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回忆录》6、红旗飘飘入川北(下)

许家洼 发表于2018-01-09 10:17:46

三、重创田颂尧

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六日是农历正月初一,我们和巴中人民一起,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幸福年”。欢庆的锣鼓,震天的鞭炮,悠扬的山歌,划彩船,踩高跷,演新戏……解放了的山城生气勃勃,一派繁荣。

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我军入川后的初步胜利,使敌人大为震惊。正月初二那天,蒋介石任命田颂尧为川陕边“剿匪”督办,并拨给军费二十万元,子弹一百万发,飞机四架,令其乘我军立足未稳,迅速进行“围剿”。正月初三,田颂尧在成都宣布就职,并通电全川,要诸军阀“通力合作”。

在蒋介石的连电催促下,四川军阀已于一月下旬暂时停止了混战。但是,他们出于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矛盾重重,既不可能执行蒋介石“团结一致”的严令,也不可能满足田颂尧“通力合作”的要求。只有与田军防地毗连的杨森和刘存厚,准备派部分兵力协同田军行动,还有与田军互相依存的邓锡侯送了十万军饷,此外其他军阀都袖手旁观。

田颂尧的二十九军,有五个师、三个旅、一个军属独立旅,共六十个团。他就任“督办”以后,立即将其在嘉陵江以西的部队大部东调,以三十八个团约六万人的兵力,编为左、中、右三个纵队,准备分三路围攻我军,妄图把新生的川陕边革命根据地扼杀于摇篮之中。

年轻的川陕边根据地,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

那时,我军入川不久,部队尚未扩编,根据地又属初创,作战回旋区域也小,敌人兵力是我军的数倍,这些都是不利因素。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有利条件也是很多的:我军连战皆胜,士气旺盛,入川以来已经获得必要的休整补充,体力基本恢复,战斗力远远超过吸食鸦片、装备陈旧的田颂尧部队,同时还可得到根据地群众的支援。川北的地势北高南低,有利于我军防守,不利于敌人进攻。因此,只要我们头脑清醒,不但看到眼前的困难,预见到潜在的危险,而且充分利用克服困难的有利条件,就能彻底粉碎敌人的围攻。

方面军总部在正确分析敌我情况和川北的地形特点以后,决定采取“收紧阵地,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要求各个部队利用险要地形,构筑必要的防御工事,以运动防御给敌以大量杀伤,然后逐步向中心收缩,达成兵力的集中,待反攻时机成熟时,集中力量粉碎敌人的围攻。根据部队分兵发动群众所处的位置,总部决定以七十三师(欠二一八团)和十一师(欠三十三团)位于南江的三江坝、木门、长池地区,对付敌左纵队(二十五个团);以十二师位于巴中地区,对付敌中、右纵队(中央纵队七个团,右纵队六个团);另以二一八团位于南江东北的碑坝地区,向陕南方向警戒;十师位于通江东北的洪口场,三十三团位于通江西南的得胜山,除警戒刘存厚、杨森两部,保障方面军侧后安全外,还作为方面军的机动力量。

当时,我们团位于平梁城及其以南之恩阳河地区,担负着抗击敌中央纵队的任务。

二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平梁城的山头上巡视二营和三营的阵地,一营的通信员跑来报告说:敌人开始以小部队在我阵地前沿进行袭扰和侦察。我预感到敌人的进攻即将到来,就带着一个交通班到一营去了。

一营营部率两个连和一个机枪排,位于巴中西南三十多里的杏儿垭,一个连位于恩阳河北岸与田颂尧的部队隔河对峙。杏儿垭是一个六百多米高的小山,但是位置十分重要。它的西面是仪陇至巴中的公路,东面有一条小路,是通往巴中的捷径。

我在一营等了十天,一直没有发生战斗。敌人在恩阳河对岸磨来磨去,不敢越恩阳河一步。在此期间,敌左纵队向南江的三江坝、木门两地发起猛攻,我七十三师、十一师进行顽强抗击,予敌以重大打击。

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忽然从恩阳河方向传来了阵阵枪声,起初我以为是敌人的小股部队袭扰,但是枪声越来越激烈,中间还夹着炮弹的爆炸声。我命令一营长立即带领部队进入杏儿垭、齐家湾一线阵地。

在料峭春风的吹拂下,浓雾悄悄地淡化了。太阳不时从暗云的后面露出脸来窥视着大地,随即又躲到一块块暗云之中。八点钟左右,前面的枪声渐渐稀疏。又过了一个小时,担任前哨任务的三连按原定方案撤回来了。连长擦着脸上的汗水报告说:

 “敌人大约有三个团的兵力,从恩阳镇过河向我们进攻。我们坚持了两个小时,歼灭他百把人,我连伤亡十余人。”

 “打得好!现在你们的任务是下去休息,随时准备参加战斗。”我拍着连长的肩膀说。

田颂尧的部队逃跑的速度的确不慢,但是进攻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一直到十一点钟敌曾宪栋师的廖刚旅才沿着仪巴公路,慢慢吞吞地走过来。

当敌先头部队进入我军的火力区时,我们的三挺重机枪“哒哒哒”地呼叫起来。突然的火力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有的像放了血的死猪趴下不动了,有的跌跌爬爬地滚到路边的河沟里去了。

一会儿,敌人以一个团的兵力,分三路向齐家湾高地发起进攻。我们在齐家湾高地上的兵力只有一个连和一个机枪排,战士们都打得非常勇敢。敌人丢下一具具尸体,乱七八糟地退了下去。

激战后的战场显得格外沉静,阵阵北风吹得人连打寒噤。炊事班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午饭,战士们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正在参加一次丰盛的美宴。

饭碗一丢,战士们立即开始加修工事。不一会儿,敌人把三个团全部拉上来,向我齐家湾、杏儿垭一线进攻。“轰!轰!”敌人向我机枪阵地开炮了。在一营长的指挥下,机枪排转移到杏儿垭阵地。守卫在齐家湾高地的连队,在给敌人以大量杀伤后,也退至杏儿垭的预设阵地。在炮火的掩护下,敌人向我阵地步步逼近。他们虽然遭到了大量杀伤,但是仗着人多势众,仍然一步步地往上爬,情况变得越来越紧张了。前沿阵地已经被敌人占领,我和一营长商量后,决定把预备队投入战斗。

三连的同志经过半天休息,一个个精神抖擞,早就憋足了劲儿。他们受领任务后,迅速运动到杏儿垭左前方高地,以突然的火力袭击敌人的翼侧。我正面部队乘势发起反击,把突人前沿阵地的敌人赶了下去,并以密集的火力追击敌人,一直把敌人赶到了山下。

太阳落山时,我们在完成迟滞、消耗敌人的任务后,扛着刚缴获的武器,悄悄撤出阵地,沿着山间小路向平梁城前进。走了一里多路,杏儿垭方向还响着激烈的枪炮声,愚蠢的敌人,大概以为我们还在阵地上哩。

第二天,敌中央纵队沿仪巴公路进攻平梁城,我团与敌激战一天,歼敌数百,于当日晚撤至巴中城南郊的南龛山。次日,敌继续向巴中进犯,当其进至南龛山时,我们三十四团和三十五团突然向敌两翼反击,歼其一千余人。与此同时,杨森部第五混成旅由营山向我兰草渡进犯,遭到我三十六团的坚强阻击而逡巡不前;敌右纵队向得胜山,刘存厚一个旅另两个团分别向元山场和余家坪进犯,先后被我三十三团和十师击退。

方面军总部见巴中方向已完成了第一线消耗敌人的任务,乃令我师于三月八日撤出巴中,转至清江渡附近组织新的防线。三月十八日,七十三师也主动放弃南江城,和十一师部队逐步收缩阵地至贵民关、关路口、观光山、大明垭一线。

我军虽然放弃了巴中、南江两座县城,但是敌人却为此付出了伤亡近八千人的重大代价。田颂尧的部队遭此打击后,士气大挫,攻势顿减。从三月下旬开始,敌人被迫停止了全线进攻,战局呈对峙状态。

激战后的两军对垒,是向下一次激战过渡的紧张时期。敌人一面整顿补充,准备发动新的攻势;一面在其后方大肆搜刮民财和食粮,以充其所谓“剿匪”之需。我军则加紧构筑工事,积极开展冷枪杀敌活动,并经常派遣小分队和游击队袭扰敌人的后方。同时,总结前一段作战经验,开展战场练兵,深入政治动员,并在根据地内发动群众参军参战,筹集粮秣,为迎击敌人新的进攻和举行反攻作准备。

田军经过一个月的休整补充后,于四月二十六日又在全线发起猛攻。我军充分运用前一段的作战经验,继续以少数兵力,依托险要地形与工事,创造了许多以少胜多的战例。在二十六日到二十八日的三天中,我全线部队又毙伤敌三千余人。 两个多月来,我军虽然大量消耗了敌人,但是从总体上来讲,敌人在数量上仍然占有很大的优势,而“红军主力的全部集中”,“有利于作战的阵地”,“发现敌人的薄弱部位”等反攻条件还没有具备。为了高度集中兵力,进一步消耗敌人,造成和发现敌人的过失,我军于四月二十九日主动撤出通江城,再次收紧阵地至平溪坝、鹰龙山、鸡子岭、九子坡一线。

在战争史上,被表面的胜利冲昏头脑的平庸之辈屡见不鲜,田颂尧之流也不例外。敌占领通江后,“各部的前线指挥官,都错误地认为红军不堪重兵压迫,撤离川境已属必然之势”,“满以为不待旬日之间,即可奏凯回师”。田颂尧也通电全川说:“匪自二月中旬至今伤亡过半,此乃总崩溃。”其骄矜之气,溢于言表。于是再次展开全线进攻,其担任主攻的左纵队集中十三个团的兵力向东猛扑,中央纵队、右纵队则向通江以北推进,企图歼灭我军于苦草坝地区。刘存厚也认为有机可乘,急以八个团的兵力抢占了竹峪关,威胁我军左翼。

一场生与死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

这时的形势看来十分严重,其实已经发生了有利于我的根本性的变化。

经过三个月的战斗,敌军连遭打击,伤亡愈万,其发动的最后一次总攻,已是强弩之末。我军主动放弃通江,造成了敌人的错觉和失误,其左纵队十三个团冒进至空山坝以南的柳林溪地区,补给困难,人员疲惫,士气沮丧,又处于崇山峻岭、峡谷深壑之间,步步涉险,没有回旋余地。刘存厚的目的在于趁火打劫,没有后续力量,其部队战斗力较弱,刚进占竹峪关立足未稳。

我军虽已退到方圆不到百里的空山坝地区,但战线缩短,主力集中;虽然供给困难,经常靠竹笋、红苕充饥,但士气旺盛,战斗情绪极高;空山坝地区海拔一千至两千五百米,境内群峰林立,树木参天,退可以据险固守,进可以居高临下,是一个非常有利于作战的地区。

综上所述,毛泽东同志指出的关于转入反攻的作战条件,我们已经基本具备!

 “然而有利于我不利于敌的条件和形势的存在,还没有使敌人失败。这种条件和形势,具备着决定胜负的可能性,但还不是胜败的现实性,还没有实现两军的胜负。实现这个胜负,依靠两军的决战,只有决战,才能解决两军之间谁胜谁负的问题。”

方面军首长认真分析了当前的敌我优劣之势,决定首先歼灭进占竹峪关之敌,而后迅速回师,集中兵力消灭柳林溪之敌。

五月十五日深夜,十师、十一师主力一举占领竹峪关西北、东北和东南的险要阵地。次日,竹峪关之敌全线崩溃,我军乘胜追击六十余里,毙伤俘敌八百余人,从而解除了反攻作战的后顾之忧。

为了干净彻底地歼灭柳林溪之敌,方面军总部把我们团以上干部召集到空山坝开会。在半山腰的一间破茅屋内,总部首长拿出半生不熟的红苕和胡豆热情地招待我们。大家听徐总指挥介绍了当前情况,而后踊跃发表意见。总部首长根据敌我情况和同志们的建议,确定以十一师由空山坝以北向敌左侧迂回,断敌后路;十师、十二师主力由空山坝以东及长坪地区攻敌右翼;七十三师仍坚守大、小骡马及小坎子等阵地,伺机转为正面进攻。

我们十二师自第三次收紧阵地以来,除三十六团参加坚守正面阵地外,三十四团、三十五团和十一师的三十三团一直集中于长坪地区作为机动部队,并积极进行反攻准备。现在,反攻即将开始,大家都感到由衷的高兴。

总部会议结束后,我们担任反攻的部队立即进行政治动员和物质准备。七十三师在正面坚守中,以誓死不退的精神,多次与敌展开肉搏,打退了敌人的一次又一次的疯狂进攻,为反攻的准备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五月二十日下午,我们冒着瓢泼大雨从长坪地区出发,秘密插入柳林溪东侧,占领了进攻出发阵地。

次日凌晨四时整,总攻开始了。从四面八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震耳的炮声、战士们的呐喊声、敌人的嚎叫声、骡马的嘶鸣声,汇合成一支激动人心的战斗进行曲,鼓舞着我们奋勇杀敌。从睡梦中惊醒的敌人,不知所措,乱成一团,有的赤条条的乱跑,有的朝着自己的人马开枪。我们的战士挥着明晃晃的大刀,把负隅顽抗的敌人一个个砍倒在地。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歼敌一个团,活捉敌团长一名。

天亮时,十一师部队切断了敌人的后路,七十三师也由正面发起猛攻。我军将敌十三个团大部分割包围于余家湾、柳林溪地区。经过三昼夜激战,至二十四日,我全歼敌七个团,击溃其六个团,毙伤俘敌旅长杨选福、旅参谋长李汉城以下官兵近五千人,缴获长短枪三千余枝,机枪二十余挺,迫击炮五十余门。田颂尧闻讯“忧悲已极”,下令“各县官绅民众戒除宴乐”,以示哀悼,否则“决予惩处”。

空山坝大捷后,敌已陷于全线崩溃。我军穷追猛打,不断进击。七十三师于二十六日收复南江城后,直逼广元城下。十师一部迫使刘存厚部继续后撤,并有一部进抵土地堡。十一师收复长池、木门,逼近苍溪。我们三十四团和三十五团于二十九日收复通江后,又于六月五日收复巴中城,继克恩阳镇,威逼仪陇;三十六团沿通江河以西,经得胜山收复江口(现名平昌县)。敌在后撤中,人慌马乱,溃不成军,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我军沿途俘敌六千余人。

历时四个月的反三路围攻作战至此胜利结束。我军不但收复了失地,而且使根据地扩大一倍以上。总计毙伤俘敌两万四千余人,缴枪八千二百余枝,迫击炮五十余门。田军损失近半,余部退守嘉陵江沿岸。田颂尧自认“材轻任重”,“电呈蒋委员长,请予解除川陕边区剿匪职务,另简贤能接替。”

英勇善战的红四方面军,从此在川北站稳了脚跟,并且在斗争中壮大发展了自己的队伍。方面军总部于六月下旬在南江县的木门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将四个师扩大为四个军。七月下旬各部队完成了改编工作,十师编为四军,十一师编为三十军,七十三师编为三十一军。我们十二师连同巴中、恩阳、仪陇等县独立团(营)扩编为九军,下辖二十五师和二十七师,军长何畏,政委詹才芳,我任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王学礼任参谋长兼二十七师师长。四个军实有二十九个团,共四万余人。

毛泽东同志早在一九二八年的两篇著作,即《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和《井冈山的斗争》中,科学地指出了实行工农武装割据、开辟革命根据地的基本条件。毛泽东同志指出的这些条件,开辟川陕根据地时基本上是具备的。

当时四川军阀对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呈半独立状态,反对蒋系和外省部队进入其地盘,其内部又矛盾重重,混战方酣,这种白色政权之间的战争给我军发展进攻以有利条件。军阀豪绅地主的罪恶统治和通南巴人民的抗捐斗争,使我军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川北地形险要,物产丰富,为我军提供了有利于作战的地形和足够的给养供给能力。我军入川后迅速完成了战略展开,占领了通南巴地区,执行了工作队任务,广泛地发动群众。在反三路围攻中,采取了“收紧阵地,诱敌深入”的方针,粉碎了敌人的围攻。

正是由于这些客观条件和主观上的原因,川陕根据地才能够形成和发展。然而,川陕根据地的创建,又是在远离中央、得不到毛泽东同志直接指导的历史条件下进行的。正是由于这一特殊情况,所以更能说明毛泽东思想具有不可否认的客观性、普遍性和真理性。历史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

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是中国人民的胜利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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