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回忆录》16、西进参战(下)

许家洼 发表于2018-01-09 08:34:02

三、围歼七十四师

一九四七年五月初,蒋军侵占津浦线后,三个兵团成一线摆开,向北进犯,企图同我华野主力决战于沂蒙山区。

在敌人气势汹汹的攻势面前,中央军委、毛主席指示华野我军:敌军密集不好打,但只要有耐心,总有歼敌机会,胶济路以南广大地区仍可诱敌深入,让敌占领莱芜、沂水、莒县,陷于极端困境,然后歼灭,并不为迟。军委和毛主席特别强调指出:(一)要有极大耐心;(二)要掌握最大兵力;(三)不过早惊动敌人后方。目前形势敌方要急,我方并不要急,凡行动不可只估计一种可能,而要估计两种可能,在局势未定时,我主力宜位于应付两种可能之地点。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这些指示,及时纠正和克服了我军一部分干部中出现的焦躁情绪。大家胸有全局,比较清楚而深刻地理解了调动敌人、诱敌深入的妙处,教育部队运动作战,待机歼敌。

我纵和兄弟纵队一道,遵照中央军委、毛主席和华野首长指示,避敌锋芒,插进沂蒙山区。沂蒙山区,周围几百里,山连山,峰连峰,山势险峻,非常利于我大军隐蔽行踪。正如陈毅司令员在一首词中赞道:

“临沂蒙阴新泰,路转峰回石怪,一片好风光,七十二崮堪爱。”

我军在沂蒙山区,依靠鲁中解放区人民群众的帮助和支援,部队日夜机动在崇山峻岭之间,随山起伏,逶迤回旋。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前后两个山头,对面看得见人影,呼哧呼哧走上大半天,才刚刚爬上半山腰。可是,战士们心里都明白,我们一进山区,忽南忽北,时东时西,就把敌人搞昏了头,使敌人始终摸不着我军的踪影,成了聋子瞎子。在行进路上,常常可以听到战士们欢快的竹板声:

“运动战,方法好,指挥敌人跟我跑;今向西,明向东,敌人错误犯得凶!”

大家自豪地说:“敌人的汽车轱辘,赛不过我们的飞毛腿!”敌人所吹嘘的美械装备重炮坦克,在山区不是开不动,就是拉不上,成了累赘。我们在沂蒙山区牵着敌人鼻子转,行程数千里,无论山高、路滑、坡陡、石尖,都阻挡不住英雄战士们前进的脚步。

鲁中地区人民群众,在敌人进犯时,家家户户实行坚壁清野,使敌人得不到一点粮食给养的补充。地方人民武装则神出鬼没,到处袭扰敌人,使敌人吃尽了苦头。当我军机动作战时,群众纷纷返回家园,烧水做饭,送信带路,倾尽全力支援人民子弟兵作战。

五月十日,敌右翼第七军及整编第四十八师进至苗家区、界湖一带,并有续犯沂水趋势。十一日晚,我纵和兄弟纵队奉命连夜东进,聚歼该敌于沂水、苏村之间。此时,汤恩伯驱使第一兵团北犯,整编第七十四师进展较快,两翼出现空隙。孤军突出,大好战机。华野首长遂毅然改变战役决心,急令东进各纵火速回师,迎歼第七十四师于坦埠以南、孟良崮以北地区。

我纵在夜行军途中接到华野摩托通信员送来的命令,当即组织部队掉头西进。战士们一边急匆匆地往回赶,一边兴冲冲地说笑开了:

 “好啊!陈老总的电报啪啪啪,咱们的飞毛腿嚓嚓嚓!”

 “咱们成了司马懿的大军——‘后卫变前卫,倒退四十里’!”

 “不!咱们不是司马懿的大军,是诸葛亮的大军。陈

老总神机妙算,你瞧着吧,敌人又在乖乖地听咱们调动了!”

部队越走情绪越高,往返一百三四十里地,于十二日清晨赶到坦埠一线,顾不上吃饭休息,立即选择有利地形,构筑工事,准备战斗。百里回师,“灭此朝食”。

敌整编第七十四师系国民党精锐主力部队,号称“五大金刚”之一,由美国顾问长期训练,装备全套美式武器,担任过南京蒋家王朝的卫戍部队,自诩为国民党蒋介石的“御林军”。该师师长张灵甫曾经骄狂地宣称:“有七十四师,就有国民党!”他的部下也经常吹嘘:“如果共军打掉七十四师,打到南京都没有挡!”

我纵指战员听说要打七十四师,个个精神振奋,摩拳擦掌。战士们说:“别看七十四师吹乎得那么神,我们专拣硬的打,砸烂它这颗硬核桃!”“敌人是铁,我们是钢!”“谁英雄,谁狗熊,孟良崮上碰一碰!”

华野赋予我纵具体任务是:(一)担任阻击任务两天,必须以一切办法吸引住整编第七十四师,坚决守住坦埠东、西两山口及要点,并以积极手段消耗敌人,但自己伤亡不能过大,以保持突击力;(二)阻击任务完成后,以主力配合兄弟部队出击,围歼该敌。根据华野的作战命令,我们经过研究,纵队主力集结待命,以七十四、八O、八十一共三个团,于马山、佛山、大箭、蓝石山一线担任正面阻击,拖住敌人,争取时间,让兄弟纵队顺利赶到指定地域,完成对七十四师的包围。

五月十二日上午,晨雾刚消,敌五十一旅一部用排炮向我阵地轰击,攻势异常猛烈。我守备部队沉着应战,伺机反击。在蓝石山阵地,七十四团一个连打退敌一个团的五次进攻,最后弹药打光,战士们用石头砸向敌人,扼守阵地三个小时。十二日晚,奉华野命令,我纵将坦埠以西防务交给四纵,其余防御阵地由七十四团、八十一团扼守。

曙色微熹,敌五十一旅以一个团为先导,分三路向马山进逼,遭到我八十一团大量杀伤。敌五十八旅一个团,于十二时许占我大箭阵地。黄昏时分,我部重新组织力量,一个反突击,又把大箭阵地夺了回来。

经两天两夜激战,整编第七十四师仅前进三四公里。按照华野命令,我守备部队白天坚守,入夜即要撤下阵地。这种打法,可以说是轻牵硬拽。从整个孟良崮战役意图看,这样可以牢牢拖住七十四师,使其欲攻不克,而又欲罢不能,以利兄弟部队实施紧缩包围。这天,我部反冲击后情绪很高,参谋长聂凤智同志问我:

 “怎么样,今天晚上还撤不撤?”

我说:“上级叫打就打,叫撤就撤,没有什么二话!”就在我纵和友邻纵队力挫顽敌锋芒,拖住七十四师之际,兄弟部队从两翼勇猛插入敌人纵深,斩断七十四师与其左邻二十五师、右邻八十三师的联系。张灵甫原计划十四日继续执行攻占坦埠的计划,此时察觉我军有围歼该师意图,慌忙部署部队向孟良崮、垛庄一带后撤。一看敌人要溜,我们当即命令集结待命的部队主动出击,与友邻纵队一起,咬住七十四师急追猛打。兄弟纵队不失时机,以凌厉攻势,夺下垛庄,断敌后路,终于将七十四师团团围

困在孟良崮山区。

敌人第七十四师被我包围后,蒋介石认为该师战斗力强,又处在有利地形,邻近有三个兵团大军云集,正是同我华野主力决战的好机会。一面暂令该师坚守阵地,吸引我主力;一面急调十个整编师增援七十四师,以图里应外合,夹击我军,决战一场。七十四师也狂妄至极,自以为“中心开花”,一举改变华东战局不成问题。南京国民党政府新闻局长董显光,居然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政府对山东之军事发展引为满意,……国军已与共军主力接触而击破之。相信该省大规模战事,不久可以结束。”

敌人的牛皮吹得越大,失败得越惨。

孟良崮及其周围山头,方圆不过数里,全是清一色的石头山。山峰陡峭,怪石耸立,草木稀疏。敌七十四师近四万人马麇集在山上,饥无食,渴无饮,工事无法构筑,人马无处隐蔽,处境极为狼狈。我军指战员们嘲弄地说:“瞧瞧蒋介石、陈诚的‘天才’指挥吧,又下了一着死棋!” “张灵甫呀张灵甫,这一下要演一出‘马谡失街亭’了!”

围歼强敌七十四师之时,援敌距孟良崮地区近者一二天,远者才三五天的路程。无论攻歼七十四师,还是打击增援之敌,都是艰巨的任务。攻者要快,赶在援敌到达之前;阻者要坚,保证战役得以顺利进行。华野决心以五个纵队围歼七十四师,四个纵队担任阻援。我纵编组在主攻集团中。各纵队的攻击方向是:我纵由东北方向,四纵由北,一纵由西,六纵由南,八纵由东,总攻被围之敌。

五月十四日,我全线发起对孟良崮的总攻击。在猛烈的炮火轰击下,整个山地硝烟弥漫,山石乱飞。由于敌人密集拥挤,我军一颗炮弹落地开花,弹片夹杂着炸起的石片,一弹成多弹,敌人往往死伤一片。我纵当日攻占牧虎山、大老峪、西山一线,击溃敌人三次反击。入夜,被围之敌纷纷升火做饭。满山望去,星星点点,火光闪烁。我炮兵见火光就打,一顿炮火过后,整个山头一片漆黑,呈现死一般的沉寂。我各部不待敌人喘息,连夜猛攻。十五日上午十一时,我二十六师攻占敌主力扼守的要点雕窝峰。敌人疯狂反扑,我部指战员前仆后继,勇猛突击,与敌人在山头展开激烈的争夺战,几上几下,最终打垮了敌人的进攻。

连日天晴,只见几缕浮云,没有一滴雨水。敌人粮尽水绝,饥渴难捱。在我部控制的野猫圩沟,有一眼山泉。敌人在机关枪、迫击炮的掩护下,发起集团冲锋,与我争夺泉水。我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一个连,打垮敌人二十多次冲锋,连指挥员接连牺牲或负重伤,先后有七名干部战士自动代理指挥。敌人在野猫圩沟留下一大片死尸,却没有得到一滴甘泉。被围困的敌人万般饥渴,有的饮马血、吞马肉,有的连马尿、人尿也喝掉了。敌全师官兵的粮弹给养,只得依赖蒋介石派飞机空投接济。为了给飞机指示投落点,敌人在山头摆开识别标志。我们的指战员机动灵活,看到敌人铺红布,我们也铺红布;敌人换白布,我们也换白布。飞机驾驶员在空中无法分辨真假,空投下成包的馒头、大饼、饼干、牛肉等食品和许多弹药,大部落入我们的手中,战士们吃到敌人从徐州紧急赶运来的馒头,还热乎乎的。敌机空投下的橡皮水袋,未等落地,即被我军战士击穿多处,袋中贮水流失殆尽。敌官兵好歹得到一点空投食物,各部之间你争我夺,以至发生火拼。正当我们的追击炮弹打光了,得到敌机投落下的成箱成箱的迫击炮弹,大家更是喜出望外,随即填进炮膛,倾泻在敌人盘踞的阵地上。战士们眼看敌人挨了自家的炮弹,石块、鹿砦、铁丝网被炸得飞上半空,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满山歌声四起,欢唱着“运输队长蒋介石……”

五月十六日,战斗进至白热化阶段。

我纵队部随部队进展靠前指挥。我眺望包围圈里最后几个山头,敌人在反复突击中伤亡很重,龟缩于狭小山地之中,人马混成一团,互相践踏。在督战部队的威逼下,成群的敌人拼死向我军反扑过来,妄图杀开一道缺口,夺路而逃。我二十五师同二十六师合力攻击,奋勇冲杀,与敌人展开白刃战,战斗异常激烈。有的山头经反复争夺,拼刺刀达十五六次。

从孟良崮的东南、西北方向传来了隆隆炮声。陈毅司令员打来电话,询问我纵进展情况,告诉我们,打援、阻援的部队打得很艰苦,很顽强。现在敌各路援兵已节节逼近,他郑重地说:“聚歼七十四师,成败在此一举!我们能争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们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把孟良崮拿下来?”

我立即回答:“现在已经打成这个样子,还能让敌人跑了?!我手头还有一个师没有用上,,七十四师不要想从我这里跑掉一个人!通通打完,把它消灭!”

陈司令员以他特有的宏大嗓门说:“好!现在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孟良崮拿下来。你们打掉一千,我给你们补一千;打掉两千,我给你们补两千。谁打下孟良崮,谁就是战斗英雄!”

放下电话,我意识到最后突击的时机已经到来,当即将陈司令员的指示传达下去,命令各部调整加强战斗组织,抽调机关人员补充战斗部队,并将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战斗。各部不断从电话中汇报战况。我对二十五师师长肖镜海同志说:“你们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长,营长当连长,带头冲!”干部身先士卒,给部队极大的鼓舞。有的单位建制打乱了,有的连队只剩下十多个人,但没有一个向上级叫苦的。我七十五、七十三团先后攻占五二O、五四O、六OO高地,随即不停顿地猛攻孟良崮主峰。在六OO高地上,我部缴获了敌人六门榴弹炮,一时寻不到炮手,最后在俘虏群里找到几个炮手,他们卷起袖口说:“长官,你放心,他们哪里有人,我们都知道!”说着,他们马上掉转炮口,向孟良崮主峰猛轰。

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炮火震撼着山头。在这个盘形秃崮上,七十四师残部倾其全部火力,倚仗山势拼死顽抗。眼见胜利在即,我军指战员忘记了几昼夜的饥渴和疲劳,乘胜突击,越战越勇。下午三时许,我二十五师七十三团在团长孙同盛同志的指挥下,会同兄弟纵队,将红旗插上孟良崮主峰,其余各部亦先后冲上崮顶。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副师长蔡仁杰被冲上主峰的战士们乱枪射死。至此,号称“蒋家五大金刚”之一的第七十四师,即全部、干净、彻底地被我华东野战军歼灭。

五月十六日下午五时许,孟良崮战斗全部结束。连日战斗,硝烟久未消散。这时,突降一场大雨,恰好为我参战部队洗涤征尘。纵目孟良崮山区,雨中群峰,莽莽苍苍;满山遍野,红旗招展;干部战士,欢呼雀跃;胜利的军号声响彻了山山岭岭。各部抓紧时间清点俘虏,收缴物资,打扫战场,于黄昏开始陆续撤离山崮。当我各部刚一撤离孟良崮,敌增援部队的炮弹已经炸响在孟良崮的山岗上。此时此地,孟良崮山头依旧,可是,敌人心急如焚所要救援的国民党“御林军”——整编第七十四师,却已灰飞烟灭了。

孟良崮一仗,我华野部队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气概,集中优势兵力,将敌精锐主力一个师从重敌密集中挖出来彻底消灭,打了一个成功的运动歼灭战,共歼敌三万二千多名,砍掉了敌人在山东赖以维持进攻的一支突击骨干力量,迫使山东战场敌人在四十天内不敢进攻。同时,这一战役的胜利,发生在敌人占领我革命圣地延安,独夫民贼蒋介石公然发出要把反共反人民的内战打到底的狂妄叫嚣不久,给整个国民党蒋家王朝以极大的震惊,蒋介石不得不把陈诚做为替死鬼予以撤职,严重地打击了国民党军队的骄横气焰,大大鼓舞了解放区军民敢打必胜的信心,为彻底粉碎敌人的军事进攻,并为我军转入战略反攻,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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