上要求女生们撤离。”“我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打鬼子。既然出来了,我就不再回家。”刘奇坚定地说。
最后,刘奇等留下来的18个女生被编为两个女生班。队长带着9名女生去鲁中打游击;刘奇与另外两个女生,组成了三人游击战斗小组。刘奇扛着一支汉阳造步枪,另两名女生各持一把大刀。
一个早晨,三名女生被扫荡的日军围在村庄里,一名男游击队员掩护女生跳墙逃走,但他却被穿黄衣服的日本兵追上用刺刀刺死。刘奇庆幸自己没有裹小脚,否则根本跑不快。
当三名女生跑到一个山口时,发现又有两挺机枪架在那里,她们顿时傻眼了。只听机枪后面的人喊道:“别怕,我们是57军的,你们不要跑了,我们帮你们打狙击。”原来是国军。
三个女生兴奋地跑过去。那时国民党的57军和69军在那一带狙击日军。刘奇不客气地问:“我的面袋里是空的,你们有吃的吗?”
搭救他们的国军笑了,他们友好地抢着把三位女生的面袋装满,并帮她们重新背在身上。女生们继续追寻八路的队伍去了。
刘奇的家人听说干校已解散,但未见她回家,于是急的到处找她。后来,姐姐在一个山洞里找到她时,刘奇正扛着长枪,没吃没喝,衣服也脏兮兮的,一副狼狈样子。姐姐一看,眼泪掉出来,拉着她就要走。
但刘奇拒绝道:“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姐姐说:“就凭你们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还打鬼子?你这叫过的什么日子?”
刘奇说:“都像你这种觉悟,谁打鬼子?”
1941年底,山东抗日根据地五大机关的后勤人员行至山东沂蒙境内的大青山时,突遭日军精良部队的袭击,于是发生了山东抗战史上,最血腥、最惨烈的“大青山突围”战。时年19岁的刘奇已经从山东纵队调入抗大一分校女生队学习,她恰在日军九挺机枪的包围圈内。刘奇随着惊慌失措的机关人员顺着山沟跑,无数战友在她身旁纷纷倒下。刘奇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当她弯着腰向前跑时,前边不远处卧着一位抗大军事队的男生,他正在持枪打阻击,看到她还在跑,男生急了骂道:“该死的东西,快卧倒。”
刘奇卧倒了,她往前爬了几步到男生身边,生气地问:“同志,你为什么骂我?”
“你一点军事常识都没有,敌人射击时,你要卧倒;敌人换弹梭时,你再跑。”
刘奇站起来又要跑,军事队的男生又吼她:“跑什么?也不看看方向,你没看到遗体把整条山沟都盖满了吗?往西北方向突围。”
“可是西北山梁容易暴露,离鬼子机枪手很近。”刘奇很害怕。
“你上西北翻山梁,别害怕,大盖枪不容易打到你。敌人的重点是打山沟。”
刘奇终于幸运地突围出去。日军撤退后,刘奇到山下组织老百姓掩埋战友们的遗体,她想找到那位救过她的阻击手,却一直未果,想必他早已牺牲了。刘奇说,几十年来,她一直寻找那位救命恩人,但始终没有音讯。这成为她一生的憾事。 “大青山突围”战,让刘奇产生了“救死扶伤”的念头,她从此改学医,先是在山东卫生教导队学习,然后又到山东军区卫生学校继续学习,毕业后来到鲁中军区野战医疗一所,一直战斗在沂蒙山区。
一位伤员,肠子被打穿七处,肝脏都打了出来。半路上,一个好心的老百姓给他吃了一碗面条,不料他的胃回不去了。刘奇一看,赶紧抢救,否则七小时后就抢救无效了。
刘奇大胆地给他的胃开刀,把面条挖出来,然后缝合好。肠子清理干净,将肠子的七个洞缝扎好复位,此人竟奇迹般地活了。
一位伤员,头颅重伤,头骨被炸掉一块,脑浆将要流出,按常规在当时医疗和器械缺少的情况下是无法救治的。刘奇和军医王军大胆心细,他们先把伤员暴露的头部清洗干净,用凡士林和纱布将头包起,从老百姓家要了一个水瓢修了修,消了毒,垫上纱布,扣在伤员头上,充当颅骨,把脑部保护起来,用这种土办法,竟也将这伤员救活了。
1944年夏季,有位下肢负伤的重伤员,在转运途中没把止血带松开,造成下肢缺血性坏死,腿已腐烂发臭,还生了蛆,急需截肢手术。当时手术器械和麻药已随前边的部队走远了,如果不实施抢救,这名伤员的生命就保不住,怎么办?刘奇和助手跑到周围的卫生所,找来两把缝合针,借了三把止血钳,向当地木匠借了把做细工的锯子,还有一把杀猪的刀。她把这些刀械放在锅里煮煮算是消毒了。
手术开始了,刘奇主刀,她和助手费了很大力气,总算把伤员坏死的大腿锯掉,为了装假肢方便,她们又将断口的骨茬磨平,将小半个好腿缝合起来。刘奇让部队弄来两只老母鸡,炖了给这位伤员吃。
把伤员送到卫生所后,刘奇骑着她的大黄马上前线了。一个月后,见这个伤员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拆线,还能拄着拐杖走几步了。伤员对刘奇说,“医生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然早就被蛆吃光了。”
1945年,部队行进到一个村庄时,碰上一位产妇,孩子已生下来,但胎盘下不来,脐带不敢剪,婴儿直哭,产妇面黄无力。
刘奇正骑着她的大黄马走在队伍里,听到消息,立即策马赶到。她先用开水给母子消毒,让产妇多吃鸡蛋,面条,镇定休息民。她引导产妇用力的同时,在腹部朝一个方向按摩转动脐带,将脐带剪断,胎盘很快排出,母子平安。就在那家人向刘奇叩头谢恩时,她又骑着大黄马走了。
“一把刀”刘奇医生的名声,越传越奇。
那时候的刘奇,每当成千上万的大部队行军时,团长也不敢骑马在队伍里穿梭,她却骑着一匹黄马随意穿行。一次,几个国民党俘虏私下议论:“这可能是官太太吧?”他们的连长骂道:“你们说狗屁呢!她是医疗所的刘所长,我们谁受了伤,都得她救我们的命。”刘奇成了山东根据地军民口口相传的八路军“神医”。她曾创下四天四夜做200 多例头腹胸重伤外科手术的惊人纪录。被医学界称为"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之最"!白求恩做过1000例战伤手术,而刘奇却做过2000例战伤手术,比白求恩还多1000例。在她的精心救治下,将军重上战场,士兵再举刀枪,为最后战胜日本侵略者奉献力量。
刘奇有着山东人的典型性格,身高一米六九,做事有胆有识,风风火火。很多战友一直怀念并感谢她。1963年,各大军区分别进京接受毛主席接见。当刘奇从南京坐火车路过济南,作短暂停留时,提前闻知消息的济南军区,大批官兵拥到火车站,就是为了来看望一眼,在战场上曾经救过他们性命的神医刘奇,那个场面很感人。”
战场上的刘奇一直拒绝恋爱,结婚。因为她看到身边无数的女兵,婚后,有的丈夫战死疆场,有的刚生完孩子,部队要行军,不得不把孩子送人。她深知这些女性的苦痛,便发誓,抗战不胜利不结婚。
果然,一直到抗战胜利后,调任鲁中军区野战医疗二所所长的刘奇,才与华东野战军第八纵队66师团政委张健(电视剧《亮剑》里的政委原型)结婚。关于她的婚恋过程更是传奇,在此,我还是留个伏笔。婚后的刘奇,一口气生下七个孩子,并且个个出息。
朝鲜战争爆发时,华东军区(原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奉命入朝参战。按规定,凡是双军人的家庭,男方打仗上前方,女方留守在后方。时任野战医院院长的刘奇说:“我的医院都去,我怎能不去?我非去不可!”就这样,她不顾自己已有身孕,坚决带队入朝。在闻名世界的“长津湖之战”,九兵团将士们身着单衣,冒着零下30度的透骨严寒以极度劣势的轻武器奋勇冲击,将不可一世的美军头号王牌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这个陆战队一师曾在太平洋战场将日本鬼子的王牌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就在长津湖地区,在黄草岭的山洞里,在紧张忙碌的手术台旁,刘奇终因身体不支而昏倒,险些造成小产。司令员得知后,急令将她紧急运回国。
正是由于刘奇的壮举,这个家庭被誉为“抗美援朝第一家”:240万中国人民志愿军中唯一一位怀着身孕;唯一一对夫妻双双上战场,唯一一个一家三口入朝参战。许多老战友对刘奇说:“金日成欠你一枚勋章。”已荣立三次二等功(非战斗人员的最高荣誉)的她却说:“我不希罕那个。比起牺牲的战友,我是幸存者,是亲眼看到胜利的幸福的人。”
在我看来,晚年的刘奇更加精彩。60岁退休,她开始学耍剑、舞太极,并获南京地区老人舞剑比赛头奖;70岁,她开始学绘画,作品多次参展、获奖,出版画册;80岁,开始学钓鱼,并乐在其中;而今92岁,她每天坚持散步,头脑依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