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园镇出奇制胜
杨平口一仗，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进至小河溪的敌第二旅第四团惧怕重蹈覆辙，赶紧退守广水城。我们红一师则凯旋黄柴畈地区休整。
根据地人民听说我军打了大胜仗，送来了整猪整羊和各种慰问品犒劳我们，年轻小伙子踊跃报名参军。数天内，我们师就发展到一千五百多人。为了与其他两个师的编制统一起来，即将三个支队改编为第一、第三两个团，每团两个营，每营三个连。我们一支队改编为第一团，我在该团一营任连长。
部队扩编后，我们在黄柴畈地区，进行了紧张的军事训练。
盛夏七月，骄阳似火，正是练兵的大好时机。指战员们在烈日下摸爬滚打，挥汗如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经过不到一个月的勤学苦练，新战士基本上掌握了射击、投弹、劈刀等技术，初步学会了利用地形地物，部队的战术技术水平有了新的提高。
随着军事素质的提高，战士们跃跃欲试，日夜盼望着上战场与敌人比高低。我的心情也和大家一样，期待着上级早日下达新的作战任务。
七月下旬，上级传下命令，准备攻打花园。
花园，是京汉铁路南段的一个重镇，距离武汉约一百公里。该镇西傍滠水，东、南、北三面均为平原。驻守该地之敌为钱大钧教导师第五团，下辖步兵营、重机枪营、迫击炮营和一个直属步兵连，总兵力一千四百余人。该团的主要任务是培训军士和基层军官，装备虽好，但缺乏实战经验，战斗力较弱。我军在阳平口全歼敌独立旅第一团后，该敌一夕数惊，害怕袭击，惶惶不可终日。
但是，要全歼该敌也不是轻而易举的。敌兵力与我师相等，且有坚固建筑物和预先构筑的机枪掩体作依托，强攻对我不利。师首长据此情况，决定夜袭花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为了缩短奔袭路程，我军预先由黄柴畈秘密转移到西距花园四五十里的青山口。这里背靠大小悟山，地形复杂，便于我军隐蔽集结。
七月二十八日深夜，繁星闪烁，夜深人静。我们从青山口出发，快步行进在绵延起伏的丘陵地上。盛夏的夜间，蛙鸣阵阵，凉风习习，一天的暑气顿感消失。
走了一个多小时，离花园镇越来越近了。
突然，传来了“停止前进，就地待命”的口令。我心里很纳闷，找到营长问清了情况，原来是后卫部队掉队了。
我们只好就地停了下来。这时，大家心里都很着急，有些同志表现出急躁埋怨的情绪，担心夜袭不成失去歼敌良机。这次行动，使我深深体会到时间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在一定的情况下，赢得了时间，就是赢得了胜利；耽误了时间，就是贻误了战机。
就在我们焦虑不安的时候，地方党组织送来了新的情报：当天夜里，花园镇南、北街头仓库相继失火，敌人救火忙了通宵，原驻守镇南的敌八十三师留守连，于午夜后撤离花园归建。师首长认真分析了这些新的情况，认为虽已失去了夜袭良机，但由于敌人彻夜救火，必定是疲惫懈怠，给我军提供了新的可乘之机；而敌八十三师留守连的撤离，又给花园的守备留下了一个缺口；我军的行动尚未暴露，利用镇郊农作物做掩护，仍可隐蔽接敌突然发起攻击。于是决定仍按原定部署进攻花园，并采取了相应的补救措施：令师特务队化装成赶集的群众先行，扫除进击道路上的敌人岗哨。这一判断和作战决心，是师首长在指挥上坚定果断、机动灵活的表现，特别是补救措施的采取，使我军保持了战斗的突然性。
此时此刻，时间对我们是多么宝贵啊！早一分钟到达花园，就多一分胜利把握。我们大步流星地向前飞奔，花园镇的轮廓已依稀可见。
花园镇分东西两部：主要街区在铁路以西，有前街、后街、南街组成；东部为火车站及铁路东街，横街则把东西两部连接起来。敌教导团的兵力部署为：步兵营两个连驻花园镇内前街和后街，另一个连驻车站东南之曾家庵与丁家台子；重机枪营两个连驻车站和铁路东街，另一个连随团部驻横街；迫击炮营驻镇西北角李家祠；团直属步兵连驻镇西北方向紧靠滠水河的罗湾。
我军继续向花园前进，到花园东南的李家寨时，即按预定方案兵分两路，沿铁路东西两侧展开：第三团从南面进攻花园镇的路西区；我们第一团从东南向车站及路东区实施攻击。
这时已经天亮。赶集的群众，有的挑着瓜果蔬菜，有的担着柴草，有的提着家禽，三三两两地向花园走去。我们尾随师特务队的一部，穿越半人高的棉花地，很快到达镇东南的曾家庵、丁家台子附近。
路口的两个哨兵，正在盘查着过往的群众。
师特务队的几个战士乔装成卖柴的，混进赶集群众之中。他们趁敌哨兵弯腰翻看柴担之际，一刀一个将其报销了。我们随即跃上大路，分两路冲进敌军驻地。
果然不出所料，救火忙了通宵的敌人还在睡大觉。“缴枪不杀”的叫喊声把敌人从梦中惊醒，一个敌军官睡眼朦胧地喝道：“你们瞎了眼啦，我们是国军！”这家伙看我们都穿着老百姓的粗布衣服，以为是民团。
“我们是红军，你们被包围了！”一班长大声回了他一句。
敌人一听说我们是红军，顿时乱成一团。有的慌忙跑去取枪，可是枪早被我们拿到手了；有的光着屁股往床底下钻；有的跪在床上哀求饶命。那个敌军官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枪，企图顽抗。一班长一个箭步冲过去，抡起大刀就砍。那家伙惨叫一声，半挂在脖子上的头颅在床沿直晃。“谁敢动，这就是下场！”一班长举着血淋淋的大刀大喝一声。
敌兵们吓得面无血色，“扑通扑通”跪倒在地，一个个都成了目瞪口呆的“泥菩萨”。
全歼了敌人一个连，我们继续向纵深突破。位于铁路东街的敌重机枪营发现我军进攻，以猛烈的机枪火力封锁了我们前进的道路。王树声团长当即令我们连在正面钳制敌人，主力从两翼迂回。
敌掩体内的机枪吐着长长的火舌，子弹贴着地皮飞过，发出“嗖嗖”的响声。我组织全连的三挺“花机关”压制敌机枪，掩护一排去炸掉敌火力点。只听得“轰轰”几声，敌机枪顿成“哑巴”。
在我团的两面夹攻下，敌重机枪营（欠一个连）全部被歼。接着，我们越过铁路向敌团部所在地横街发起进攻。这时，第三团也以迅速、勇猛的动作突入花园镇内，消灭了敌步兵营，与我团对进突入横街，一举歼灭敌团部和一个重机枪连，活捉了敌团长。驻扎在镇西北罗湾村的敌团直属步兵连见团部被歼，企图渡滠水西逃，刚窜至河边就被我们追上，全部活捉。
至八时许，敌大部被歼，惟有迫击炮营在副团长胁迫下，依托镇西北角的李家祠堂作困兽之斗。李家祠堂房屋坚固，不宜强攻。我们一面在祠堂周围堆积棉花、柴草，准备火攻；一面展开政治攻势，瓦解敌军。敌士兵在我感召下，很快哗变，打死了副团长，向我军缴枪投降。
枪声停息了。我们以极小的代价，换取了全歼敌一个团的胜利，总计毙伤俘敌一千四百余人，缴获重机枪八挺，迫击炮五门，长短枪八百余支，其中有不少是出厂不久的“汉阳造”。是夜，孝感县地方武装还攻占了王家店车站，破坏铁路十余里，有力地配合了我军在花园镇的战斗。
战斗一结束，我们又顶着烈日，在街头巷尾展开政治宣传，做群众工作。我们经过半夜的急行军和三个小时的激战，虽是又饥又渴，但严守纪律，没有一个人擅自进商店人民宅。人们看到红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原来紧闭的商店、民宅纷纷打开了；铁路工人、商店职员和街道居民忙不迭地给我们送茶倒水，连连称赞：“这才是我们穷人的队伍呀！”
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八月一日，我们红一师和当地人民群众在小河溪举行了庆祝“八一”南昌起义三周年和花园战斗胜利大会。那一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会场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们兴高采烈地唱道：
“八月里来桂花香，红军游击到我乡，孝感花园打一仗，小郎哥呀！
缴获枪支无其数，还有八架机关枪……”
花园战斗的胜利，极大地振奋了铁路沿线和根据地的广大群众，在地方党和政府的号召下，根据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拥红扩红运动，广大青年争先恐后报名参军，地方游击队、赤卫军也以一部编入部队。这时，我们红一师在小河溪进行了第三次扩编，将一、三两团每团补齐三个营的建制，并另成立了机炮混成团，全师发展到三千余人，部队的战斗力进一步得到了提高。
三、四姑墩诱敌聚歼
花园战斗后，我们红一师乘胜西越京汉线，袭占了云梦县城，并停留该地三天，发动群众，开仓分粮，使我军的政治影响扩大到铁路以西地区。
我军出击京汉线连战告捷，使正在对冯玉祥、阎锡山作战的蒋介石军队的后方受到严重威胁。蒋介石急忙将驻河南的戴民权新编第二十五师调防京汉铁路南段，担负护路任务。另调彭启彪新编第十四旅到花园附近驻防。
八月二十一日，戴民权派一个旅进犯铁路以东地区。当时，我们红一师驻在小河溪，距铁路只有十几里路，且无有利地形作依托组织防守，加之敌我兵力对比悬殊，不利于我与敌作战。在此情况下，师首长决定向四姑墩一带转移，诱敌深入，寻机歼敌。
我们接连打了几个胜仗，不少同志产生了轻敌思想。那一天，我和指导员从营部开会回到连里，立即被战士们团团围住，这个问：“连长，又有仗打了？”那个说：“连长，快下命令吧！”
我给大家介绍了敌情，传达了师首长的命令。谁知我的话刚讲完，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嚷开了：“为什么不打？”“送到嘴边的‘肥肉’怎么不吃？”五班长叫得最起劲，他说：“连长，带领我们去向上级请战！”
听了同志们的议论，指导员觉得有必要做做解释工作，他示意我讲讲。
“大家静一静。请连长给我们讲讲道理。”指导员招招手，叫大家坐下来。
可是说什么呢？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基层指挥员，难以从理论上说清楚为什么要向根据地内转移。我沉思片刻，决定来个引古论今。
“还是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我的话音刚落，几个“娃娃兵”拍手叫好。我接过三班长递来的旱烟锅，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起了“马陵之战”的故事。
“古时候，我们中国分裂成好几个小国，各国之间经常打仗。有一年，魏国的庞涓带兵进攻韩国，韩国就请齐国来帮助。齐国立即派田忌和孙膑带着大队人马上路了。但是，他们不到韩国去打庞涓，反而去袭击魏国的京城。这一下，庞涓慌了，赶紧回来保驾……”
“这一着棋，真叫绝了！”三班长赞叹地说，“来来来，连长，烟袋拿来，再吃一袋！”
“更绝的还在后面呢！”我把烟袋递给他，接着说，“庞涓带着人马赶来了，齐国的军队怎么办呢？”
“兵对兵，将对将，打他个人仰马翻！”有个战士抢着回答。
我接过三班长的烟袋，摇摇头说：“孙膑却对田忌说，我们撤退！”
“连长，不是你编的吧？怎么和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呢？”有些战士叫了起来。
“这都是古书上写的，我还编不出来哩。齐国的军队真的撤退了，并且装得很像。庞涓信以为真，就丢下步兵，只带一支骑兵部队，日夜追赶。谁知孙膑预先在马陵道这个地方设下埋伏，结果大败魏国，庞涓见败局已定，就自杀了！”
说到这里，我问大家：“为什么撤退，通了没有？”有个战士吞吞吐吐地说：“还是不通。”
我真想发火，但是忍住了。我又问； “五班长，你通啦？”
“通了一半。”
“一半也行，你谈谈。”
“孙膑的退让是假装打不过，不是真的认输。”
“对！”我站起来说：“我们在强敌进攻面前先退一步，是为了骄纵敌人，创造战机，为尔后的胜利创造条件。”
人们的思想问题不是一堂课就能解决的，不过，大家说归说，干归于，还是服从命令听指挥。
我军撤离小河溪，迅速翻过大小悟山，经夏店向四姑墩转移。当渡过西河到达四姑墩以西地区时，上级命令我们就地占领有利地形，准备迎战敌人。这里是一个进退两易的地方，既有山地作依托，离根据地中心又近。
敌新编二十五师尚未尝试过我军的铁拳，见我军撤离小河溪，以为是败退，便趾高气扬地追了上来。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其先头第一四八团赶至四姑墩地区，即以一个营的兵力向我军发起攻击。
愚蠢的敌人就像庞涓一样高兴得太早了，我军奋起还击，密集的子弹犹如万箭齐发，直射敌群。
上级发出了冲锋的信号。我们横枪举刀，高喊杀声，向敌人发起猛烈反击，迅速歼灭了敌先头营，并迂回包抄，将其一四八团包围起来。
敌前敌总指挥鸣福恼羞成怒，复以一四六、一四七两个团疯狂反扑。我军形成对内对外正面，与敌展开了拉锯式的激战。从上午八时打到下午二时，击退了敌人的十余次冲锋。有一次，敌一四七团团长亲自督战，指挥六连之众，向我们营发起冲锋。我们与敌袒衣肉搏，白刃相接，拼杀了一个多小时，把敌人杀了下去。混战中，敌团长被我军击毙。当然，我们也付出了血的代价。有一个战士被敌人刺破了肚皮，肠子淌了出来，但他左手托着肚肠，右手挥动大刀，一连砍倒了两个敌人，最后壮烈牺牲。
正当我们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军部率二、三两师由皖西赶到，立即从行进间投入战斗，向敌人右翼迂回包抄。
第二、第三师的到来，更加鼓舞了我们的士气。我们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向被围之敌一四八团发起猛攻，将其大部歼灭，余敌溃不成军，连夜西逃。
当夜，三支兄弟部队在四姑墩第一次会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大家素不相识，但是却一见如故，分外亲热。第二天，我军乘胜进击，直抵京汉铁路附近。敌新编第十四旅兵分三路反扑，我军在小河溪又歼敌一个团的大部，其他两路敌人不战自退。因敌以重兵驻扎在铁路沿线，我军不便继续追击，即返回黄才畈地区休整。
四姑墩战斗，是我们红一军三个师的第一次协同作战，第一次采用了包围迂回的战术，取得了歼敌一个团大部、击溃两个团的胜利。这一仗，本来还可以取得更大的战果，但由于我军缺乏经验，不懂得实行大胆的穿插分割，以致未能全歼被围之敌。后来的作战实践使我们逐步懂得：将被围之敌分割开来，是达成歼灭战的一个重要前提。在包围敌人的过程牛，应大胆实施穿插分割，迅速把敌人的作战部队割裂成数块，以制止敌人的机动和靠拢，为各个歼敌创造条件。
自一九三O年六月至八月，我们红一师在京汉铁路南段主动出击，接连获胜，歼灭了敌大量正规部队，发展壮大了自己，充分显示了我军越战越强的旺盛的生命力。在此之前，曾有人怀疑大别山的红旗能打多久，怀疑红军能否与国民党正规军作战。我军出击京汉线连同红二师、红三师东进皖西作战的胜利，以铁的事实否定了那种悲观的论调。我军不仅在鄂豫皖边界地区站稳了脚跟，扩大了影响，而且作战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一次战斗的歼敌规模，由个把排、个把连发展到一至两个团。
我军在这一时期所以能够取得这样大的胜利，主要是由于红一军的组建，实行了统一指挥，统一编制，并在战斗中不断扩编，为进行大规模的战斗创造了条件。红一军成立后，又及时抓住了军阀混战、反动统治阶级内部发生很大分裂的有利时机，采取了主动出击、向外发展的正确方针。在作战中，注意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作战方法，灵活机动，不拘一格。杨平口战斗的诱敌中伏，花园战斗的长途奔袭，四姑墩战斗的迂回包围，都各有其特点。经验告诉我们，战争是发展的，不同的战争和战役、战斗，都有时间、地点、条件的不同，只有着眼战争的特点和发展，采取符合当时情况的战略战术，才能克敌制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