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再次过草地
包座地区的占领,打开了向甘南进军的门户。包座距离甘肃岷县只有一百五十多公里,沿途多为汉人居住区,路宽粮多,敌人的防守兵力极为空虚,我军继续北上的条件十分有利。因此,党中央电示左路军,迅速出班佑向右路军靠拢,全力向洮河以东发展。
阴谋篡党并坚持分裂主义的张国焘,不顾朱德、刘伯承等同志的坚决反对,到阿坝后擅令左路军停止前进。他先是坚持要红军全部出洮河以西,越黄河人青海,后又提出南下川康边。党中央连电张国焘,指出“目前方针只有北上才是出路”,令其“立刻率左路军向班佑、巴西开进,不得违误”。张国焘顽固地和党中央相对抗,命令左路军和右路军中的四方面军部队全部南下,并于十月间在卓本碉公然另立“中央”,自封为“主席”,其反党活动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张国焘分裂党和红军的罪恶行径,严重破坏了党和红军的统一和团结,削弱了北上创建抗日根据地的力量,给中国革命事业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张国焘明知他公开分裂党和红军的阴谋会遭到全党全军的一致反对,为了欺骗和蒙蔽群众,便在部队中公开散布对党中央的不满,恶意挑拨两个方面军之间的关系,并加强了军阀主义的专横统治,扬言要对“经过斗争和教育仍不转变的分子”给予“纪律制裁”。对中央政治局在俄界会议上对其反党错误所作的决定则严加封锁。
九月中旬,四方面军以及左路军的五军团和三十二军,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执行张国焘的“命令”,分别由阿坝和包座地区南返,再次穿越自然环境极为恶劣的草地。
第二次过草地,已是秋季,金风萧瑟,天气转寒,战士衣单鞋缺,大军再经草地,粮食更缺乏,比第一次过草地更为艰苦。同志们毫无准备,情况不明,思想一度混乱,许多人想不通,有意见:为什么不北上而要南下?为什么要和党中央分开?南下到哪里去?但所有这一切,在当时都无法得到回答,大家只有闷着头,跟着走。
九月下旬,我军走出草地,到达马塘、松岗、党坝一带,开始了南下时期的艰苦作战。为打开通往天全、芦山的道路,方面军首先进行了绥(靖)崇(化)丹(巴)懋(功)战役。
绥崇丹懋地区,到处是高山绝壁和峡谷急流,易守难攻。我军两次过草地,消耗很大,又未得到休整。但是,广大指战员发扬了人民军队不怕艰难困苦、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和迅速果敢的行动,运用夜摸、奇袭和穿插迂回的战术,穿峡谷,渡激流,翻高山,抢隘口,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攻占了丹巴、懋功、达维等地,毙伤俘敌三千余人。
敌见我军南下,急忙调兵四处防堵:以刘文辉的第二十四军防守金汤及泸定至汉源、雅安一线;以杨森的第二十军防守宝兴至大硗碛一线;以邓锡侯的第二十八军防守宝兴以东大川场至水磨沟一线;以刘湘的“模范师”防守天全。另从绵竹等地抽调了十八个团的兵力向西增援,企图将我军堵截于天全、宝兴西北山岳地区。
方面军以攻取天全、芦山、名山、雅安、邛崃、大邑等地为目的,于十月二十日发布了《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确定以我们四军和三十二军为右纵队,方面军参谋长倪志亮为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由丹巴经金汤攻取天全,并以一部向泸定、汉源、荥经方向活动;以三十军和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九军二十五师为中纵队,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为纵队司令员,三十军政委李先念为纵队政委,先占宝兴、芦山,得手后向名山、雅安及其东北方向发展进攻;左纵队由九军二十七师编成,该军政委陈海松为纵队司令员兼政委,以一部防守懋功、达维,主力向东发展。另以第五军团防守丹巴地区,以第三十三军防守马塘、两河口等地,相机进攻理县。
十月二十四日,中纵队以神速的行动翻越夹金山,向宝兴守敌发起进攻。我们右纵队沿大渡河、金汤河南下,首先攻占了国民党西康设治局所在地金汤镇,继向天全发起进攻。
天全,是由西康人川西的一道关口,西侧有大岗山和落西山屏障,两山之间有天全河东西向流过,形成走廊地带。刘湘以他的王牌——“模范师”驻守该地,第一旅部署在灵关河以西,第二旅部署在大岗山和落西山北侧,第三旅为预备队,部署在老场、三江口地区,师部率直属队驻城内。另有刘文辉的一个旅部署在天全以西二十公里的紫石关,自然形成了“模范师”的前哨阵地。
根据敌人的部署和地形情况,倪志亮同志与我商定,我们四军由金汤翻越夹金山,直取紫石关和天全。
金汤距天全约一百多公里,四千多米高的夹金山,横亘其间。山上坡陡路险,荆棘丛生,许多地段无路可走。我们由采药农民作向导,用大刀斩荆棘开路,一昼夜翻过了这座堆冰积雪的大山,迅速抵近紫石关。
我军的突然出现,似神兵天降。紫石关守敌不知所措,慌乱不堪。在我军攻击下,有的举枪投降,有的狼狈地向天全逃跑。
突破紫石关,我们命令先头部队第十二师,尾随溃退之敌,相机向天全发起攻击。
当我赶到天全以西地区时,十二师部队正在与敌激战。我登上一个高地,迅速察看了前面的地形。这是一个河川,地势低洼。宽约四十米的小河子南北向流过,与东西流向的天全河汇合于大岗山西南山脚,惟一的大桥位于麻柳林。敌在河东岸及大岗山构筑了大量工事,以猛烈的机枪火力控制着河川和大桥。我军的数次冲锋都被压了回来。
地形对我不利,不宜正面强攻。我命令十二师暂停进攻,决定采取我军的拿手好戏,派精干的小部队从翼侧夜摸偷袭。
深夜,星月微明,淡淡的浮云在天空徐徐飘动,月光下,一溜长黑影由西向东移动着。我站在高地上,目送着突击队的离去。突击队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河对岸的丛林中,我的视线随之转向对面的大岗山。
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动静,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是路走错了?还是山崖太陡,爬不上去?我正疑虑着,忽见大岗山西南山麓亮起了两个火点,那火点越来越大。
“是突击队发回来的信号,偷袭成功了!”不知是谁高兴地叫了起来,我立即命令发出总攻的信号。
随着嘹亮的军号声,第十一师和十二师部队徒涉小河子,向东岸发起了猛烈冲击。突击队消灭了驻守半山腰的敌两个连,随即配合主力部队,从后面夹击河东岸守敌。敌人首尾不能相顾,一个团很快被我军歼灭大部。红旗插上了大岗山南麓,迎来了彩霞满天的黎明。
与此同时,王近山师长率领的第十师由当地群众带路,于拂晓前徒涉天全河,夺取了城南浮桥,随即向天全城守敌手枪营发起进攻,歼敌一部后突入城内,经过一番激战,占领了“模范师”师部。
敌师长郭勋祺率残部逃至天全以东五公里的梅子坡,使用预备队向大岗山反攻,企图先夺回大岗山,再以全力收复天全城。
不待我军站稳脚跟,敌一个团就从大岗山北麓沿山脊向我反扑过来,一场激烈的白刃格斗在山顶展开了。
我军的战士们英勇无比,武艺超群。刘湘的“模范师”在我们红军的铁拳下,被打得死伤累累,溃不成军。郭勋祺和一些残兵败将连滚带爬地向洪雅逃去。
攻打天全的战斗是一场硬仗。我们的对手是刘湘的王牌——“模范师”,装备精良,又有险要地形和坚固工事作依托。敌师长曾夸下海口:“纵有红军数万,也难飞过天全。”但是,敌人的失败常常是因为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我军迅速果敢的行动,灵活多变的战术,勇敢顽强的战斗作风,使敌人的狂妄计划成为南柯一梦。我军打败了刘湘的“模范师”,歼敌两千余人,取得了南下以来最大的胜利。
打下天全城,我们四军又向东北方向迂回,协同中纵队攻克了芦山县城。至此,方面军攻占了邛崃山以西、大渡河以东、青衣江以北、懋功以南的川康边广大地区,毙伤俘敌一万人以上。
我军直趋成都的攻势,使蒋介石以及四川军阀大为惊恐,赶紧飞符遣将,调集八十多个团约二十万人于名山、邛崃地区,企图建立新的防线,阻止我军的进攻。
敌人的主力业已集中,兵力占绝对优势,我军又面临着连续作战的消耗和缺吃少穿等困难,条件不利于我与敌决战。但是,张国焘无视现实,强令方面军部队全力进攻名山、邛崃,致使我军在百丈地区经历了南下以来空前激烈的一场苦战。
十一月十六日,方面军主力攻下名山东北要镇百丈,打退了敌六个旅的反扑,沿百丈通邛崃大道向东推进。
我军的攻势很快在优势之敌的阻击下受挫。十九日拂晓,敌十几个旅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我军突出于百丈地区的十余里弧形阵地反扑过来。
敌人进攻之凶猛,是我军与川军交战以来少见的。飞机炸,大炮轰,十几个旅的兵力分组轮番进攻。开始是整连整营的,后来是整团整旅的集团冲锋,几个旅齐头并进。
百丈一带是丘陵地,地形开阔,无险可依。我军仅依托敌原有的碉堡工事防守,与敌展开拉锯式的激战。接连三昼夜的时间,虽歼敌一万五千多人,但因兵力对比过于悬殊,百丈主阵地被敌突破,我军伤亡也近万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军被迫撤出百丈一带,转移到北起九顶山.、南迄名山西北一线,与敌形成对峙。
在方面军主力与敌决战期间,为保障右翼的安全,方面军总部命令我们四军和三十二军,分别由天全、飞仙关南下,出击荥经和汉源。
我们四军的任务是攻打荥经县城,荥经守敌为刘文辉第二十四军一部。我军占领天全、芦山地区之时,该敌已成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我军顺利地拿下了荥经县城。
十二月初,敌人加强了攻势,蒋介石派薛岳率七个师,从新津、成都出动,经洪雅向荥经、汉源大举进犯,妄图配合川军将我军压迫于天全、芦山地区予以全歼。
荥经方向敌情严重,方面军政委陈昌浩亲自找我布置任务。我们商定在峡口一带阻击敌人,但对兵力使用问题发生了争论。我提出:“敌来者不善,守峡口最好摆五个团,至少三个团。”陈昌浩不同意我的意见,他说:“薛岳是稳扎稳打,碉堡政策,不会把主力一下子用上来,我们摆一个团就够了。”我再三向他陈述了敌我力量对比和利弊关系,阐明我的理由。他坚持己见,根本不考虑我的建议。我见争论已成僵局,只好服从命令,派三十五团担负这一任务。
战斗打响后,敌人一次就投入了九个团的兵力实施疯狂的进攻。我三十五团指战员英勇抗击,迭挫强敌,打得非常艰苦。但终因寡不敌众,战斗失利,全团伤亡三分之二,团长、政委也光荣牺牲了。
峡口阵地一丢,我们难以抵挡占绝对优势之敌的连续突破,不得不边打边退,撤至天全、紫石关一带。
峡口一仗的失利,主要原因在于违反客观实际的瞎指挥。沉痛的教训告诉我们,指挥员的决心正确与否,事关战役、战斗的成败。指挥得当,可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指挥失误,将会招致不必要的流血牺牲。而指挥员的正确决心,必须建立在对敌我双方情况全面了解、正确分析的基础上。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还应尽可能征求更多人的意见,反复磋商,集思广益。主观臆断、一厢情愿地指挥作战,就免不了要吃败仗。
方面军一系列战斗的受挫,标志着张国焘南下方针的破产。从此,我军南下作战由战略进攻被迫转为战略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