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拿起枪杆子
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这股腥风很快刮到大别山区,逃跑到新集的土豪劣绅以为反扑的时机已经成熟,便纠集了“红枪会”、“白枪会”、“黑枪会”、“孝子会”、“扇子会”等各种反动武装共一万余人,向乘马、顺河等区发动了猖狂进攻。
这帮匪徒打到我们乘马岗一带后,屠杀农会干部,迫害革命群众,捣毁农民协会,抢东西,拉耕牛,毁青苗,烧房屋,真是无恶不作。在匪徒们的蹂躏下,充满生机的麻城北乡一时变得阴风惨惨,妖雾沉沉,到处是凄惨的哭声,遍地是焦黑的灰烬。接着匪徒们又从乘马岗南犯,经过一路烧杀,于四月底包围了麻城县城,狂妄地叫嚣要“血洗麻城”。
当时,我们几个乡的一部分农会会员,撤进了麻城县城。在中共麻城县委的领导下,我们同城里的革命武装一起,奋起反抗,打退了匪徒们的多次进攻。县委又派王树声同志突出重围,到武汉搬兵求援。在中共湖北省委委员、湖北省政府负责人董必武同志主持下,湖北省各界组成了“麻城惨案调查委员会”,会同毛泽东同志在武昌主办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的三百名武装学生,火速驰援麻城。围城的匪徒们闻讯魂飞魄散,仓皇北撤。我们乘马、顺河两区立即组织了二百余人的敢死队,配合学生军作战。学生军和农民武装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路横扫了磨角楼、王福店、乘马岗等地反动武装,摧毁了乘马区反动区长王既之在方家湾的老巢,救出了被匪徒们关押的农会干部和群众。接着又乘胜追击,一直打到新集附近。这次斗争虽然取得了很大的胜利,但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血的教训。为了保卫革命的胜利成果,必须拿起枪杆子,以革命的枪杆子来对付反革命的枪杆子;只有把广大农民群众组织起来,武装起来,才能使革命斗争广泛深入持久地进行下去。不久,黄麻两县相继建立了农民自卫军,并在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等区的各乡普遍组织起农民义勇队。
我们六乡农民义勇队于五月底成立,并从中挑选了十余人组成炮队,我担任了义勇队大队长兼炮队队长。我们义勇队和炮队总共有千余人。在后来的长期革命斗争中,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坚定不移地跟着党革命到底,有些人还参加了红军。很多同志为革命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现在还在部队工作的,只有我和王必成同志了。我们名为炮队,实际上并没有炮,只有几枝鸟枪,其余都是大刀、梭镖,任务是打头阵,换句话说就是敢死队。
义勇队和炮队建立起来后,我们到处搜集破铜烂铁,架起铁匠炉,自己动手制造刀矛。有的队员把长竹竿的一头削尖,涂上猪血,再放在桐油锅里炸,这样的竹矛,照样能够捅死人。
要战胜装备、人数占优势的敌人,光凭大刀、长矛是不够的,我们决定从敌人手中夺取枪支武装自己。
在我们六乡东面,有个叫做福田河的集镇。反动政府在这里设有税局和盐卡,并派有一些武装盐警为其撑腰。他们与地方上的土豪劣绅狼狈为奸,搜刮民脂民膏,对四乡群众,敲诈勒索,大发横财。特别是那个外号叫“彭大头”的班长,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农民运动起来后,这帮家伙仍然我行我素,毫无收敛,仗着手上有枪,常常窜到乡村收捐逼税,乡亲们从心里恨透了这伙坏东西。
我和裴玉亭同志商定,瞅准机会下手,打击这些为非作歹的兵痞,以夺取枪支武装自己,扩大农民武装的影响。
一天晌午,有几个盐警倒背着枪,叼着烟,向我们乡走来。打头的那个又高又瘦,脖子上长着个很不配称的大脑袋,那模样活像一根长竹竿上顶着个笆斗,他就是人们恨之入骨的“彭大头”。看样子,这次又是来收税了。来得正好!我立即召集了炮队队员,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大家立即去分头行动了。
当彭大头那伙人刚刚在村头露面,我和几个队员挑着柴草迎了上去。
“站住!往哪儿去?”彭大头叉着腰,扯着破嗓门叫了起来。
“老总,卖柴去!”我一边往前走,一边陪着笑脸答话。
“要完税!”
“真新鲜,连柴草也要完税?”
“少废话,要不然全部充公。”
我看着彭大头那副架势,恨不得一拳送他见阎王,但一看队员们还没全部上来,便忍着性子和他周旋。
彭大头很不耐烦,嘴里不住地叫着“快交税!快交税!”两只贼眼却盯着我的柴草担子滴溜溜地转。
“弟兄们!快上来给老总交税哕!”我不动声色地打着掩护。等到队员们都上来了,我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发出了行动信号。队员们立即抽出藏在柴草中的大刀、斧头,猛虎般地扑向敌人。
彭大头到底是个老兵痞,他见势不妙,“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说时迟那时快,胡德亏一个箭步冲上去,只见刀光一闪,那颗笆斗似的大脑袋滚出了好远。其余匪兵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当了俘虏。
乡亲们看我们扛着钢枪,押着俘虏走进村里,都拥了上来。
“炮队干得好啊!”
“这下总算给我们出了气了!”
大伙最稀罕的还是那几枝钢枪,像得了宝贝似的,左瞧瞧,右看看,你争我夺地瞧个没完。乡主席裴玉亭笑着对我说:
“这下炮队可洋乎啦!”
“有了这玩意,什么红枪会、白枪会的,就更不在话下了!”我拍了拍枪托,高兴地说。
不久,我们又从土豪劣绅家里没收了几枝钢枪,炮队也扩大到二三十人。武装斗争闹得更红火了。乘马岗一带
呈现出一派“山山岭岭铜锣响,村村寨寨红旗扬,家家户户忙打仗,男女老少齐武装”的战斗景象。
光阴似箭,春尽夏来。大别山变得更加生机勃勃。六月间,麦子刚刚下场,我带领炮队又忙着练起了武艺。村前的打谷场成了我们的练兵场。队员们有的在练瞄准,有的在耍大刀,有的在练刺枪,还有的在练对打。阳光下,刀矛飞舞,银光闪闪。
正当我们练得起劲的时候,突然祖师殿上空接连响起三声令炮。
这是紧急报警信号!队员们立即拿起武器,向祖师殿飞奔。紧接着,各村各垮都响起了“镗镗镗”的铜锣声,正在地里干活的义勇队队员,农会会员都带着锄头、扁担、刀矛、甲鱼叉,飞也似的向祖师殿跑去;妇女们、儿童们也拿着菜刀、木棒跟了上来。
祖师殿因山顶上有座庙而得名,山高四百多米,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我们六乡抵御福田河反动地主武装进攻的天然屏障。我们在山顶上构筑了坚固的工事,堆置了大量的礌石、滚木,并在山上日夜设哨,监视敌人。刚才的炮声,就是哨兵发出的报警信号。
我们刚刚爬上山顶,山那边的敌人也已接近了山头。我们“噼噼啪啪”打了一排子枪,把敌人压到了半山腰。好险啊,晚来一步就糟了。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这股来犯之敌是福田河的地主民团和红白枪匪,约有八百多人。我们只有二三十人,虽有地形之利,但抵御如此众多之敌是相当艰苦的。队员们都暗暗下定了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
匪徒们重新纠集起来,向我们发起了新的进攻。在此危急之际,我们身后突然响起了“呵火,呵火”的呐喊声。我扭头一看,原来是乡主席裴玉亭带着义勇队和成百上千的农会会员赶到了。阵地上顿时沸腾起来。山头上到处都是农会的犁头旗和严阵以待的群众,大家都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敌人。
敌人被这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和红旗漫天的气势镇住了。匪徒们一下子都怔在那里。这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袒胸露臂的教师爷走了出来。他左手端着一杯酒,右手提着一把刀,身后还有个小匪徒,牵着头山羊。他手舞足蹈,口中念着咒语:
“昆仑山,缠硬体,观音赐的金钢体,金钢体,肚练气,能挡刀枪能防戟,枪炮子弹不入体……”
咒语刚念完,这个教师爷一刀砍下了羊头。他身后的匪徒们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即嗥叫着向山头冲来。这样的场面我们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不禁感到非常好笑。为了充分发挥土枪,土炮的作用,我们从容不迫地等待这帮家伙前来送死。
当敌人爬到距山顶约有二三十米时,我大喊一声:“打!”霎时,钢枪、鸟铳,松树炮一齐喷出了愤怒的火舌,滚木、礌石也像山洪一样泻向敌群。匪徒们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被砸烂了脑袋,有的被砸断了腿,山谷里响起一片哀嚎声。那个教师爷还想组织反抗,我端起钢枪,边骂边扣动了扳机,“就打你这‘刀枪不入’的金钢体!”
只见那家伙踉跄了一下,像个烂冬瓜一样,向山下滚去。反击的时机到了。我把小褂子一甩,举起大刀,大声喊道:“不怕死的,跟我来!”二三十名炮队队员全都甩掉上衣,挥刀挺枪,冲人敌群。义勇队和上千名群众也跟着冲了下去,山顶上的妇女,儿童敲着铜锣,呐喊助威。炮队队员们把平时学的十八般武艺全部搬了出来,在敌群中左砍右劈,来回冲杀,刀矛指处,血肉飞溅。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经过一阵厮杀,敌人死伤无数,连滚带爬地逃回了福田河。
祖师殿一战,使我们六乡的农民武装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同时也打出了炮队的威风。福田河和光山、新集一带的地主民团、红白枪会匪,只要一提起六乡炮队,就谈虎色变。从那以后,福田河的民团枪匪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在这以后,我们六乡农民义勇队和炮队,又多次配合县农民自卫军,在杨泗寨、癞痢寨、破寨岗等地反击来犯的光山、新集等地的地主民团、反动枪匪。由于队员们奋不顾身,英勇杀敌,多次得到上级党组织的赞扬。麻城县农民自卫军还从我们炮队选调了胡德亏等五名队员,并调走了在祖师殿战斗中缴获的六枝钢枪。
正当我们欢欣鼓舞、庆祝胜利的时候,汪精卫于七月十五日在武汉叛变了革命。宁汉合流,国共分家,国民党反动派对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实行全国性的大屠杀,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遭到惨重失败。霎时间,腥风血雨笼罩了黄麻地区,敌人叫嚣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掉一人”!
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黄麻两县潜伏和外逃的土豪劣绅则乘机而起,进行疯狂的反攻倒算。
严重的白色恐怖,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人。在革命转入低潮的危急关头,有的人公开叛变,有的人暗里投敌,有的人自动脱党,还有不少人悲观了,消沉了,失望了。但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和革命者,在敌人的屠刀面前,并没有怯弱和动摇,而是更加紧密地团结在党的周围,继续领导人民坚持斗争。
我们这支农民武装,也面临着关连身家性命的抉择。一年来,我们这些泥腿子站起来了,说话响了,腰杆硬了,还不是因为有共产党的领导,因为我们手上有了枪杆子。放下枪杆子,就等于放弃了一切,没有枪杆子,我们就要再吃二遍苦,再遭二茬罪。与其等待那些刽子手杀上门来,还不如提着脑袋去杀出一条生路。干革命总是要死人的,杀头不过碗大的疤,不死就要干共产党,就要同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干到底!大别山人民是杀不尽的,革命的烈火是扑不灭的。农友们认准了一个理:农民协会还要办!枪杆子不能丢!不打不能安身,不打没有出路!这年农历七月,逃亡到新集的西张店大恶霸地主、民团团总王芝庭,纠集新集一带的地主民团和反动红枪会共三四千人,准备于二十日还乡,企图恢复乘马岗区的反动统治。中共麻城县委(此时已转移到乘马岗)得到这一情报后,决定在敌人途经之地北界河伏击敌人,以鼓舞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斗志。
七月二十日拂晓,黄麻两县的农民武装秘密开到麻城和光山交界的北界河,在起伏的山岗上布下了伏击阵地。麻城县农民自卫军和我们炮队在前面,后面是各乡农民义勇队和成千上万手持锄头、竹矛和甲鱼叉的群众。前来配合作战的黄安县农民武装,部署在西边山上,负责断敌退路。
太阳已经好高了,还是不见敌人的踪影。我们隐蔽在灌木丛中,就像坐在蒸笼里,身下的土地都被汗水浸湿了。一直等到中午,敌人才露面,远远看去,一列长长的队伍,像一条刚出洞的毒蛇,慢悠悠地向我们阵地爬来。敌人终于进入了伏击圈。我们立即开火,带着仇恨的子弹射进了敌群。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蒙了,慌乱地匍匐在地。这时,我方阵地上连响起三声令炮,隐蔽在山沟里,丛林中的农民自卫军、义勇队和炮队,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敌人;农民群众也手持各式武器,呐喊着扑向敌群。漫山遍野,红旗招展,刀枪挥舞,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枪声、炮声、喊杀声和锣鼓声。
敌人被拦腰斩成数段。我们奋不顾身地冲人敌群,枪打刀劈竹矛捅,只杀得敌人哭爹喊娘,大败而逃。大路上、稻田里到处都是敌人遗弃的大刀,长矛和衣物,一具具敌尸横七竖八地躺在殷红的血泊里。
当残敌溃退到西山脚下时,又遭到黄安农民武装的猛烈堵击。敌人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胖得像头肥猪似的王芝庭也被我们在稻田里活捉了。
这一仗大获全胜。毙敌数百,俘敌两千,缴获步枪数十枝。胜利的喜讯很快传遍了黄麻两县的村村寨寨。
战后第三天,中共麻城县委在西张店召开了庆祝大会,并根据广大群众的要求,处死了王芝庭这个怙恶不悛、血债累累的大恶霸。
北界河战斗的胜利,是黄麻两县人民在面临着严峻考验的情况下,以大无畏的革命气概反抗敌人的进攻,所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这次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广大农民群众的革命斗志,沉重地打击了反动派的嚣张气焰。
一九二七年九月,党的“八七”会议精神传到了黄麻两县,给正在坚持斗争的革命人民以巨大的鼓舞。党的“八七”会议,是中国革命处在危急关头而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它彻底结束了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在中央的统治,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方针。它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中共黄麻两县县委根据“八七”会议精神和湖北省委制定的秋收暴动计划,决定进一步发展农民武装,迅速举行秋收起义。中共湖北省委还派吴光浩、王志仁等一批军政干部来到黄麻地区,组成中共鄂东特委,统一领导黄麻两县的起义斗争。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三日,著名的黄麻起义爆发了!这天下午,黄麻两县的农民武装从四面八方拥向黄安七里坪,汇聚成了两万余人的起义大军。我们六乡的农民义勇队和炮队,也雄赳赳地加入了起义队伍的行列。
这一天,七里坪红旗招展,刀矛如林,起义群众秩序井然,热烈而又紧张地进行战前准备。
“暴动,夺取县城!”
“暴动,实行土地革命!”
口号声震撼山岳,激励人心,队员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太阳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映红了莽苍苍的山峦。在铿锵激昂的铜锣声中,浩浩荡荡的起义大军高唱着暴动战歌出发了。
暴动暴动!工农打先锋,拿起刀和枪,一同去进攻!
暴动暴动!哪怕白匪凶,拼出一条命,勇敢向前冲!
暴动暴动!天下归工农,再不当牛马,要做主人翁!
暴动暴动!
共产党来指引,
前仆又后继,革命定成功!
这支队伍似滚滚洪流向着黄安城涌去。午夜时分,我们向黄安城发起了攻击。吴光浩同志率领的突击队首先攀梯进了城,与事先潜入城里的尖刀班会合,迅速消灭了城北门的哨兵,打开了城门。起义队伍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城里。突击队一马当先,以迅速勇猛的动作,消灭了火王庙的敌人,接着打进了县衙门。我们六乡的义勇队和其他农民武装一起,从北门直向东门冲去,伪警察局的几十个警察慑于起义队伍的声威,乖乖地缴枪投降。东门也很快被打开了。在城内各界人民群众的配合下,起义军迅速地占领了全城,至十四日清晨,战斗胜利结束。
这一仗,消灭了城内的全部反动武装,摧毁了反动县政府,活捉了伪县长贺守忠等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数十人,把革命的红旗第一次插上了古老的黄安城头。
这次胜利,诞生了鄂豫皖边区的第一个红色政权和第一支革命军队——黄安县农民政府和中国工农革命军鄂东军。
黄麻起义是继“八一”南昌起义、秋收暴动之后,又一次伟大的革命壮举,它极大地鼓舞了这一地区人民群众的革命斗志,推动了革命斗争的深入发展,使广大人民群众认清了革命的方向,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更加坚定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信心。武装斗争的革命烈火,在黄麻大地上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