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回忆录》1、走武装割据的道路(下)

许家洼 发表于2018-01-09 14:57:47

三、大别山不倒  红旗不倒

起义胜利后,由于各路大军云集县城,吃住都很困难,第二天,我们奉命返回家乡。一路上,看到人们集会游行,庆祝胜利,我们也是乐在眉梢,喜在心头。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反动派已经蠢蠢欲动,在背后向我们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五日夜,国民党反动派调任应歧十二军的一个师,突然袭击黄安县城。城内军民与敌激战半夜,打退了强敌的多次进攻,但终因寡不敌众,使已经解放了二十一天的黄安县城重陷敌手。黄安县委书记王志仁、鄂东军总指挥潘忠汝在突围中壮烈牺牲,革命武装力量遭到严重损失。

黄安城失陷后,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吴光浩等起义领导人和部分工农革命军鄂东军冲破敌人的层层封锁,转移到黄陂县木兰山一带开展游击活动。

不久,蒋介石、汪精卫派遣大批军队进驻黄麻地区,对农民运动进行残酷镇压,无数革命干部和群众遭到剖腹、挖心、斩首、剥皮、抽筋、火烧、活埋、钉门板等惨无人性的屠杀。在麻城,敌人用机枪一次就射杀了革命群众六百余人,其状惨不忍睹,令人发指。那些豪绅地主则乘势纷纷拼凑反革命组织“清乡团”,“还乡团”,以百倍的疯狂、千倍的仇恨进行反攻倒算。

恶霸地主李静轩尾随国民党匪军返乡后,立即办起了段家畈“清乡团”,残酷地杀害了我们六乡农协主席裴玉亭。还有不少农会干部、义勇队和炮队队员因来不及转移而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在群众的掩护下,我和十几个炮队队员,几次化险为夷,幸免于难。残酷的现实使我深切地认识到躲藏是不行的,惟一的生路是拿起武器和敌人斗。我和同志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上山打游击。从此,我们开始了“天当房,地当床,深山密林与敌捉迷藏”的游击生活:白天转山沟,钻山洞,夜间下山摸“清乡团”的岗哨,袭击土豪劣绅的住宅,处决那些罪大恶极的反动分子。许多农民群众冒着生命危险,以打猎、砍柴、挖药为名,上山给我们送饭和传递情报。

这年的腊月,遇上了历史上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几天几夜,绵亘起伏的大别山成了银色的世界。山峦、沟壑、田野、村庄都被齐膝深的积雪覆盖着,天气异常寒冷。

漫天的大雪给我们增加了更多的困难。敌人白天见烟就围,夜间见火就打,我们不能烤火取暖,只好挤在一起互以体温取暖。敌人在加紧搜山的同时,几乎封锁了所有的山垭路口,妄图把我们困死在冰天雪地中。我们没有吃的,只好将积雪扒开,挖草根和葛根充饥,有时也能寻觅到一点残留在树上的野栗子、野柿子,拐枣等野果。这些秋天成熟的野果,经日晒雨淋,天长日久有的已腐烂变质,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霉味,但为了能生存下去,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吞。我们的头发长得老长,衣服撕成了破布片,更为严重的是长期吃不到盐和米,浑身无力。尽管生活如此艰苦,环境如此恶劣,但没有一个人悲观失望。同志们紧紧团结在一起,互相爱护,互相体贴,哪怕弄到一点野果,都你推我让地分着吃。

一天中午,柔和的阳光射进幽静的山林,裹在枝头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独自一人坐在一棵大枫树下,寻思摆脱眼前困境的办法。这时,我的堂弟许仕明走到我身边坐下说:

 “世友哥,我们得想个法子,搞点吃的穿的,要不然同志们不饿死也得冻死。”

 “是啊,我正在考虑怎么办才好呢。你我都是党员,无论如何要带领同志们渡过难关。”我回答说。

他沉思片刻,又说:“我倒有个主意。福田河东边的袁家河有一家地主,我曾在他家帮过工,对那里的地形熟悉,我们是不是去一趟?”

我考虑了一下,说:“行,说干就干,今晚就动手。”当暮霭笼罩山林的时候,我们一行十余人冒着严寒,踏着冰雪,消失在茫茫黑暗中。我们绕过福田河,经杜家河,直插袁家河,于半夜时分翻墙进了地主的宅院。

地主一家老少看我们这些手持武器、衣冠不整的不速之客闯进房里,吓得缩成一团。许仕明对老地主说:“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是来借粮的,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决不伤害你家一个人。”

那地主连忙点头哈腰地说:  “好!好!鄙人尽力效劳!”

就这样,我们很顺利地搞到了一些急需的粮食、食盐和衣服。临走时,我对那地主说:“今后不许你欺压穷人,你每干一件坏事我们都给你记着,随时找你算账。”那地主头点得像捣蒜,一连几个“是!是!是……”

当我们走到村东头时,突然与“清乡团”的巡夜队遭遇,我立即命令大家快跑。刚出村里把路,袁家河的“清乡团”就紧紧撵了上来,子弹“嗖嗖”地从我们头顶飞过。我们边打边撤,敌人紧追不放。我一看天快亮了,如不赶紧摆脱敌人,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果断地命令大家,迅速向茅家山转移。

我和郝光德趴在雪坑里,掩护同志们撤退。我们先举枪撂倒了跑在最前面的两个敌人,后面的敌人吓得趴倒在地上。我看同志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就和郝光德斜刺里钻进了一片竹林。

这时,山村里已响起阵阵雄鸡报晓声。我们在天亮前已赶不回去了,必须赶快离开这片竹林。我考虑到这里离胡家山三舅家比较近,和郝光德商量了一下,决定到那里暂避一下。

对三舅我是了解的。他为人正直,爱打抱不平。尽管他们那里的农民革命斗争搞得没有我们热火,但他思想进步,同情革命,是可以信赖的。

当我们赶到胡家山时,天已大亮了。三舅一看我们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身上沾满了泥雪,大吃一惊。当我把情况告诉他后,他想了想,说:“现在外面风声很紧,后山有一个山洞,你们先到那里避避风。”

我们匆匆忙忙地吃了点东西,就跟随三舅来到了山洞里。山洞很大,可容纳十几个人,洞顶上是悬崖绝壁,洞周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灌木,十分隐蔽。舅舅临走时对我们说,他每天中午以打猎为掩护,给我们送饭。

第二天晌午,该是舅舅送饭的时候了。但左等右等,不见他的人影。我心急如焚,担心他出事。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才看到外祖父背着背篓,提着猎枪,一步一喘地向山洞走来。

我急忙跑下去,拉着他老人家的手说:“外公,怎么你老来了?舅舅呢?”

外祖父一边从背篓里取出饭团,一边颤抖地说:“你舅舅……他……”

 “他怎么啦?出事了?”

外祖父点了点头,给我们讲了头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中午,你三舅送完饭刚回到家,段家畈的‘清乡团’和福田河的民团就把我家包围起来。团总潘松理用手枪点着你舅舅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把许世友交出来!’你舅舅理直气壮地回答:‘许世友不在我这里。’姓潘的奸笑一声:‘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给我搜!’匪徒们翻箱倒柜,搜了半天也没搜出啥名堂。姓潘的恼羞成怒,上去给你舅舅几个耳光,打得他鼻青脸肿,鲜血直流,最后把他五花大绑抓走了,还牵走了家里仅有的一头耕牛。临走时,姓潘的对我说:‘限你三天之内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抬着棺材来收尸’……”

说到这里,外祖父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挂了两行热泪。此时此刻,我心如刀绞,只觉得浑身的热血往上涌。眼看舅舅家为我遭了这样大的难,怎能忍得下这口气?我抽出撇把子枪吼道:“我去找这帮坏蛋算账!”

 “对,跟他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郝光德也刷地从背上抽出了大刀。

 “不成不成,你们单枪匹马是要吃亏的。”外祖父伸出双臂阻拦我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共产党发了,再报仇也不迟。”

在外祖父的劝说下,我们渐渐冷静下来。我考虑了一下,对外祖父说:“那么,我们今晚离开这儿,去找打散了的同志。”

他沉思片刻说道:“也好,听说国民党匪军又要搜山了,在这里也不安全。”

外祖父一边劝说着,一边把猎枪递到我手里:“孩子,带上吧!我这把老骨头时间不长了,你带着比放在我这里有用。”

我望着外祖父那慈祥的布满皱纹的脸,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他接着说:“伢子,别难过,你放心走吧!这里我会想办法的……”

当天晚上,我和郝光德乘着夜暗,翻山越岭,来到了茅家山,与先突围出来的同志会合了。这一带山高壑深,古木参天,在这些高耸人云的大树之间,还盘绕丛生着茂密的蔓藤和荆棘,是十分理想的隐蔽场所,而且离乘马岗比较近,便于与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从此我们这支小小的游击队又活动起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清晨,我们刚进胡家山,无意中被一个坏蛋发现,他向段家畈“清乡团”和福田河民团告了密。匪徒们把我舅舅抓去后,给他上踩杠,灌辣椒水,打得他死去活来,但舅舅始终没有吐露一点真情。后来,外祖父东借西借,凑足了一笔钱,总算把舅舅保了出来,但人已被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

敌人抓不到我,就抄了我的家,放火烧了我家的房子。并且在集镇、乡村到处张贴“通缉令”,悬赏捉拿我,扬言“捉到许世友,赏大洋三百块”。敌人的暴行不仅动摇不了我的革命意志,相反更增加了我对他们的刻骨仇恨。当时我想:总有一天会找他们算账的,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

由于敌人力量的过于强大,我们只能钻山林,和敌人捉迷藏。虽然斗争很艰苦,但是同志们都坚信:只要党还在,群众还在,革命就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只要大别山不倒,红旗就倒不了!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继续战斗下去。

四、走武装割据的道路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一九二八年三月,春风又吹绿了大别山。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那满坡盈谷的野菜,破土而出的嫩笋,是我们最好的食粮;我们也不用愁挨冻了,明丽的阳光驱散了料峭的寒风,给我们送来了温暖。

几个月来,我们在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四处游击,风餐露宿,经历了千辛万苦。我们越来越感到,必须尽快找到党组织,以便得到党的指示。

四月,盘踞在黄麻地区的军阀部队发生了内讧,蒋军第十二军撤回了河南,黄麻地区只有桂系第十八军一部驻守。形势略有好转,我们就派人下山,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党支部书记王勉清同志。找到了党,我们就像失散多年的孤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王勉清同志告诉我们:工农革命军鄂东军已经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最近全部从木兰山返回了黄麻老区,并消灭了七里、紫云等区一些地主民团。

这一消息对我们是一个巨大的鼓舞,我们立即下山,在地方党组织领导下,秘密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与土豪劣绅展开斗争。由于敌人还控制着黄麻北乡的大小集镇,并经常出来“清剿”,我们只好时而上山,时而下山。

一天中午,在葱郁的山林中,我和同志们正在讨论着如何去找部队的事。突然,在树上望风的胡老四压低嗓门说:“支部书记王勉清同志来了。”

 “王勉清同志?”我心里纳闷起来。自从我们和他接上头后,他经常派交通员给我们送情报或送吃的穿的。有情况时,他派人来联系或是我们派人去找他,他自己从未进山找过我们,今天他独自一人进山,一定有什么紧急事情吧?我连忙钻出树丛迎了上去,看他跑得满头大汗,衣服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忙问道:“老王,有急事吗?”

 “哎呀呀,叫我找得好苦啊!跑了好几个山头,没见你们的影子,哪晓得你们在这里。”他一边用衣襟擦着汗,一边兴冲冲地说,“快下山,王树声、徐其虚同志派胡德亏、周业臣等八个同志来接你们啦。”“哦,他们在哪里?”

 “就在山脚下。”

我们立即随王勉清下了山,远远看见几个人等候在一片树林旁。

 “德亏……”我喊着胡德亏的名字跑过去,胡德亏也呼喊着我的名字奔过来,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德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说:“我们是奉上级指示来接你们的,这是党代表徐其虚同志给你的信。”

我忙打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情不自禁地说:“走!现在就走。”

还没等我说完,王勉清同志乐呵呵地说:“看把你急的。今晚到我家去,好好招待你们一番。”说完,拉着我和胡德亏就走。

到达王家洼,时已黄昏,晚霞将周围的树林镀上了一层金晖,飞鸟都呜叫着归巢了。王勉清家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山坳里,独家独户,房屋四周一片葱翠的竹林,十分隐蔽。

晚上,王勉清买来了酒,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那么多猪肉,烧了满满两大盆。好久没有吃上这样丰盛的饭菜了,同志们狼吞虎咽,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拂晓,我们便离开了王家余。当我们到达部队的临时驻地时,受到了王树声,林柱中、廖荣坤、徐其虚等同志的热烈欢迎。久别重逢,大家格外亲热。王树声同志见到我第一句话就开起了玩笑,他说:“我们以为你上西天了呢,没想到你还是那样结实。”我笑着说:  “上西天?没那么容易。李静轩花三百块大洋买我的脑袋,都没买去,我呀,命大福大造化大,还想看看共产主义究竟是啥样子哩。”同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十几个人分别被编人一、二大队。当时一个大队下属三个班,每班十几人。我被编到第二大队第六班,班长就是胡德亏同志。

后来随着革命力量的发展,第七军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一师,下辖四个大队(对外称团),共一百二十余人枪。这支队伍人虽不多,但却都是经过残酷斗争考验的党和人民的优秀儿女,是黄麻起义保留下来的革命火种。整编后不久,王树声、廖荣坤等同志率领第一、第二两个大队,从柴山保来到乘马、顺河等老区开展革命斗争。

部队来到老区的消息传开后,广大贫苦农民如久旱的禾苗喜逢甘露,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部队打回来啦!”“我们的救星到啦!”部队每到一地,乡亲们都含着热泪向亲人倾诉国民党匪军和地主“清乡团”的滔天罪行,纷纷要求向敌人讨还血债。老区人民的血泪控诉,激起了指战员的满腔怒火。为了迅速扩大割据区域,使麻城北乡与柴山保根据地连成一片,为了替乡亲们报仇雪恨,我们立即投入了惩办土豪劣绅和反动民团的战斗。

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一、二大队从五十里外奔袭顺河区云雾寨。

云雾寨是通往麻城的交通要道。顺河区大地主陈实生,彭焱生办的“清乡团”驻扎在寨上。据地方党组织提供的情报,“清乡团”有五十多人枪,他们在顺河集、料棚一带设卡,任意向群众要钱、要粮、要柴,连过路也要留下买路钱;他们还以搜查为名,抢劫财物,奸污妇女。谁要是反抗或是不满,就被扣上“私通共党”的罪名,轻者被抓、吊打或罚款,重者关押坐牢或处死,附近群众对这帮作恶多端的匪徒早已恨之入骨。

当我们抵达寨子外围时,只听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男男女女的哄闹嘻笑声和猜拳行令声混杂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老远就听得很清楚。

我们迅速接近寨墙北门,只见寨门紧闭,寨墙有两丈多高,全部用条石砌成,十分坚固。

廖大队长快步走到胡德亏面前,低声说:

 “你们班先翻过寨墙,打开寨门,注意不要惊动里边的敌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开枪。”

话音刚落,胡德亏把手一挥:“上!”

我们十几个小伙子立即搭人梯,敏捷地向上攀登。进了寨,没有发现敌人的哨兵,便立即打开了寨门,同志们迅速冲入寨内。王树声同志指挥一大队把住四面寨门,防止敌人逃跑;我们二大队向一座灯火通明的院子冲去。我和胡德亏跑在最前头,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一看,好家伙!堂屋的横梁上吊着两盏纱罩大宫灯,两旁柱子上各挂一盏汽灯,供桌上点着一排一尺多长的红烛,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堂屋内满满地摆了五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酒菜。匪徒们和几个穿着绸缎长袍的豪绅地主,还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妖艳女人,正围在桌旁大吃大嚼;整个屋内烟雾腾腾,酒气熏天,男男女女活像一群苍蝇叮着一摊牛屎堆,乱哄哄,闹纷纷,一团糟。

这帮家伙肆意纵情作乐,毫无戒备。当我们冲在前面的几个同志进了屋,才被一个端菜的匪徒发觉,他惊叫起来:“红……红军……”

这一喊不打紧,立刻引起屋内一片混乱。那些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吓得哇哇直叫,抱着头就往桌子底下钻,桌子挤翻了,碗碟杯盘哗啦啦打得粉碎,酒菜汤饭洒了一地,有的脸上、身上沾满了菜汤,真是丑态百出,狼狈至极。

这时,廖大队长朝房顶“砰”地打了一枪,大喝一声:

 “我们是红军,你们被包围了!谁敢顽抗,就崩了谁!”

这一枪一吼,犹如晴天霹雳,把敌人给镇住了。有的举手投降,有的磕头作揖,乞求饶命。

我们乘敌人混乱之际,全部缴了匪徒们的枪。几个亡命之徒企图夺路而逃,被我们当场劈死。不到一个时辰,寨上守敌被我们一网打尽,共缴获步枪三十多枝,俘敌四十余人。事后我们才知道,这一天是“清乡团”的一个头目结婚,晚上宴请亲朋宾客,正好撞在了我们的枪口上。打下云雾寨,红军声威大振。部队每到一地都受到了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和拥护。乡亲们腾出房子给部队住,给部队烧水做饭,为部队当向导,送情报。我们战斗在老区人民中间,如鱼得水,如虎添翼,经常神出鬼没地袭击敌人。

十月初,我们游击到泗店东岳庙。一天下午,我和几个同志正在房东家门口玩石锁,忽然通信员急匆匆地跑到我面前说:“廖大队长有急事找你,快去!”

我跑步赶到队部,只见王树声、廖荣坤、徐其虚、林柱中等几位领导同志正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事情。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廖大队长,找我有啥事?”

廖大队长招呼我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是这样的,你家乡的地下党组织送来一份重要情报,恶霸地主李静轩最近从武汉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正在招兵买马,扩充段家畈‘清乡团’。经过研究,我们决定夺取这批武器,拔掉这个反动据点,把那一带的工作开展起来。那里是你的家乡,请你来谈谈去段家畈的路线和段家畈的地形。”

听说要打段家畈,收拾李静轩,我有说不出的高兴。随即把去段家畈途中要经过哪几个村庄,要翻哪几个山头,走哪一条小路最近以及段家畈的地形一一作了介绍。徐其虚同志听了后满意地说:“有你这个‘活地图’,今晚这个仗就好打了。”

 “今晚就打?那太好了。”我高兴地叫了起来。

王树声同志笑道:“打到你家门口去了,看把你乐的!”是啊,打到我家门口去了,怎么能不高兴呢?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自从恶霸地主李静轩拼凑段家畈“清乡团”之后,我家乡一带的老百姓就遭了殃,在他们的摧残下,不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知有多少穷人惨死在他们手里。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活捉李静轩,为乡亲们报仇。

傍晚,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部队按预定计划冒雨出发了。

天黑路滑,我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给部队带路。雨水打湿了衣服,冷风吹来,颇觉几分寒意,但我一想到去打段家畈“清乡团”,顿觉浑身是劲。

当我们行进到离段家畈七八里的黄土岭时,雨停了,风也小了,天空显得高了些,也亮了些,一弯新月穿行在像野马奔驰的团团灰云之间,忽隐忽现,忽明忽暗。我们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于午夜时分到达段家畈。

村边树影婆娑,夜色分外幽静。为防意外,王树声、廖荣坤同志命令部队在村外待命,让我和周业臣、郑家发同志先进村侦察。

我们三人悄悄摸到“清乡团”团部,在暗淡的月光下,发现一个团丁怀抱着枪,聋拉着脑袋,坐在门槛上打瞌睡。我上去一只手捂着他的嘴,一只手把他往胳肢窝里一夹,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拎到廖大队长面前。那家伙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廖大队长低声问道:  “你们的人都在哪里?”

 “都在后……后院……睡觉。”那个团丁战战兢兢地答道。

 “李静轩呢?”

 “他……他正在前……前院……摸牌。”

摸清了情况,我们迅速向“清乡团”团部冲去。

此时此刻,李静轩和几个“清乡团”头目摸牌正摸到兴头上,一见我们提着枪、拿着刀破门而入,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枪就抵住了他们的胸口,正在做着美梦的团丁们也被我们缴了械。没动一刀一枪,段家畈“清乡团”三十多人枪全部被我们俘获,刚从武汉买回来的十多枝崭新的“汉阳造”和成箱的子弹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提着大刀,走到浑身发抖的李静轩面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李静轩,还认识我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啊”地叫了一声,脸上的横肉不停地抽搐着,他强作镇静地说:“许家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哼!你不是悬赏三百块大洋要我的脑袋吗?老子今天送上门来了!”

 “这……这……”李静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胡德亏同志上去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怒骂道:“你这个喝人血、吃人肉的魔鬼,我们有多少穷人死在你手里……”

 “宰了他!宰了他!”同志们不约而同地喊道。

 “拉出去!”廖荣坤同志大喝一声,李静轩顿时瘫成一团泥。

不容分说,我和胡德亏上去把李静轩一夹,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后山镇压了。

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放眼四望,那满山遍坡的枫叶,似火焰,如彩霞,将秋日的群山装扮得分外壮丽。

红军到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四乡八里。河铺、李破塘,宋家余、董家垮、甘家垮等村的贫苦农民,成群结队地来到段家畈,给部队送来鞋袜、鸡蛋、糍粑和花生等慰劳品,还有不少年轻小伙子积极要求参加红军,那些躲进深山老林的群众也闻讯返回了家园。

我们在六乡地下党的配合下,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把粮食分给贫苦农民;并协助地方党组织,大力开展群众工作,建立了乡苏维埃和农民赤卫队,恢复了农协会、妇女会和童子团等群众组织,使这一带的革命斗争又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

部队接连打了两个胜仗,武器弹药得到了补充,同志们斗志昂扬,求战情绪热烈。在此情况下,我们乘胜占领了杨泗寨,继而消灭了朱家冲、丁家岗和徐家围子等反动民团。令人惋惜的是,在徐家围子战斗中,我的亲密战友胡德亏同志的双眼被敌人打瞎了。

我和胡德亏从小就在一起砍柴、放牛、打猎;农民运动兴起后,又一起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农民武装时,我们同在一个炮队,在斗争中彼此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情谊。后来他被抽调到麻城县农民自卫军。黄麻起义时他是攻城突击队队员,起义受挫后,跟部队上了木兰山。他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对同志关怀备至,打起仗来机智果敢,英勇顽强。记得那天向敌发起冲锋时,民团的喷砂枪打得十分猛烈。胡德亏同志大声喊道:“同志们,不要怕,敌人的喷砂枪打不死人,冲啊!”就在我们冲进敌人的寨子时,他的眼睛不幸被敌人的喷砂枪击中,顿时血流满脸,倒在地上。我迅速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给他包扎,他手指着前方,大声说:“别管我,快冲上去,消灭敌人要紧……”战斗结束后,组织上决定他回家养伤。谁知从此一别,竟成永诀。胡德亏同志回到家乡后,以顽强的毅力坚持地方斗争,最后被国民党匪军抓住,壮烈牺牲。

胡德亏同志走后,上级指定我接替他的班长职务。

不久,我们又击溃了麻城国民党匪军一个营的进攻,驻乘马岗的一连国民党匪兵害怕被歼也逃回了麻城。与此同时,第三、第四大队和师特务大队在七里、紫云等区也消灭了不少地主民团,并多次粉碎了国民党正规部队的进攻。在他们的发动下,那一带的群众革命斗争也搞得有声有色。

到一九二八年底,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等老区的大部分地区重为革命势力所控制,党和红军已经在黄、麻、光三县边界站稳了脚跟。这年年底,中共鄂东特委明确提出了“学江西井冈山的办法”,使鄂豫边区的革命斗争更加坚定地走上了毛泽东同志开创的“工农武装割据”的正确道路。

一九二九年春,我们红三十一师利用蒋桂军阀混战的有利形势,积极向外游击,先后歼灭了黄安县的禹王城、高桥河和麻城县的西张店等多股反动民团,缴枪一百四十多枝。部队也在斗争的烈火中成长起来,到是年五月,全师发展到四百余人,并成立了第五大队。经过战火的锤炼,部队的战斗力显著提高,有时一个队能消灭或击溃整连整营的敌人,同时也积累了丰富的游击战争的经验。随着军事上的胜利和地方工作的开展,鄂豫边界武装割据地域越来越大,黄安、麻城、罗山、孝感、黄陂等县的部分地区,相继建立了区级的苏维埃政府和游击队,在纵百里、横一百三十里地区内,乡村中的反动统治全部土崩瓦解。黄安七里和麻城乘马等老区已分配了土地,根据地内到处呈现一派生气勃勃的革命景象。

与鄂豫边革命根据地日益巩固和发展的同时,豫南、皖西的党组织,先后在商城南部和六安、霍山地区领导了武装起义,建立了红三十二、红三十三师和豫东南、皖西两块革命根据地。从此,这三支红军和三块革命根据地,在大别山构成了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展开了更大规模的革命斗争。

毛泽东同志指出:“中国革命斗争的主要形式是武装斗争。”又指出:“在中国,离开了武装斗争,就没有无产阶级的地位,就没有人民的地位,就没有共产党的地位,就没有革命的胜利。”大革命失败后,中国革命的惟一正确道路,是毛泽东同志所开创的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工农武装割据”的道路。黄麻起义失败后,鄂豫皖的党和红军经过艰苦曲折的斗争和反复的探索,逐渐走上了在敌人统治力量薄弱、地形条件对我有利的边界地区,实行“工农武装割据”的道路,使黄麻起义的星星之火,终于燃成燎原之势,在鄂豫皖边界地区分别建立了三支红军和三块革命根据地。这是鄂豫皖边界地区的党和人民前仆后继,英勇奋斗所获得的伟大胜利。回顾鄂豫皖红军和根据地初创时期的艰难曲折的斗争,使我们深刻体会到:毛泽东同志提出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伟大思想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工农武装割据”的道路是夺取中国革命胜利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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