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记忆”记者胡媛(左)与罗国范老人(右)
■口述人:罗国范
我是山东莱芜县城南高庄区石棚村人,本名叫郭善堂。我小的时候,家庭还比较富裕,我排行老四,很讨人喜欢,所以小名叫“四喜子”。后来,我在城里一个县立师范学校上学,正上着学的时候日本鬼子来了,把城里都占了,学校也都跑了,我们几个学生经常躲到山沟里去避难。
“偷”了堂哥的枪去当兵
1937年底八路军徂徕山起义,起义以后拉的队伍,那队伍也不多,有百十个人吧,不像个兵样,穿着大棉袍子,有几支枪也是几支破枪。他们经过我们那个村子,来回在那里过,发动群众。我听人说徂徕山起义的这个部队是八路军,是打鬼子的。我跟我父亲说,我想参加八路军去。我父亲说:“你别参加八路军,八路军是个穷党,没有根的,吃不上、穿不上,连个枪都没有,有的还拿着大刀片、红枪头子,不像个兵样。你要参军的话就参加国民党。”我说:“我决定参加穷党,穷党打鬼子。我是学生,我要爱国,要打鬼子。”
就这样,我就跑到城里八路军抗日游击队第四支队第一团第一营第三连,第三连连长叫武中奇。我去参军,武中奇说:“小伙子,你有枪吗?”我说我没有枪。他说:“没有枪不行。”他又问我:“你家里有枪吗?”我说:“我家里哪有枪?我们村里、我们邻居有枪,我一个堂哥他有枪。”他说:“你回去去弄个枪来,有枪,我就让你参军。”那天早晨起来,我吃了大白馒头,还吃了白菜豆腐,吃得饱饱的,就动身回家去拿枪。可是,这枪怎么拿呢?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这个哥哥门口有两个大老牛,我到了他家门口,用石头把绳子给它砸断,一打牛的屁股,牛屁股一蹶跑了,牛跑了以后,我赶快报告我哥哥。我那个嫂子是个小脚,他家里雇了雇工,雇工都去干活去了,就他老两口在家,我嫂子是小脚,她也去追牛去了,我哥哥也去追牛去了。我跑到他家里,他家的墙上挂着个枪,我拿下来背上枪,跳墙就跑了,都没经过大门走,一直跑到武中奇那里。武中奇说:“小伙子,你这枪怎么来的?”我就把这个过程说了说。武中奇很高兴,他说:“好小子!我要你!你就在我这里当兵,就在我这连里。”这样我就在他连里当兵了。
奉命“出征”打入敌人内部
我在武中奇的连里当了三个月的兵,就提升我当了司务长,负责跟乡长、村长打交道,到老百姓那里捐点煎饼、捐点窝窝头。因为我从小就是在农村长大的,再加上腿勤、嘴勤,很快就跟老百姓的关系搞得很熟,工作起来如鱼得水。后来八路军第四支队又组织了一个募集队,我就到了那里。募集队就是向老百姓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动员大家捐款捐粮,支援八路军。那时候也会遇到一些复杂的情况,甚至是危险,但都在老百姓的掩护和组织上的帮助下应付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司令员罗舜初和政治部主任、组织部长和敌工部长一起找我谈话。他们说:“小郭,调你到敌占区去,叫你去演魔鬼。演好了,老百姓有骂的,有打的,共产党、八路军也要杀你;演不好,暴露了,鬼子更要杀你;第二个,那个地方是金钱美女,什么都有,你不能湿了衣服、湿了裤子。我们党委考虑了半天,选你比较合适,永远保持共产党的本质,不能变质。很短时间你就要出征了,你就走吧,具体的由敌工部王芳部长给你谈。”我说:“首长,这电灯我都没见过,我怎么能干那个事?”他们说:“共产党员不能讲价钱,困难是困难,但是服从党的决定,改变不了了,就选你去,你准备快点出征吧。” 他们还说:“我们为什么四个人跟你谈话?战争年代不允许留档案,也没有档案,我们能够证明你是党派到敌人那边去的,可以证明你的党组织关。所以,你放心去,我们四个人总不会同时牺牲吧,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能证明你的真实身份和这一段特殊的历史。”
于是,我在敌工部部长王芳的安排下,拿到了一张加盖钢印的“良民证”,而且在这张“良民证”上,有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林洪洲。
从魔鬼手里营救战友
我一开始是在马路上擦皮鞋,擦了有三四个月,然后想办法到了浅石洋行里当职员,这个洋行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外围组织,然后又设法到了特务机关里,进了山田参谋部,又陆续获得济南日本宪兵队和四大公馆(日军特务组织)的工作证明书。那时候,“林洪洲”是很吃得开的。警察局长亲自规定:不管是早上、晚上还是夜里,都要保护好林洪洲,要保证他的安全。就这样,我们解放区来取材料的,只要一说是找林先生的,都可以进。
王芳部长曾经嘱咐我说:“你要同魔鬼打交道,自己就得装扮成魔鬼,学会在生活中演戏,而且要天天演,月月演,不许卸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1944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从大汶口来到济南泺源公馆,迎面碰上高桥得意洋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逮到了一个共产党的重要干部。他叫武思平,是大名鼎鼎的八路军鲁中军区先遣大队大队长武中奇的弟弟。据说他是八路军冀鲁豫军区的敌工部长,但是他死不承认。他说他是采购员。其他的,他什么也不说,他是个硬汉。你能不能帮我们了解了解?”我立刻顺水推舟,说“可以!我跟他个别谈一谈。”
谈话的时候,武思平对我有点怀疑,但是他很有经验。他说:“你贵姓?”我说:“我姓林。”他说:“那我就叫你林先生。”我说:“好吧,你就叫我林先生吧。”听着你说话是山东人,我说是山东人,家常里短地问了一顿。我说:“你是八路军的敌工部长吗?是冀鲁豫军区的敌工部长?”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说:“我不是,我是贸易局的采购员。”
我心里对武思平又是钦佩又是的担心,想着怎样能尽快把他救出去。如果我放了他,日本鬼子不查我吗?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跟日本人说:“他是采购员,经常到济南来买东西的,他都认识,叫他出去活动活动,抓住一个采购员不就能证明他是采购员还是敌工部的了吗?”武山机关长同意了我的想法。
但是,放武思平,得找一个替罪羊,不找一个替罪羊,不把我自己弄出来了吗?叫谁带他去呢?这时候,我想到了负责审查武思平的特务郭同震。郭同震就是后来改名叫谷正文的国民党军统特务。郭同震原来是一一五师的宣传队长,后来投敌了。这一天武山安排郭同震带着武思平到南市场,那人很多,郭同震说:“你要是发现采购员的话,你就伸伸手,我就抓住他。”其实武思平已经意识到了我的意思,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到了人群最热闹的地方,他就溜了,溜了以后到了火车站,坐着火车就跑了。郭同震一回头找不到犯人了,急得到处找,也没找到。回来以后,武山气得拍着桌子骂郭同震:“你干什么的?到底是你放跑的,还是他自己跑的?”这时候,下通缉令,火车上到处检查,但是武思平早就溜走了。郭同震背了个黑锅。
与魔鬼在一起的日子时时刻刻都充满了危险,我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跟王芳部长说:“我不怕被敌人抓去,只怕当了‘日本特务’被八路军杀了,那才冤呢!”王芳部长当时说:“这不是没有可能,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要忍耐,要提高警惕。”怨恨、咒骂甚至是牺牲……在我的“特务”经历中都遇到过,但我一直有一种信念,坚持到战争的胜利。
抗战胜利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罗国范。
采访:胡媛 于存水 王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