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贯五回忆战斗在冀鲁边:艰苦突围之民族忠魂

介富zz 发表于2018-01-10 15:34:51

铁家营战斗后,我和参谋主任陆成道,在无棣的小山一带活动。这几天,我的心情非常沉重:王家楼战斗,二分区副司令员徐尚武牺牲了;铁家营大洼战斗,兰分区副司令员李永安牺牲了……在短短的时间一内,我们损失了多少优秀指战员!这不能不使人感到万分悲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还没有从沉痛的哀思中摆脱出来,忽然又接到敌人长途奔袭,“扫荡”了乐陵大桑树村的消息。

大桑树村位于鬲滓河南岸,村外有一条东西长约几十里的宽阔林带。桑树,杨树、榆树、柳树,梨树,杏树……杂生的树木长得十分稠密,宛如给鬲津河镶上了一条绿色的缎带。这里是边区境内最大的林区。

由于这一带党的建设和群众基础比较好;树林又密,小股敌人根本不敢来,所以在各地的环境日益恶化之后,这里就成了各级抗日政府和县区武装的主要活动区之一。一九四三年二月十四日(农历正月初十),也就是铁家营战斗后的第十一天,日寇又抽调了天津、沧卅、德州等地的日伪军近万人,对大桑树一带进行“拉网扫荡”。当时在大桑树周围活动的我军部队,有靖远县独立营、吴桥县大队、东光县大队、沧县县大队、乐陵县大队和黄骅副旅长带领的十六团的两个营。

这天拂晓,黄骅等同志刚起床,便听到远处响起了枪声。他们在迷漫的晨雾中,看不清敌人,只听见子弹在树梢上“嗖嗖”地穿过去,打得树叶纷纷落下。

黄副旅长知道情况不妙,立即派通信员通知各部队分头转移,自己也带着十六团的“铁帽子五连”撤离大桑树,冲往西北方向。

五连走了一程,连长杜万祥便命令战士们,装上“三八”大盖枪的刺刀,戴上钢盔,扮成鬼子模样,准备随时应付敌人。不久,雾气渐渐地散了,战士们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来了一大批人马,黑压压地堵住了去路。

杜连长回头看看黄骅同志,意思是说:“副旅长,怎么办?”

黄副旅长眯起眼睛仔细听了听,发现对面的人群一边走,一边在乱七八糟地吆喝。吆喝声不象伪军的狂呼,也不象鬼子的嗥叫。黄副旅长笑着对杜连长说:“没关系,照直走。鬼子真不害臊,拉些老百姓来吓唬我们。”

杜连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带着部队加快速度朝“敌人”迎了上去。

不一会,逐渐看清楚了来人,其中果然有不少群众,此外只有大约一个中队的伪军。伪军端着刺刀,逼迫群众列成横队朝前走。这是日寇“拉网扫荡”的新花招,用抓来的群众在正面虚张声势,鬼子们则散在两旁的道沟中。如果我军被正面的“敌人”唬住,拐弯向两侧转移,那就会闯进鬼子们的“网”里,遭到他们的暗算。幸亏黄骅同志判断准确,一眼便看穿了敌人的诡计。

 “铁帽子五连,,笔直地朝前走着。伪军远远地见“太君”过来了,赶紧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路来。五连指战员大摇大摆地到了伪军跟前,突然掉转枪口,用刺刀逼住敌人:  “缴枪不杀,我们是八路军!,,

伪军吓懵了,不知所措地纷纷举手投降。有几个企图顽抗的,当即被我军击毙。

这下那些老百姓可乐坏了,大伙欣喜若狂地围上来问长问短。黄骅同志担心部队和群众被敌人发现,就高声喊道:“乡亲们,快回家去,敌人正在“扫荡’,很快就要过来,快走吧!”群众听了,欢天喜地地一哄而散。

 “铁帽子五连”押着俘虏,朝前走了十来里路,越过鬲津河,很快便进入了东光、南皮一带的安全地区。

敌人这次大“扫荡”,虽然出动了大批卡车、骑兵,但卡车根本开不进大桑树林区,骑兵在树林里也无法发挥作用。而且敌人撒的“网”大,兵力分散。所以在大桑树一带的我军各部队,利用树林和晨雾的掩护,大都从敌人的网中穿了出去。

但是,乐陵县大队在离开大桑树不久,便和敌人粘上了。

他们被迫退到大桑树西边的五官庄,同包围过来的敌人展开激战。后来虽然大部分指战员突围而去,但乐陵抗日县长、县大队负责人余致远同志壮烈牺牲了。

原来余致远县长和他的通信员,被敌人紧紧包围在村中的一座小院里,无法脱身。后来敌人爬上房子,捣破房顶,举着手榴弹威逼他们投降。这个通信员动摇了,结结巴巴地说:“余、余县长,咱、咱们别干啦。余县长大怒道:“别脏了你的口!你要当叛徒,人民不会饶你!可惜我只有一颗子弹了……”说着,用牙咬破中指,在墙壁上写道:“一支枪,一支笔,一颗子弹,最后一滴血!”又写道:“生前不能孝父母,死后鲜血为国流。嘱我抗日众同志,踏我血迹报国仇!”写罢,举起手枪对准胸口,朝那个蜷缩成一团的通信员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果敢地搂了扳机,为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面对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壮烈举动,房顶上的敌人都吓呆了。这个通信员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趁敌人不备,钻进院外秫秸堆里躲藏起来,避过了敌人的搜查。后来,他逢人便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地说:“……余县长就这样死了!我,我真该死呀!差一点当了可耻的叛徒。我真不是人!……下次不多杀几个敌人,我就是活着也要羞死呀……”

敌人离开五官庄之后,村里的群众涌到余致远同志牺牲的那间房子里,装殓了烈士的遗体。人们望着墙上那一排排血字和房顶上的破洞,想象着烈士就义前的一举一动,禁不住热泪涌流,胸中燃起一股为余县长报仇雪恨的怒火。房东李汉荣大叔,更是悲愤难抑,他泣不成声地对大家说:“余县长是个多好的人哟,就这样死了……这屋我打算不住了,就这样留着,我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告诉子子孙孙,余县长是怎么死的!在他的保护下,这间屋子直到今天还保持着余县长牺牲时的模样。墙上的血迹虽然黯淡了,但它依然强烈地激动着每个凭吊者的心。

日寇在大桑树一带未能围困住我军主力部队,就气急败坏地烧毁了许多村庄,杀害了大批群众,破坏了我们的几个地下交通站和抗日群众团体。日寇临走时,还砍倒了大桑树林区的许多树木。

陆成道同志听说这种情况后,为了抚慰那里的群众,恢复那里的抗日组织,便带着部队从无棣小山一带赶往大桑树。他们到了大桑树村,只见村外大批的树木倒在地上,一个个树桩露着白白的断面,村内许多房屋被烧塌了,废墟墨黑一片,冒着一股十分难闻的焦味。村里的群众见到部队,连忙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哭诉鬼子的罪行:这家的房屋被烧光了,那一家人全都被杀害了,一个还没满八个月的婴儿被鬼子用开水活活烫死;有些妇女被野兽们强奸了,某个姑娘宁死不从,投井自尽了……一件件,一桩桩,诉说不尽对日本侵略者的深仇大恨。

同志们看着眼前的悲惨景象,听着乡亲们的控诉,心里感到发酸和内疚。这种心情,象一块沉重的铅堵在胸口,但很快又化成了一股怒火。陆成道同志对大家说:“乡亲们,咬咬牙,坚持下去,日本鬼子是在作临死前的挣扎,他们蹦_哒不了几天啦!鬼子想把我们的人民斩尽杀绝,想把我们的根据地彻底毁掉,这简直是痴心妄想。鬼子欠下了我们无数血债,我们一定要向他们讨还……”

乡亲们默默地听着,眼泪渐渐地干了,眼睛里射出热辣辣的光。

许多青壮年捋起袖子说:“首长,给俺报个名吧,俺要当八路,跟鬼子算账。”

很快,大桑树一带又掀起了抗日斗争的热潮。人们擦干了血迹,掩埋了尸体,纷纷拿起刀枪。各村的交通站、自卫队、儿童团相继恢复…… 

但是就在这时候,三分区的通信员骑着快马从庆云赶到大桑树村,向军区领导报告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日寇在撤离、’大桑树以后,掉头向北,又“扫荡”了津南的庆云县。边区党委宣传部长李启华、三地委书记李广文、三分区司令员杨承德和副政委李雪炎等同志被敌人包围。后来经过一阵激战,李启华、李广文、李雪炎等几位同志和大部分机关、部队都突围出来,但三分区司令员杨承德等同志,壮烈牺牲了。

杨司令员牺牲的消息,令人悲痛万分。同志们在心里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回忆起他的生平:杨承德同志是江西雩都人。参加过江西根据地的反“围剿”斗争、二万五千里长征和平型关战斗,后随曾国华支队来到边区。主力转移后,他留在边区,任一军分区司令员兼十六团团长。前不久,三分区司令员杨铮候去望子岛养病,他便改任三分区司令员。(一分区司令员由傅继泽同志接任;杨承德同志牺牲后,黄荣海同志升任三分区司令员。)承德同志一贯作战勇敢,指挥果断,而且性格豪放,胸无城府,深受广大指战员的爱戴。

三分区的通信员告诉同志们,杨司令员牺牲得十分壮烈、感人:

杨司令员被日寇包围后,十分冷静地指挥部队向敌人开火,掩护机关从刘化风村顺着道沟向蔡王村撤退。不料,蔡王村预伏着一股敌人,用两挺机枪封锁了道沟。杨司令员只得带领部队和党政机关翻上道沟,向汾水王方向撤退。在穿过一片小坟地时,跑在他前边的一个老班长中弹倒了下去。他不顾危险,扑过去扶起老班长,向旁边的一个坟包移去。这时,敌人的机枪子弹扫过来,打得地皮“扑扑”地响。杨司令员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这位五十多岁的老班长,不幸也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他忍着伤痛,将老班长狠命地向坟后一推,自己就倒下了。

他的警卫员小周哭喊着冲上去,背起杨司令员就跑。可是没跑多远,就被敌人的一阵机枪子弹打中,两个人同时倒在血泊里牺牲了。

这个通信员还沉痛地告诉军区领导:杨司令员牺牲后,三地委的一个干部和一个班战士,虽然冲出了坟地,但在汾水王村前的麦地里又遭到了敌人的伏击。这位干部的腿部负了伤,他几次试图从地上站起来,结果还是跌倒了。后来鬼子和伪军嗷嗷叫着冲了上来,那个班的班长一面指挥大家用手榴弹还击,,一面在手榴弹爆炸的烟幕中,背起这位干部,边打边撤,遇到了小田家。

他们刚冲进村,村里又冒出一股敌人。他们便闯进了一座院子里。

这院子里有位老大娘,在敌人进村以后,她就藏在秫秸堆里。这时她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开始以为是敌人,后来听他们说话的声音,才知是八路军。她刚爬出来,不料院外响起了鬼子的大皮靴响声和叽哩呱啦的说话声,就又躲进秫秸堆里,侧耳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院里有人喊道:“两个人守一面,不许敌人爬上墙来。”又说:“同志,你进屋吧,别出来,这里有我们在!”接着,就响起一阵枪声,有人哀嚎着从院墙上滚了下去,大概是爬墙的鬼子被打中了。

不一会,四面邻房上都爬满了敌人,把手榴弹扔进院子里。

“快撤进屋里!”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冲进北屋,“呀”地关上了门,从窗口朝外打枪。敌人的机枪、步枪一齐朝着北屋门窗开火,不时响起框木被打断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北屋窗户里一个声音紧张地叫起来:“班长!我没子弹啦!”“糟糕,我也只剩一发了,怎么办?”其他人也跟着叫起来。

 “同志们!不要急,把大伙身上的子弹都数数!”一个温和而镇定的声音说道。一颗,两颗,五颗……十六颗,一共十六颗!  每人两颗!那个镇定的声音说道。沉默了一会,只听那人又开腔了:“同志们,为抗战而流血,是无上光荣的!现在,每人分两颗,一颗消灭敌人,另一颗留给自己!”

这时候,四面房上的枪声停了,四周显得非常寂静。伪军在喊话了:“投降吧,你们跑不了啦!”

北屋窗户里有人高声回骂道;“卖国贼I狗汉奸!你们谁敢进来!”

不一会,真的有人“扑通扑通”地跳进院里。窗户里那个镇定的声音说道:“瞄准了打!一人干掉一个!”接着一阵“砰”的枪声响了,跳进院里的几个敌人惨叫着跌倒地上。

这时那个镇定的声音又问道:“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其他人齐声回答。

 “让我们最后一次高声呼喊吧!祖国——万岁!共产党——万岁!”其他人一齐放声高喊起来:“祖国万岁!共产党万岁!……”

这喊声压倒了其他一切声音,是那么响亮,那么震撼人心。高呼声长久地回响在院子里,回晌在天空中,传到很远、很远……

敌人撤走以后,那位大娘从秫秸堆爬出来,走进了弹痕满墙的北屋,只见这位干部和七名战士互相依偎着倒在炕下,每个人的太阳穴上,都有一个血洞,在汩汩地流着鲜红的热血

那位大娘把乡亲们都叫起来了。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感动得直掉眼泪的。大家说:“他们这样刚强地死了l我们要好好办个丧事,给烈士们体体面面地下葬,好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老人们自动献出了为自己预备的八具柏木棺材,把八位烈士的遗体沐浴后装殓了。全村人为之举行了古老而又隆重的葬仪,披麻戴孝地把烈士遗体掩埋了……

听到这些消息,同志们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心里默默地在说:多么好的战士,多么好的人民啊l烈士们视死如归,英勇自尽了,但是,他们在人民心里是永生的1人民不会忘记这些为民族流血牺牲的英雄,他们未竟的事业后继有人!

余致远、杨承德、小田家八烈士……都是我们民族的忠魂啊l他们在生命消失的一刹那间,迸射出闪电般的光芒,这光芒照亮了无数人的心,也必将照亮全边区乃至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的黑暗驱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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