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中最残酷、最艰苦的岁月,终于熬过来了。一九四三年春天,我们发动边区广大抗日军民,准备对敌人进行局部反攻。抗战形势的发展是喜人的,黎明的曙光已照耀着祖国的大地。
这年二月初的一天,我们军区机关驻在新海县的个村子里,突然接到山东分局发来的电报,要我前往鲁南参加山东分局五年工作总结会议。去鲁南,要穿过敌人的许多封锁沟封锁线,不是十天半月内可以到达的。所以,我匆忙交代工作,打点行装,准备带着爱人张玉桂同志和几个警卫员动身上路。
临行前的天晚上,黄骅同志来看我。他显得忧心忡忡,一个劲地吸着旱烟,好半天没开腔,似乎有许多心事难以说出口。我感到很奇怪。前两年边区的形势那么恶劣,他都直保持着乐观开朗的性格;现在难关已经过去,形势正在好转,他为什么反倒很忧愁呢了?
过了一些时候,黄骅同志轻轻地咳了两声,望着我,缓缓地说:“我不知怎的,总担心我们的个别同志......唉! "
我明白了,原来他恐怕我们部队内部出间题,所以如此忧愁。他所说的“个别同志”,是指军区司令员和教六旅旅长邢仁甫。邢仁甫从去年春天由鲁西回到边区后,在许多事情上,都表现出缺乏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品德。比如,在艰苦的反“扫荡”斗争中,他长期躲在岛上,常用小恩小惠拉拢干部,培植个人势力。尤其是因为黄骅副司令在部队中的威信很高,他十分嫉妒,常在背后搞些小动作,给黄副司令制造了不少麻烦。黄骅同志曾几次跟我谈过这些情况。
当下,我间道:“怎么,邢仁甫最近又搞什么名堂了?"黄骅同志摇了摇头说:“这倒没有听说他再对我搞些什么,我都不在乎。我担心的是他总有天要走上邪路,给我们部队造成损失。”许久,我们两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句话。
我望了眼窗外的夜空,见月牙儿已经爬到房顶上了,就对他说:“这样吧,你把这些情况向卓如同志谈下,我到了师部也尽快向上面反映。”黄骅同志说:“那好吧!” 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傍晚,我和张玉桂等人告别了王卓如、李启华和军区政治部主任刘贤权等同志,上路了。黄骅同志牵着我的马,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出很远。我望着他消瘦的脸虑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他这几天没有好好体息,就关切地对他说:“你的身体不太好,要注意休息才行”他摇了摇头说:“没事,垮不了。”
暮色渐渐地暗下来,后面的村子显得模糊不清了。初春的晚风,冷哩唆的,从渤海湾吹过来,摇曳着路旁高大的榆柳树。我见离村子已经远了,就对他说:“老黄,你回去吧,风这么凉,要当心身体啊。”他“嗯” 了声,说:“好吧,你也多加保重!"
我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走远了回头看,只见他还伫立在暮色里,使劲地向我挥着手。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
我们一行人沿着渤海岸夜行晓宿,不几天,就来到了清河区。在清河区部队的护送下,我们穿过了敌人重兵封锁的胶济铁路,进入鲁中不久,又跨过鲁中,进入了鲁南在抱犊崮山区,找到了师部机关和分局机关,见到了罗荣桓、黎玉、陈光、朱瑞、肖华等老首长。
这时已是三月中旬,山东分局五年工作总结会议刚刚开始。这次会议, 是在山东各抗日根据地军民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即将对日寇展开局部反攻的形势下召开的。我和参加会议的其他根据地的领导同志,怀着喜悦兴奋的心情,总结自己所在的根据地五年来抗日斗争的经验教训,谈论对日反攻的光辉前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几个月。
七月初的一个下午,我正在条山溪边洗衣服,忽听有人老远喊道:“周政委!肖主任要你马上去趟。
我急忙从水里捞起衣服,拧了几把,站起身来,匆匆赶到了肖华同志的宿舍。肖华同志紧锁双眉,剪着双手,正在屋内来回踱步。他见了我,当头就说:“边区有电报,你先看看。”
我边抹着额上的汗水,边就拿起电报看了起来。电报上写道:“六月三十日晚七时许,冯逆冠奎等匪徒乘我召开侦察会议之机,冲进会场,刺杀我军区副司令员黄骅、参谋主任陆成道等五人,刺伤四人, 现正在追捕中。”
我看着看着,脑子“轰”的一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只觉得屋内的一切都在旋转。我在心里痛苦地呼喊:这难道是真的?黄骅同志、陆成道同志,多么好的同志啊,难道真的遇难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肖华同志说:“这是空前的损失,损失太大了。产血的教训啊。这么优秀的指挥员,没有牺牲在战场上,竟被几个匪徒杀害了,匪徒真可恨哪! "
我抬起泪水模糊的双眼,眼前顿时浮现出冯冠奎的凶相:朝天鼻孔,荒草似的胡子,一张血盆大口,两只眼睛射着凶光......。他原先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后来逃到新海县冯家堡投奔我们的海上特务团。当时许多同志都不同意收留他。但邢仁甫说:“抗战不分先后嘛! 要允许别人进步。” 不仅把他收留下来,不久还提拔他当了军区司令部手枪队长。就是这样个家伙,残酷地杀害了黄骅、陆成道等同志!
肖华同志接着说:“新华分社发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罗荣桓同志、黎玉同志和我也向总部作了报告。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可以想见,这不是个一般的暗杀事件。”他要我先回去休息,等边区的详细报告来了再说。
我回到宿舍里,心情沉重得象悬着块铅。黄骅同志那瘦消的身影;他在苍茫的暮色里伫立着,使劲地向我挥手送行的形象,他抱着腿坐在炕上,推心置腹地和我谈话的情景......,这一切, 是多么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里!几天来,我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饭吃不下,觉睡得更少,体重明显地下降。
不久,边区送来了详细的报告。报告上叙述了黄骅等九位同志罹难的经过和关于善后问题的处理:六月三十日傍晚,细雨蒙蒙。军区司令部正在新海县离海边约六十里路的大赵村中举行侦察工作会议。会议由黄骅,陆成道同志主持,到会的有政治部除奸科长陈彪、司令部二股副股长崔光华和五股股长池田、一军分区作战参谋董兴根、侦通站站长齐耀庭、二军分区侦察参谋刘金财、三军分区侦察参谋迟麟兆等。黄骅同志首先讲话,主要是说高苗庄稼正在长成,青纱帐快起来了,要求大家总结下侦察工作经验,为部队出击敌人作好准备。接着由齐耀庭、迟麟兆同志发言。就在这时候,叛徒冯冠奎带着手枪队的十个贴身队员,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从冯家堡冒雨赶到了大赵村,摸到了会议室的门外。黄骅同志忽见门外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正要喝间,不料叛徒的枪声响了。他的前额被打穿,鲜血喷涌出来,一头歪倒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陆成道同志也被打倒了。齐耀庭、池田等同志刚要举枪还击,但被叛徒们的四、五支短枪一阵乱打,都倒在血泊里。
在村东警戒的连队听到枪声,以为是羊二庄的敌人袭扰。后来发现一伙人奔出村子,向冯家堡方向潜逃,随即派了两个排紧紧追击。虽然没有追上,但子弹打伤了冯冠奎。
村中的部队赶紧派人向驻在苏基附近的区党委报告。同时救护伤员,把黄骅、陆成道、陈彪、崔光华、董兴根五位烈士的遗体装硷起来。
半夜时,新海县委书记叶尚志同志带部队赶来了。不久,王卓如、刘贤权、李启华等边区领导同志也赶到了大赵村。他们一面向师部报告,一面向全区发出了通令——
“各专员县长各级武装:
“冯逆冠奎于六月三十日晚七时许率十余人叛变,刺死我边区领导人黄骅、陆成道等同志,凶残万状。边区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应协力同心,缉拿凶手归案法办。”
当我再次到肖华同志那里,看到这个报告的时候,心中不禁涌起了阵阵疑云:冯冠奎凶杀的动机是什么呢? 他既然没有投敌,又逃到哪里去了呢?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一个策划得很周密的阴谋,恐怕不是冯冠奎能想得出来的。那么,这背后的人是谁呢?黄骅同志在我临行前的那个晚上说的番话,又在我脑海里涌了出来,我觉得心里一沉: 难道是他邢仁甫?
我把这些忧虑告诉肖华同志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说:“你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本来师部叫邢仁甫到延安去受训,他说青纱帐没有起来,行动不便,一拖再拖,不肯动身。这是很有间题的!"
他告诉我,区党委另有份报告,刚送到罗荣桓同志那里去了。报告的内容是这样的:冯冠奎逃到海边后,到处骂娘,说:“邢司令叫我杀死黄骅,说事成之后给我银子,给我官做,老子换了枪,他也不管了”闹得冯家堡带人人皆知。区党委虽对邢仁甫很怀疑,但觉得在没有抓到证据之前,不便下结论,现在正组织人员进行调查。
肖华同志接着说:“联系到你上次给师部汇报的那些情况,看来大赵村事件就不是偶然的了。黄骅是个好同志啊!他很敏锐地看到了问题。”我说:“现在师部有什么打算? "肖华同志说:“师部的打算是,通知区党委和军区加紧缉拿凶手,以便查明事情真相。”
从这以后,我便日夜盼望着尽快查明事情真相,揪出刺杀黄骅同志的主谋,盼望着边区给分局和师部送来新的报告。
不久,我又来到肖华同志的住处,正巧这时边区党委给分局和师部送来了新的报告:大赵村惨案的幕后策划者,果真是邢仁甫!报告详细叙述了邢仁甫现在的活动和黄骅被刺的内幕,以及区党委最近对邢仁甫采取的斗争措施。
大赵村惨案发生后没过多长时间,躲在望子岛上的邢仁甫,派人给住在垦区的军区独立团团长冯鼎平送信,叫他到望子岛议事。冯鼎平同志是个行伍出身,平时和邢仁甫比较谈得来。他一上岛,邢仁甫就把他请到自己的船上,邢的老婆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显得格外亲热。冯鼎平问道:“邢司令叫我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邢仁甫说:“咱们是多年的生死之交罗!有嘛事就直说了。” 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大赵村惨案的前后经过全说了出来:由于黄骅同志对邢仁甫的所作所为看不惯,对他多次提出批评,所以邢仁甫把黄哗看成眼中钉。
从一九四二年下半年以来,他先后组织了三次对黄骅同志的暗害,但都没有成功。
今年年初,邢仁甫在接到师部调他去延安受训的通知后,认为又是黄骅在背后捣鬼,想把他挤出边区,夺他的兵权,所以更加仇恨黄骅同志。他在大口河望子岛,几次召集杨铮候、潘特、刘永生、陈二虎、邢朝兴等人计议杀害黄骅同志。邢仁甫对这些同伙说:“我一走,你们好比没娘的孩子,多可怜!黄骅把我气死了,我把他杀了,边区没有军事干部,上面就不会叫我走了。”杨铮候等人说:“就这样干,反正我们听你的!"邢仁甫就把冯冠奎叫来,当面作了交代,许诺事成后给他一大笔钱。冯冠奎见钱眼开,一口答应下来。大赵村惨案就这样发生了。
阴谋得逞后,邢仁甫起初欣喜若狂,天天与几个同伙饮酒作乐。后来, 听说冯冠奎嫌给的钱太少,四处骂娘,这才发了慌。他把冯冠奎接上岛来,用好言相劝,把冯稳住。同时严密封锁消息,隔断望子岛与陆地的联系。但他担心这样不够保险,害怕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要露出马脚。所以,他企图先通过冯鼎平把独立团抓到手,然后作下步打算。
冯鼎平听到邢仁甫要他把独立团拉到岛上去“自卫” 时,就为难地说:“哎哟,你真不知道,独立团那么好拉?贾乾瑞、辛易之、潘大可、刘虎臣、王世延哪个人我能招呼得动?现在要他们叛乱,那还不是自投罗网呀!” 说罢个劲地摇头。邢仁甫给他出点子说:“咱们部队都是农民出身,地方观念很重,你去试试看,就说师部要调咱们南下集训,大家如果起哄,就趁机把部队拉过来。干部中有人顶牛,先崩了再说!"冯鼎平无奈,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回到了垦区。当时,独立团团部和营驻在垦区新迁户村,二营由副团长贾乾瑞、政治处主任辛易之、党总支书记潘大可等同志带领,在老爷庙搞整训,三营驻在老鹊嘴带。冯鼎平趁团政委姚昌洲同志离开了新迁户的时候,派人给贾乾瑞等人送信,叫他们把二营带回新迁户。二营回到新迁户后,冯鼎平又支开贾乾瑞、辛易之、潘大可、王世延等同志,把营长王之斌、营政委刘仁桂、二营长刘虎臣等同志找去私下开会。他把邢仁甫的话学说了遍,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邢司令要我们把部队拉到岛上去自卫,你们看”话没说完,刘虎臣呼地站了起来,手按着枪把说:“这不是要叛变吗? "冯鼎平听,脸刷地红了, 两眼望着墙壁直发怔刘虎臣紧接着说:“冯团长!你太糊涂,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冯鼎平结结巴巴地说:“我也可邢司令说要我跟大家解释解释,那我怎么办呢? 眼下,要么跟着他跑,要么开小差溜掉,否则只好去投案自首。你们看, 我怎么办好?” 刘仁桂说:“当然自首好。”冯鼎平说:“好吧, 我去自首。”这时候,贾乾瑞、辛易之、潘大可三同志进来了。他们听说刘虎臣等人被冯鼎平叫去开会,觉得事有蹊跷,便约定一起去找冯鼎平探探风声。冯鼎平见他们来了,知道再瞒也没有用,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部说了出来,并问大家:“邢仁甫要我明天再去望子岛,商量拉队伍的事,你们看我去还是不去?"几个人商量了下,认为还是去好,暂时不要惊动邢仁甫,如能了解到更详细的情报,也可以向上面报告。因此,第二天早晨,冯鼎平就乘船到望子岛去了。
当天下午,冯鼎平从望子岛赶回垦区,下船就对贾乾瑞等同志说:“邢仁甫已决定投敌,并准备去同日寇联系。我假说大伙都喜欢跟他走,他高兴得不得了,叫我们团到时候拉到无棣去。”大家一听,便立即将上述情况向区党委作了报告。
紧接着,驻在新海县邢家王文村的区党委,也收到了邢仁甫的信。邢仁甫要求与王卓如、李启华、刘贤权等同志会合,对大赵村惨案后的工作进行次全面的研究安排,并建议最好能上岛去商议。这家伙以为他的狐狸尾巴还没有暴露,企图欺骗区党委,为他的叛逃投敌争取时间。区党委的几个同志经过反复商量,决定利用会合的机会,把邢仁甫逮捕起来送师部法办。他们给邢仁甫回了封信,同意在起商量下工作,但要求他下岛,到邢家王文与区党委的同志会合。
几天后,邢仁甫派通信员给王卓如同志送信,说他已到了离邢家王文不远的毕家王文。王卓如从通信员口中了解到,邢仁甫只带了个警卫班。于是,王卓如、李启华、刘贤权同志和特务团副政委赵德修、新海县委书记叶尚志、县长刘冠英、回民支队副政委刘济民等同志经过紧急磋商后决定:由赵德修和刘济民带两个连,悄悄地将毕家王文包围起来;在逮捕邢仁甫时,尽可能避免动刀动枪。两个连经过紧急动员,于黄昏时出发。逼近毕家王文时,天已经快拂晓了。部队在晨雾的遮掩下,向村子四周包抄过去。不料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砰砰 砰”打了三枪,破坏了预定的捕邢计划。部队赶快向村中心插去。可是,邢仁甫已经不见了。指战员们查遍了村中每个角落,还是不见他的影子。事已至此,怎么办呢?赵德修等同志只得带着部队暂回邢家王文。
邢仁甫这条毒蛇哪里去了呢?原来,这家伙听见三声枪响,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只穿着裤衩,光着脚就跑了。出村口,就钻进了高粱地,没命似地朝海边跑。跑到个三岔路口时,遇见个侦察员骑驴回村,邢仁甫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下来, 快!有情况。”这个侦察员见是邢仁甫,就信以为真,跳下毛驴说:“你骑吧,我来掩护。”邢仁甫骗得了毛驴,急忙爬上去,一溜烟地跑了。那个侦察员回村后,才知道邢仁甫叛变了,气得捶胸顿足,大骂自己。
斗争,已经公开了!区党委紧急商议后认为,当务之急是赶快把邢仁甫叛变的真相通告全区党组织和部队,防止邢仁甫混水摸鱼,拉走武装。因此,马上决定:在邢仁甫来不及行动前,派后勤部副部长刘应扬赶到海边冯家堡一带,一把那里的部队带回来。二通知全区党组织和部队,没有王卓如签署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部队和财物。刘应扬同志接受任务后,带着王卓如同志给几个连队干部的亲笔信,星夜出发。驻冯家堡的个连和驻沙头的特务营两个排接到命令,毫不迟疑地跟着刘应扬回来了。
与此同时,区党委派专人向各个军分区送信,传达区党委的决定。并要三军分区注意邢的亲近人员,防止发生意外事情。
邢仁甫经呈子河逃回望子岛后,严密封锁消息,不让岛上的机关部队获知他叛变的真相。同时,派人到处散发《告边区群众书》,说:“托匪王卓如、李启华、刘贤权等南蛮子杀害黄哗后,又要杀害我” 煽动部队和群众起来骚乱,并写了许多信,四处策反。
许多同志在接到邢仁甫的煽动信后,都立即把信交给了组织,揭发了邢仁甫的阴谋。在一军分区任副司令员的仇鸿印同志,接到邢仁甫的信时,立即把它交给司令员傅继泽、地委书记彭瑞林同志。他恳切地对傅继泽和彭瑞林同志说:“我过去同邢仁甫关系不错,今天他叛变了,我跟党走!”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坚定鲜明的无产阶级立场。
七月二十日,邢仁甫的一个亲信写了《向区党委的声明》,反戈一击,揭露邢仁甫从谋害黄骅同志到叛变投敌的全部经过情况,还把邢仁甫先后给他的几封亲笔信都交了出来。邢仁甫在最后封信上写道:“事已如此,宜派人暗杀王卓如、李启华,就可挽回危局,想法把部队拉出来。”区党委一边向各级党组织和部队公布这些材料证据,一边发出《为邢仁甫叛变告全区同胞书》,向全区抗日军民揭露邢仁甫的罪恶面貌。许多干部战士和群众在得知邢仁甫叛变以后,都义愤填膺,纷纷谴责甚至大骂邢仁甫。这样,就使邢仁甫逐渐陷于孤立。
我看完区党委的最新报告,心情十分沉重:没想到在抗战形势已经好转的时候,边区会出这个乱子,没想到邢仁甫会很快堕落成为暗害抗日领导叛国投敌的民族败类。我想,既然出了漏子,就得赶快补上,特别是不能让他拉走部队,削弱边区今后对敌反攻的力量。
没过多久,山东分局五年工作总结会议结束了。一天晚上,罗荣桓、肖华同志派人叫我到师部去。从我住的这个小村到师部所在的庄子,路虽不远,但隔着道山梁。我披着夏夜的月色,顺着山路,急步赶到了师部。
走进师部的院子,我刚喊了声“报告”,就听见罗荣桓同志说:“是贯五同志吗?进来,进来! "我进了屋子,屋内只有罗荣桓和肖华同志。罗荣桓同志亲热地说:“走热了吧, 来, 坐下, 坐下!"我坐下后,罗荣桓同志询问了我最近的工作,学习和身体情况,然后说道:“边区发生的事情,你已经全部知道了。在这场斗争中,事实证明,边区的部队和人民是经得起考验的。但是,现在边区还有许多困难,需要做大量的工作。我们原来想让你在会议结束后就去延安,到中央党校学习一段时间,现在考虑到边区的局势,决定让你回去工作,你的意见怎么样?"我说:“服从师部的安排。这个把月来,听到边区出了这么多事,心里真急死了。在边区呆了这几年,真舍不得离开边区。”肖华同志笑着说:“别说你,我也怪想念的,很想回去看看。”我接着说:“我只有个要求,就是把原在边区呆过的干部多带几个回去。”罗荣桓同志摘下眼镜来擦着,笑着说:“好,都依你。不过,要争取早点动身,尽快赶回去!"我站起来道:“是!"罗荣桓同志说:“坐下吧, 我还有话说。” 接着,他详细地分析了边区的战略地位和斗争形势,并对进步处理好边区目前的问题作了指示。他认为:冀鲁边抗日根据地对整个华北的抗战,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边区是深入敌人心脏、威胁敌人的主要作战区之一,也是将来大反攻的机动地区,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基地坚持边区抗日根据地,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边区抗日军民经过长期的艰苦斗争,终于使这块根据地坚持下来了,这是十分不容易的。他指出,目前边区的这场斗争是特殊的斗争。要继续把这场斗争搞好,发动群众把邢仁甫完全孤立起来。肖华同志接着说:“如有可能,要派人到岛上去,把邢仁甫叛变投敌的真相告诉部队。他们现在还蒙在鼓里,一旦知道事情真相,就会同邢仁甫刀两断。” 他还指示说,对这场特殊的斗争,我们要采取特殊的斗争方法,就是尽量文斗 避免刀戎相见,防止矛盾扩大,被敌人利用。我把这些指示用心地记下来。等我告辞后走出院子时,夜,已经很深了。明晃晃的月光斜照在山道上,四周的一切都在沉睡。我踏着月色,急匆匆地在山道上走着,想到又要回到边区了,又要见到熟悉的土地村庄和同志们了,恨不得马上生翅膀飞回去。
两天后,我带着陈德姚、任远、马晓全、冯乐进等十多个干部,在支部队的掩护下,踏上了归途。九月初,我们回到了冀鲁边的垦区,与王卓如、李启华,刘贤权等同志会面了。我们决定,立即召开边区高干会议,传达贯彻上级的指示。
高干会议在垦区老鹊嘴召开,参加会议的都是县团级以上干部。我在会上传达了师部和分局对处理邢仁甫事件的指示和分局五年工作总结会议精神。会议回顾了大赵村惨案以来的边区形势, 总结了经验教训, 在各个重大问题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会后,我和王卓如等同志商量,怎样才能把望子岛上的部队拉回来?经过反复考虑后,决定派海上特务团政委傅炳翰同志到岛上去做工作。因为傅炳翰是个出名的老实人,又和邢仁甫有点交情。
傅炳翰同志接受了任务,从海边带上了望子岛。
望子岛只有二平方华里,一眼可以望穿。从望子岛到海岸的狼沱子之间,约有十多涅的水路,海水很浅,退潮时人可以涉水来往。
这时候,岛上除了邢仁甫的几个同伙外,还有司令部和后勤部的一些机关人员、特务团的零星人员侦通站、电台、医院等,共约百余人。傅炳翰同志上岛,邢仁甫的亲信杨铮候、陈二虎、潘特、冯冠奎等人立刻把他软禁起来,审问他来岛上干什么。傅炳翰说:“周政委回来了,他要我带个信给大家,请大家回去,既往可以不咎”陈二虎说:“这话是真的吗?"傅炳翰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扯过谎? "杨铮候说:“这话信不得!”潘特也在旁跟着附和。冯冠奎深知自己的处境,更是拚命反对。傅炳翰见这几个家伙的脑袋很顽固,就换了个话题说:“邢司令怎么不在?我有信给他。”杨铮候抢着说:“邢司令有病去海堡休养啦!"傅炳翰见他老向其他人使眼色,觉得事有蹊跷。等杨、潘、冯等人散去后,傅炳翰就私下向陈二虎打听。陈二虎好讲江湖义气,把邢仁甫去天津投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邢仁甫开始跟日寇联系时,谎称自己有四千人枪。后来他拉不动独立团,海堡带的几个连又被我们拉了回来,但鬼子要派人到岛上接收四千人,按人数发给弹药粮秫。邢仁甫一听慌了,觉得牛皮吹破,鬼子不定信得过他了,就急忙带着老婆和刘永生、邢朝兴上了天津。他老婆有个义母叫韩重仪,任天津救济院院长,与国民党特务系统有关系。邢仁甫想通过韩重仪投靠国民党。
陈二虎还气呼呼地说:“他去了个把月,也不回来。”傅炳翰同志听说邢仁甫不在岛上,觉得这是个机会,正好把部队拉下岛。但是杨铮候等人一步不拉地监视着他,他有话也不能对部队说。一天,他装着解手,跟旁边的特务团文化教员李相轩说:“邢仁甫叛变了,快叫大家下岛。”李相轩同志马上把这话传给了其他人。不到一天,岛上部队都知道了邢仁甫叛变的消息。许多人开始带着枪逃下岛去,几天工夫就散去了将近一半。
不料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邢仁甫突然回来了。他在天津等着跟国民党特务联系,等来等去不耐烦了,又怕岛上出事,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他听说部队逃散不少,气得破口大骂,马上吩咐杨铮候、陈二虎等人,派亲信人员把守岛子,不许一个人逃出。李相轩同志在逃下岛时,不幸被杨铮候等人抓住。邢仁甫集合部队,当众拷打李相轩,问他下次还跑不跑?李相轩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出血,但宁死不屈。他忍痛喊道:“大家快跑,回部队去,别跟邢仁甫走,他是叛徒。”邢仁甫气得暴跳如雷,忙叫手下亲信:“把他毙了,扔到海里喂鱼!” 李相轩同志大骂不止,最后惨遭毒手。
这之后,岛上更加人心浮动,趁着黑夜逃跑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怎么也止不住。邢仁甫大怒,发狠说要把傅炳翰干掉。傅炳翰同志看出了苗头,也趁着黑夜,从港湾里偷了一只小舢板,划到大口河,先躲进一个渔民家里,等到潮退时,才涉水回到垦区。
岛上逃出来的干部战士,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垦区。不久,我们从新逃出来的几个同志中了解到:韩重仪帮助邢仁甫打通了关系,邢仁甫派了亲信周保成跟着两个特务到洛阳去,向国民党第战区参谋长挂钩。那个参谋长不大相信,说:“共产党这样大的干部叛变是极少见的,你叫他自己来。”邢仁甫接到周保成的电报后,已经赶往洛阳了。
我和王卓如等同志商量后,认为事情刻不容缓,应马上再派人到岛上去做工作。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派大赵村惨案中的幸存者齐耀庭同志前去。
齐耀庭同志划着小舶板,刚刚靠近小岛,就被岛上的叛徒发现了。杨铮候、陈二虎、播特、冯冠奎、刘永生等人如临大敌,人人握着枪把。等到齐耀庭登上小岛,这些家伙就围住他,一个个凶神恶煞似地问道:“干什么来的,是想钓鱼吧? " “到底是干什么的? 说!”齐耀庭摸着满脸的大胡子,笑着说:“给兄弟来这一套,不太义气吧? "这时岛上的部队也都围了上来。齐耀庭眼瞥见了冯冠奎也在场,灵机一动,故意大声地说:“阿,冯大哥!你可是好枪法呀,打死了黄骅、陆成道不说,还给了兄弟这么一家伙,我可躺了个把月的炕啦!”说着扒开胸前的衣服,露出块很大的伤疤。冯冠奎说:“这也怪我?是邢司令叫我干的!怎么着,你小子也是活该!"岛上的许多干部战士这时才知道冯冠奎是杀害黄骅同志的凶手,而且是邢仁甫指使的,一齐轰动了!特务团二连指导员崔奎生同志带着八个人拥而上,揪住冯冠奎就往外拖。杨铮候、陈二虎忙叫些亲信把冯冠奎抢下来,并把崔奎生架了起来。崔奎生大骂道:“狗杂种! 杀人凶手!看我怎么收拾你!"冯冠奎慌忙说:“快, 快把他毙了! "杨铮候老奸巨猾,知道杀了崔奎生部队就更不好收拾,便叫手下人把他放了,同时示意冯冠奎快走,免得大家起哄。冯冠奎见周围的干部战士都对他怒目而视,知道凶多吉少,赶紧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坐船逃跑。这家伙后来逃到唐山投奔日寇,日寇“赏” 给他杯毒酒,把他送上了西天。
当下,岛上已是一片混乱。干部战士三五成群的大声议论着,有的在骂邢仁甫骗了他们,有的在骂冯冠奎,说不该让他跑了。许多人在扳枪机上刺刀摸手榴弹,准备同叛徒干一场。杨铮候见群情激愤,恐怕自己的性命难保,忙问陈二虎:“怎么办?"陈二虎说:“操他娘的!邢仁甫不知在享什么清福呢,老子在这里受气!妈的,愿意走的都走!"杨铮候觉得硬把部队留在岛上,实在太危险,也就同意了。陈二虎忙喊道:“大家不要吵!愿意下岛的都可以下岛去,我派船送大家。”
部队听这话,“轰”地走散了。许多人和齐耀庭同志一起乘船回垦区。
这样,岛上只剩下了杨铮候、陈二虎、潘特、刘永生、邢朝兴和陈二虎的几十个把兄弟。不久,眼见天气渐渐寒冷,海岸就要被冰冻封锁了,而且邢仁甫又杳无音信。这伙叛徒就偷偷地逃到无棣县城去投靠顽军张子良部。不料刚进城门,门后边突然飞出无数子弹,陈二虎和他的几十个把兄弟全被打死。
这是因为陈二虎被我们收编前,曾把张子良派去游说的个亲信杀了,张子良借机报了前仇。剩下的几个叛徒虽然逃出了县城,但后来也未能逃脱历史的惩罚:杨铮候、邢朝兴先后被我们打死;刘永生解放后躲在广西,被查获后押回边区枪决;潘特化装成小贩,在北京前门卖香烟,正巧被肖华同志认出,也被逮捕归案。这些都是后话了。
等到邢仁甫拿到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蒋鼎文给的“挺进第一纵队司令”的委任状,兴冲冲地从洛阳赶回岛上时,望子岛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后来邢仁甫投了日寇,当了“六县剿共司令”。日寇投降后,他摇身一变,又当上了国民党军统特务,对人民欠下了更多的血债。一九四九年天津解放时,他终于落入了人民的法网。
自大赵村惨案发生后,我们在分局和师部首长的领导下,经过一场尖锐复杂的艰苦斗争,终于迅速粉碎了邢仁甫企图策动部队投敌的阴谋。同时,由于我们按照上级指示,对曾受邢仁甫蒙蔽的同志照常信任,并在党政军民中加强政治思想工作,消除邢仁甫等叛徒的恶劣影响,所以我们队伍内部的团结并未受到削弱。在这场特殊的斗争中,边区抗日军民得到了锻炼,经受了考验,从而变得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