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竹溪战争回忆录9:外线出击(下)

刘六庄 发表于2018-01-10 23:51:53

奔袭柳河

1947年12月中旬,“商丘第六绥靖区司令部周暑令朱集暂编第二十四师师长黄宗颜由朱集抽调该师陈扶民旅及榴弹炮一个连开往商丘以西约50华里的柳河驻防,担任商丘以西的外围警戒,以确保商丘的安全。”“在陈扶民旅由朱集开往柳河的那天下午7点钟的时候,师长黄宗颜接到旅长陈扶民由柳河来的电报报告说,该旅由朱集出发当天下午很早就到达柳河,沿途搜索并没有发现敌人,并派骑探四出去柳河三四十里外搜索都没有发现敌人”。

暂编二十四师前身是抗战时期汪伪张岚峰部,抗战胜利后被国民党收编,该师内部不团结‘21]。暂二十四师五旅进驻柳河后,旅部与二团驻柳河集,一团驻柳河车站,榴弹炮连拨出两门炮配属给一团。

12月19日,西线兵团得悉暂二十四师五旅进驻柳河,命十纵突袭该旅。柳河距十纵驻地百余里,纵队接到命令即以急行军直趋柳河,趁五旅正在人驻布防,打它立足未稳。纵队部署:二十八师八十二团、八十三团攻击柳河集,二十九师八十五团攻击柳河车站。

20日凌晨,八十五团运动至柳河车站附近隐蔽。柳河车站建在陇海路北侧,五旅一团在柳河车站的据点由车站和两个围砦组成。上午,团干部们去看地形。干部们看了一天地形,感到心里还是没有底。他们便去找车站附近居民,请他们介绍柳河车站的敌情和地形,最后定下决心,确定了部署。八十五团在总结1947年攻坚战斗的经验教训时,将“通过当地居民了解敌情、地形”作为战前的准备工作之一,写进了《一年攻坚战斗经验总合》。

八十五团根据柳河车站地形特点,决定先攻取车站,然后再攻击其他据点。车站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如不把它拿下,无论从哪个方面进攻都不利。控制了车站,还可以将它作为向其他据点进攻的出发阵地,对战斗很有利。

柳河车站在柳河集以南,两地相距约两华里,曹村位于其间。在柳河集和柳河车站战斗打响之前,八十三团奉命首先攻占曹村,切断了两地之间的联系,并以三营九连三排固守曹村,保证了整个战斗的顺利进行。

21日晚,八十五团对柳河车站发起攻击。一营担任主攻,以二连为营突击队;二连以三排为连突击队,一、二排为二、三梯队;三排以八班为突击班,九班为投弹班,七班为梯子班,机枪班为火力班。

二连三排在进攻中,排长崔胜先指挥灵活,各班协同密切。九班在先头侦察前进,八班、七班依次跟进。三排接近外壕时,战士们提议要炸药。崔胜先命令继续前进,不要等炸药,争取时间,使敌人来不及调整兵力、火力。在九班的掩护下,八班进入外壕。八班要梯子,七班已经运动到外壕边,将梯子送进外壕。机枪班展开火力,掩护八班行动。八班通过外壕,其他3个班自行跟进。三排连续通过三道外壕,架梯子爬上围墙,占领阵地,打退敌人的三次反击。二连二、三梯队迅速跟进,攻人车站压缩敌人。三排八班和机枪班相互配合,绕到敌人背后,消灭了站房里的敌人。

攻占车站后,三营担任对第一个围砦的主攻,以围砦西南角为突破点,九连担任突击队。该据点的防御工事比较复杂,外壕里的水也比较深,给爆破员和突击队增加了不少困难。一营此时担任助攻,爆破队由营机炮连组成,火力上借用团特务营重机枪。一营爆破队在爆破时利用死角,以投弹掩护,连续十次爆破,扫清防御障碍,炸掉地堡、炸开围墙,并引导突击队二连首先突破据点。九连突击队三排听说一营已经突破,不顾一切泅过外壕,架梯子冲进据点,加入纵深战斗,配合一营将敌人歼灭。模范爆破员窦延栓,在攻击第一围砦时送上3包炸药,并最后爆破了地堡,给突击队开辟了道路。

三营续攻第二个围砦(美国洋房),八连任突击队,一排三班任突击班。攻击前,三营展开政治攻势劝降。敌虚与委蛇,企图拖延时间,等待增援,或待黄昏突围。

第二个围砦有一座很宽的砦门,夜色下朦朦胧胧的,看上去像是一座牌坊。围砦中有一个土木结构大地堡,正好堵住大门。这座地堡原来就有,五旅一团进驻后把它重新修整利用。陈景三和刘竹溪到第二个围砦看地形,先到大门东侧,然后再去大门西侧。陈景三走在前面,首先跑过大门。敌人发现门前有人活动,地堡中的机枪开始射击。刘竹溪抓住机枪射击间隙,几个大步迅速通过。两人的警卫员、通信员也随首长跑到大门西侧。三营营长张涛在后面不紧不慢,被敌机枪一个点射打中,当即牺牲。

陈景三和刘竹溪趴在大门东侧的围墙上察看地形,确定攻击位置。三营在墙上掏洞,爆破员由洞钻进围砦,在火力掩护下迂回到地堡西北角。将地堡炸毁。八连一排副排长带三班在火力和爆破的掩护下,冲过独木桥,占领敌阵地。后续梯队投入战斗,只打了几分钟,敌即全部缴械。天亮后,八十五团二营在铁路平板车上缴获了两门美式一O五榴弹炮。

柳河车站战斗自开始接敌到战斗结束,历时18个小时。八十五团集中两个半营的兵力,在局部上对敌形成优势,以多胜少,各个击破,全歼暂二十四师五旅一团。

八十五团在这次战斗中也暴露了一些问题,如三营在攻打第一个围砦时,只注重轻重机枪火力,对迫击炮火力、特等射手火力、逼近投弹等没有很好地组织起来;攻打第二个围砦时,八连一排副排长带三班冲进去后,排长负伤,一、二班没有跟进,全部撤下来;通信联络较差,电话不灵,全靠步行联络,特别是团指挥所电话经常不通。对于八连一排一、二班的临阵表现,八十五团《柳河车站战斗片段总结》中指出:“这是可耻的行为。”

柳河车站战斗结束后,纵队命令八十五团增援八十三团。刘竹溪到柳河集西门外与八十三团指挥所联系,八十三团政委孙乐洵表示不需要增援,他们已经突破了柳河集西门。

刘竹溪保存的战利品中有一个袖珍笔记本,长12厘米,宽近9厘米。封面上有一幅银色的图,以地球仪、中美英三国国旗、一个英文字母“V”和中英文“胜利日记”组成,寓意抗战胜利。这个笔记本是柳河战斗的战利品,刘竹溪在其硬皮封面的背面上用笔注明:“四七、十二、二十三,于陇海路柳河车站全歼蒋匪二十四师五旅一团所缴,左页之建彬系排长。”笔记本主人名建彬,是五旅一团的一位排长,可惜这个笔记本的囊子全部丢失了,只剩下皮子。

巧取考城

柳河战斗结束后,十纵北移至旧考城附近,准备休整几天。纵队很快又接到命令:十纵与八纵、晋冀鲁豫十一纵及特纵一部组成北线兵团,攻击菏(泽)考(城)线之敌,十纵负责歼灭考城及菏考沿线的敌人。

二十八师攻克菏泽以南几个据点,毕砦一仗失利。12月28日,八十五团奉命攻击考城。团对考城敌情了解甚少,只知道城内驻有整编五十五师一个加强营和地方保安团,不到1000人。

考城守敌力量不强,八十五团决定由刘竹溪、陈焕带二营、团特务连远距离奔袭考城。这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七日,月光比较明亮,夜间能见度比较好。部队于上半夜由驻地出发,急行军几十里赶到考城,在城外东南一座墓田中集结。

刘竹溪在墓田中面向考城仔细倾听,整座城没有一点儿动静,派侦察员抵近考城侦察,也未发现有什么特别情况。跟随刘竹溪的向导是一名中年人,人很精明,对考城比较熟悉。刘竹溪通过向导了解考城地形,认为北门较易攻取,命二营从城西绕至城北,由北关发起攻击。

二营主力向考城北关运动,教导员于耿光带五连往西关搜索侦察。五连在接近西关时,与一股敌人突然遭遇。这是考城保安团的一个连队,它出西门,不知要去城外执行什么任务,与五连在西关外迎面相遇。刘竹溪此时已经到了西关以北,忽听西关方向响了几枪,回头一看,见五连与敌发生战斗,正在追击敌人。他立即赶到西关,二营营长随后也赶来。

保安团这个连起了一个大早,不曾想出来就撞上我军,掉过头就往城里跑。五连紧追其后,抓了几个俘虏,随即在西关展开火力,用炸药将西门炸开,攻人城内。整个战斗没费什么事儿,部队全部进城后,敌尚未集结,不到一个小时就将其解决,战斗结束时天还没亮。

八十五团建团不久就配备了照相员,一直随团行动。照相员姓张,最初使用的是一架老式大座机,后来换了缴获的小相机。八十五团在考城缴获了一辆卡车,刘竹溪和陈焕在车上拍了一张合影。战士们兴高采烈,纷纷爬上卡车,抢着拍照留影。

二营教导员于耿光在考城西关临机处置,果断指挥五连一举突破西门,以极小代价赢得战斗胜利。八十五团在考城的表现得到纵队首长的肯定,在纵队营以上干部会议上,刘竹溪代表八十五团介绍考城战斗经过。刘竹溪在战斗中多次与于耿光并肩,对于耿光的军事素养和战斗作风给予高度评价。十纵编成后,宋时轮从晋冀鲁豫和原新四军部队要来了一批团营级红军干部。有一个时期,从外单位调来的红军干部张文喜任八十五团二营营长,张文喜指挥能力很弱,二营作战主要靠于耿光。

第二次陇海路破袭战,八十五团三战三捷,打出了胜绩,赢得了荣誉。纵队于1947年12月授予一营三连“兰封连”称号,于1948年1月授予一营机枪连三排“兰柳爆破队”称号。

1948年8月,纵队授予窦廷栓华东二级人民英雄称号。

八十五团在战斗中也遭受到了损失,尤其是失去了两名优秀干部——三营营长张涛和教导员常龙云。张涛、常龙云牺牲后,刘振泽接任三营营长,杜济民接任三营教导员。刘竹溪回忆道:“刘振泽训练部队、指挥部队都是很好的,但搞不好团结,总想一个人说了算,我两次到三营解决团结问题。给他要配一个好教导员,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最初和他搭班子是杜济民,能文能武,和刘振泽相处得很好,但在宛东战役中牺牲。杜济民很年轻,真是可惜了!”刘竹溪在谈到八十五团的营军事主官的指挥能力时,对王道生、刘振声、刘振泽都给予肯定和好评。

1948年元旦,八十五团营以上干部在张维滋住处聚餐。张维滋喝醉了,整个人溜到桌子底下。刘竹溪这才知道,人喝醉了会溜到桌子底下。他们赶紧招呼警卫员、通信员,把张维滋扶到里间的炕上。第二天,刘竹溪听张维滋的通信员说,政委折腾了一个通宵,一边哭一边喊:“张涛啊常龙云啊,张涛啊常龙云啊……”

刘竹溪在晚年谈起这件事,想起那些倒在战场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人,伤感道:“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漂漂亮亮的,早上在你面前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没有了。”

1947年底至1948年初,八十五团利用部队休整,总结和检讨1947年外线出击以来的作战经验和教训,撰写了《兰封战斗概述》、《柳河车站战斗片段总结》、《考城战斗总结》、《一九四七年阻击战点滴总结》和《一年攻坚战斗经验总合》等,现存4篇。

有趣的是,记录“战斗总结”的笔记本是陈景三的,却为刘竹溪保存至今。50多年后,晚辈在刘竹溪收藏的历史资料中发现了这个笔记本。刘竹溪在笔记本第一页上写道:“这个小本子的主人——副师长陈景三同志,他是我们团的创始人,也是第一任的军事工作者,算时间是从1945年10月,至今已是三年又几个月。”陈景三的笔记本为什么会被刘竹溪收藏?晚辈问何故,刘竹溪也茫然,说:“是啊,怎么会在我这里?”

“我有副职观点”

1947年冬至1948年春,国民党军大部集结在各主要交通线及其附近进行休整补充,攻势暂缓。华东野战军利用战斗间隙开展新式整军运动——“诉苦”、“三查三整”。1948年上旬,十纵在休整期间开展“三查”,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

刘竹溪起初不了解党的农村阶级政策,也不懂得家庭成分如何划分。他认为家里虽然有几十亩地,但家庭人口多,人均土地不多,在填写个人履历时将家庭成分填作“中农”。

八十五团召开干部会“查阶级”,干部先自报家庭经济,然后大家提意见评议。查的结果,把陈景三和刘竹溪查出问题来了——陈景三的家庭成分被定为“富农”,刘竹溪的家庭成分被定为“小官僚兼经营地主”。刘竹溪对此很不理解:父亲做过北洋军队的副官长、代县长,家庭成分定为“小官僚”倒也无可厚非,定为“经营地主”则不符合实际。家里除了自有土地外,还租种他人土地,并无土地出租,何来“经营地主”,顶多是一个富农。对此他很有意见,但也无可奈何。后来他想,反正都属于剥削性质,无所谓多少了。在以后的岁月,这个家庭成分给他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和无穷的烦恼。刘竹溪感到这次运动来势不小,自己这个副团长可能当不成了。他做好了思想准备,等待上级免去他的职务。

八十五团党委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会议议程要求干部对照“三查”的要求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师政委李曼村到八十五团参加会议,听取干部汇报。有人在会上对刘竹溪提出批评,说他缺乏主动精神。

刘竹溪对照“三查”要求反复考虑,实在找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他认为自己参军以来坚决服从上级命令,作战勇敢不怕死,当连干部时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当副团长后带前卫营、突击营,作战始终靠前指挥。作为一名军事干部,自己的表现是称职的。有人在前面发言说他缺乏主动精神,他想:“如果说缺点,这个好像应该算一条。”轮到刘竹溪发言,他如实谈了自己的认识。最后,他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我有副职观点。”

正在认真听取干部们发言的李曼村情不自禁,放声大笑。干部们见会议开始后表情始终严肃的师政委突然失态,也都笑成一片,会场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事后,李曼村对刘竹溪说:“‘副职观点’,这是你的一个发明!”

团部原设有小伙房,配备一名炊事员,专门给团干部做饭。“三查”后,八十五团根据大家的意见,以干部不搞特殊化为由取消团部小伙房。八十五团团干部们每人弄了一瓶猪油,猪油里面多放些盐和葱花,吃面条时拌上一点儿,吃高梁面饼子时抹上一点儿。

运动中出现了“左”的错误做法,一些所谓有问题的干部、战士被体罚。团部小伙房炊事员是解放战士,司令部的几名干部战士把他吊起来审问。侦察参谋沙步阶也是审查对象,几名干部战士正准备吊他,恰好被刘竹溪碰见。刘竹溪非常气愤,训斥他们:“你们不能这样干!”这些“左”的倾向很快被上级纠正,运动走上了正轨。

“三查”期间,八纵驻在商丘以北。刘庆泗借了一匹马,带着一名通信员,到十纵来看望兄长。这是在战争年代,兄弟俩第四次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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