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竹溪战争回忆录11:济南商埠大穿插(下)

刘六庄 发表于2018-01-10 21:49:49

负伤

21日下午1时许,陈景三、张维滋带团直、一营到达三营阵地,二营仍然在原地牵制车站和天桥的敌人。刘竹溪向团长、政委介绍周围敌情、地形。此时八连也与营部取得了联系,三营副教导员杨宝庆派八连两名战士前来报告情况:和八连相持的敌人很顽强,要求增援。

21日下午2时左右,由八连前来联系的两名战士带路,刘竹溪带警卫员郭启荣和几名通信员,离开团指挥所去八连。路上,他看见八连在巷战中用小包炸药炸开的一部分豁口,有七八个之多。

时值中秋,老百姓为了躲避战火已离家出走。刘竹溪经过几座民房,见屋内桌子上摆放着月饼、糖果。部队自20日夜投入商埠战斗,连续作战,随身携带的干粮已吃完。在残酷的战斗中,部队仍然模范地执行政策,自觉遵守群众纪律,没有一个干部战士去动用那些食品。直到战斗结束,部队撤出阵地,那些食品依旧原封未动地放在原处。

八连经一系列战斗后,此时在一座院子中固守。刘竹溪到了八连就感觉不对头,馆驿街南侧的敌人正在向八连进攻,火力很强,院子里不时有敌人的手榴弹打进来。他先来到院子西边的一座房子,发现这是个糖业公司的库房,里面堆满了糖袋,有红糖也有白糖。库房建得比较高,战士们搭了一个脚手架,拆掉墙壁的最上部,并拆出了几个垛口,将机枪架在垛口上。

他从库房出来到院子中,见院子偏东头有一个南北向的短巷子,八连在巷口用糖袋垒了一个半人高的工事,放了一挺机枪,有几名战士在这里防守。在巷子右侧和库房之间有一栋二层楼,楼里没有敌人据守。他问战士们:“你们为什么不占这个楼?”战士们说没有炸药了。敌人火力很强,从正门进这栋楼非常困难,必须从一侧用炸药破墙进楼。

刘竹溪非常担心八连的处境——在巷战中,占领制高点至关重要,部队守在院子里就好像掉进了一个井筒子,很不安全。

炸,几十个弹片打进他的右半身,有几个弹片击中他的右下颌骨。他中弹后向后仰,倒在郭启荣和通信员身上。

这枚手榴弹炸伤了3人,刘竹溪伤势最重。他右半身中弹片30余处,后经手术摘除浅表弹片,体内仍留存大小弹片20多个。他在2007年、2008年体检时拍了两张X光片,在X光片上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弹片,其中肝上2个,与米粒一般大;肺上1个,与黄豆一般大;下颌上有1个大的,,有几个小的,最大的那块弹片打掉右下颌骨7厘米连同7颗牙齿,手术时取出。刘竹溪后来对炸伤他的那枚手榴弹评价道:“质量很好,碎片很多。”

八连包扎所在北屋地下室,战士们把刘竹溪抬进地下室,在地上铺了几条麻袋片,让他侧身躺在麻袋片上。刘竹溪右下颌处伤口非常难处理,卫生员无论怎样包扎也止不住血,伤口流出来的血浸透他的半边身子,魏家堡战斗缴获的日军小队长的腰带也被血浸透了一部分。

三营副教导员杨宝庆见副团长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很不放心,几次到地下室来看他。刘竹溪不能讲话——右下颌骨被弹片打下来几块碎骨头,最大一块卡在喉咙上,一说话就上下活动,感觉好像要吞下去。

他从上衣兜取出钢笔,在纸上交代杨宝庆:“敌人兵力不小,占领制高点守起来。”

 杨宝庆说:“我们一定守起来,坚决守住,请首长放心!”稍后,杨宝庆向他报告:“我们已经收缩兵力,把阵地守起来了。”

他用笔写道:“二层楼占了吗?”“占了。”杨宝庆说 

刘竹溪感觉杨宝庆是在安慰他,没说实话,再写:“怎么占的?”

杨宝庆回答不上来了,赶紧向他解释:“八连派了好几个战斗小组,把敌人吸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刘竹溪放心了,他认为这个办法不错。

八连副连长傅现龙为了摆脱被动挨打的困境,派出若干个战斗小组向外出击。战斗小组迂回到敌侧后袭扰,迫使敌兵力火力分散,连队既有阵地得到巩固,人员伤亡减少。傅现龙的军事素养很好,是一名优秀的基层指挥员。1949年6月,二十八军授予傅现龙华东三级人民英雄称号。

通信员将八连的处境和副团长负伤的消息报到团部,陈景三也没有办法,他没有多余兵力增援八连。

21日,“十纵八十五团占领天桥后,继向利民街、馆驿街发展,至午后,八十五团距城外仅80米,八十六团距城外仅5米。八十四团围攻宝丰面粉厂后,续向东南发展,求得进逼普利门之敌。八十二团沿经一路同会街向前馆驿街发展。当我攻取天桥前,仁丰纺织厂之敌向城内收缩。当八十五团、八十六团进逼利民街时,普利门敌人出来反击十余次,均被击退,基本上巩固了既得阵地,至16时止,商埠敌经普利门东窜。至22日拂晓前止,火车站尚有敌两个炮楼,普利门以北,城东侧已为我二十九师控制,并与十三纵打通”‘17]。《山东兵团济南战役阵中日记》这段内容记录的是21日下午,陈景三、张维滋带团直、一营到达普利门外之后的战斗情况。

三营没有软担架,伤员一时无法后送。21日傍晚,后方上来担架员——两名身体很棒的炊事员,抬来一副软担架。担架员见副团长伤在头部,失血很多,血又止不住,决定先送他下去。

他们出去就遇上敌炮火袭击,前后左右都有六O炮弹落下,从一条自然沟走出50多米开外才到达安全地带。敌人炮火躲过去了,路标却找不到了,部队在晚上和次日早上打的路标都看不见了。刘竹溪估计,也许是担架员走错了路,当时他们可能走在天桥和车站之间的一条东西向的路上。

经过一天战斗,天桥的敌人不见了,车站还有敌人。车站敌人用火力封锁他们要通过的这条街,前面的担架员要冲过去,郭启荣和后面的担架员不同意。他们从路口后退到街道南边的人行道上,避开敌人火力。

刘竹溪这时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脑子还很清醒。人行道上有敌火力从墙上打下的一些石灰碎片,他用左胳膊支撑起上身,右手捡起一块石灰碎片,在柏油路面上写道:“找向导j到堤口团包扎所。”写完这几个字,他就昏死过去。

郭启荣后来对刘竹溪说:“我看见你眼睛一翻,栽下去了,以为你就是死了。”团卫生队队长齐玉圣对刘竹溪说:“你来了之后,脉搏已经摸不到了,只有微弱的心跳。”当时团里已经为刘竹溪准备后事,给他挑了一副好棺木。

刘竹溪在战争年代四次负伤,济南战役这次伤势最重。他在1950年9月28日一则随笔中写道:“那些总是怕死的人们,是不懂得人间最真正的感情。他不懂得重伤后倒在战场上是怎么回事也不懂得当看到把自己从满是血污的炮弹坑中拖出来的同志时,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玉圣给刘竹溪止血,打强心针,输液。原二十八军八十三师医院院长马相芝时任二十九师医疗队卫生员,据他回忆,十纵战伤输液始于济南战役,输液制品是缴获的美国货,制剂为盐水和糖水,容量规格为500毫升和1000毫升。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刘竹溪苏醒过来。负伤不能喝清水,喝清水失血更多。看护员给他喂放了盐的面条汤,以补充水分和养分。伤口仍然在流血,血流到碗里,他又饥又渴,连汤带血咽下去。这半碗咸面条汤很管用,刘竹溪感觉自己的精神好多了。后送前,齐玉圣又给他静脉注射葡萄糖液。后送路上,他不觉得渴,也不感到饿。

22日,刘竹溪被转送到师卫生队,军医林乐琴给他的伤口换药,下午继续后送纵队医院。

黄河在济南西是南北向,纵队医院在黄河西面的长清县。刘竹溪他们到了黄河渡口,整个渡口人山人海,排着很长的队。渡口无统一指挥,伤员、民工、担架队以及各种车辆挤在一起。刘竹溪躺在担架上只盖了一条薄棉被,到了夜间,他冷得要命。郭启荣和通信员把刘竹溪抬到老百姓家里,他们轮流到渡口排队。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很穷,他们没有找到棉被,刘竹溪一直盖着那条薄棉被,他至今还记得那条薄棉被面是一个花被面。一行人等了半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渡河。

23日上午,刘竹溪一行到达纵队医院。纵队政委刘培善的妻子、纵队卫生部副部长左英亲自接诊,她仔细检查刘竹溪的伤口,决定尽快给他扩创。那时所有的伤员到后方医院首先要扩创,以清理消毒伤口。

24日上午,在一个小房间里,刘竹溪躺在用白布围起来的手术台上,左英亲执手术。在麻醉过程中,刘竹溪又休克了。手术后,有人告诉他,是左英口对口做人工呼吸把他救过来。刘竹溪非常感动,他一直将左英和冒着炮火把他从火线上抬下来的两名担架员,看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纵队医院,负责刘竹溪治疗的医生有孙成才的妻子傅兰斌,护理他的看护员有李景涛的妻侄女。

八十六团政委翁默清也在同一天早上负伤,也是被手榴弹破片击中头部,打坏了面颊一侧的三叉神经,在刘竹溪之前已经住进纵队医院。翁默清住在隔壁院子,两人很快就通过警卫员互相联系上了。20世纪60年代,两人有一张合影,刘竹溪嘴向右歪,翁默清嘴向左歪,成为家人、战友和战友的孩子们逗笑的话题。

不日,他们听说八十四团副团长张永忠患肺结核吐血,也在纵队医院住院疗养,两人伤情稳定后便一同前去探望。1952年6月,张永忠因病情恶化在济南逝世,年仅30岁。

刘竹溪和翁默清的马都跟在身边,饲养员们带着马去寿张留守处接张林和翁默清的妻子王岩。内线作战时,一次饲养员带黄骠马去接张林来队。黄骠马认生,张林刚骑上马背,它立刻狂奔。张林急中生智,见前面有一棵树,马从树边跑过时,她赶紧转身抱住树干脱险。两年过去了,黄骠马和饲养员已经很熟了,张林这次上马小心翼翼,动作很轻,没有惊到马。战士们跟张林说,首长是轻伤,不要紧。部队在济南打了大胜仗,丈夫不过受了点儿轻伤,张林一心情不错。她和王岩是老熟人,王岩比张林年纪稍大,资历也深一些。一路上两人又说又笑,骑在马上大唱山东吕剧。

一行人到了纵队医院后,张林走进病房,见到刘竹溪的头肿得像脸盆那么大,整个脑袋被绷带包扎得只剩两只眼睛,当时就吓傻了,守着医护人员又不好意思哭,一转身跑出屋去扎进墙根儿里嘤嘤地抽泣起来。

左英见到张林的样子,过去宽慰她说:“我给他缝伤口,会尽量缝得好一点,疤痕尽量小一些,让他不要太难看了。”

刘竹溪的伤口愈合得比较理想,半个月后与翁默清、张永忠一起出院,带家属、随员同往济南继续养病。

在济南,刘竹溪伤口意外化脓, 住进山东省立医院。大夫经诊断,发现是没有取干净的碎骨头导致他下颌发炎。省立医院又给他做了一次手术,手术还是用乙醚做全身麻醉。刘竹溪以前喝过酒,有饮酒史的人通常乙醚用量比较大。他吸入乙醚后憋得透不过气来,感觉特别难受。一般病人在接受乙醚麻醉时,最初会进入一个兴奋期。刘竹溪进入乙醚麻醉兴奋期后大喊大叫:“冲啊,杀啊,前面普利门就要到了!”“妈那个×”“萧峰是个怕死鬼!”…..

手术后,大夫、护士到病房看刘竹溪,谈起他在手术中的状态,说:“看来你是英雄好汉。”又问:“XF是什么人,你昏迷时为什么会骂他?”刘竹溪不便答复,笑而不语。

刘竹溪的手术刀口愈合后,上级安排他和翁默清到华东军区和平医院继续住院治疗,张林、王岩随行。和平医院驻在明水山区,与明水火车站相距有10多里路。两家人和随员都住在一座大院子里,刘竹溪的伤比翁默清严重,但恢复得比翁默清好,只是伤情时好时坏,伤口不发炎时跟正常人一样。

明水养伤那段日子,是刘竹溪在战争年代最轻松的时光。

他有时拿上卡宾枪到野外打飞禽,主要是打斑鸠。他用打下的斑鸠、野鸽子、麻雀炖鸡蛋,请翁默清、王岩来享用。

他们在大院中住了20多天,又转到医院另一驻地住了两三天。

刘竹溪负伤离开普利门外围后,八十五团继续固守既有阵地。

北线攻城集团进展顺利,中央军委关注南线局势,于9月21日致电华野及攻城集团:“许谭以三纵、十三纵、渤纵、鲁中各部攻城,以十纵位机场一带监视吴化文,并做攻城总预备队,这是适当的。你们须尽可能不使用十纵于攻城,以便必要时使用该纵打援。”

攻城集团未采纳军委指示,许谭王于同日回电称:“为了提早攻城时间,确定以十纵、十三纵从西向东攻,九纵、渤纵从东向西立即开始,准备确定于养(22日)晚开始攻城。三纵为十纵预备队,鲁纵为十三纵预备队,该两纵并准备担任攻第三道城。估计城内尚有一场激烈战斗,因在5天内并未大量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敌十九旅、十五旅、七七旅、五七旅、二一三旅,这是比较有战斗力的。这5个旅在5天中,估计最多只是歼灭约4个团的兵力,而且尚无整个团被歼,只有整营被歼者。因此,其旅团建制尚存,尚能以保安部队拨补,必须经过一场恶战,才能最后解决战斗。因此,三纵、十纵均须参加攻城战,无法留作打援之用。”

西兵团三纵部署在十纵二十八师右翼,从商埠外围由西向东攻击,穿越整个商埠,在老邮局打掉济南守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整七十四师一七二团,一路激战而来。三纵八师于22日下午抵普利门外,八十五团奉命将阵地移交给八师,本团北移至永镇门外。

22日夜,八十五团正在准备攻击永镇门,敌突然实施火炮反准备,部队遭到敌炮火猛烈攻击,一梯队伤亡不大,二梯队伤亡大。敌炮火将二梯队打乱,八十五团重新组织进攻,攻击时间由晚8时推迟到11时,最终以大爆破炸开永镇门,一举突破济南外城。

八十五团一营营长王道生当时在二梯队,被敌炮击中牺牲。四分区3个营单位与八十五团前身特务二团合并后,张孝平任一营营长,一直没把一营带出来。王道生到一营任营长后,一营战斗力提高很快。王道生很聪明,很能钻研。他为了提高掷弹筒的射击技术,每天带着炮手们反复练习。练到最后,炮手们握住炮筒目测距离,手臂一伸就能打得很准。

济南战役后,上级对八十五团在战役中的出色表现给予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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