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沂蒙山走向首都的戎装女杰(文/张虚)

12382 发表于2018-02-01 19:56:46

  她,从硝烟弥漫的沂蒙山走来,是叱咤风云的女八路;她,从反霸斗争的前沿走来,是让流氓恶霸闻名丧胆的女公安局长;而后,她又拖着多病之躯,走上了法律监督的第一线,成为一名女检察官。谁能说,戎装女儿没有深深的情愫——她爱人民,一往情深;她恨敌人,毫不客情。这就是一个普通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共产党员的故事,蒙山高唱,沂水轻吟……
    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故事妇孺皆知。但仔细想想,连演绎这段故事的罗贯中,肯定也未能目睹其状。本世纪30年代末,山东沂蒙山区却曾出了位“刮骨疗毒”式的女豪杰。1939年我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蒙阴县社会部(公安局前身)的秘书科副科长、年仅19岁的姑娘,正在集中精神整理文件准备转移。一个叛徒为了抢文件投敌邀功,突然从背后向她开了一枪。罪恶的子弹从姑娘右侧肩胛骨下射入,弹头滞留在右前胸,把肉皮顶起一个包,刹时间血流如注。地处荒野无医无药,机关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慌了手脚。受伤的姑娘倒是十分镇静,她让同志们死死按住她的两只手,让王红玉同志(建国后任我驻蒙古大使馆一秘)把家用剪刀用火烧红,然后剪破皮肤剜出弹头。剪刀一接触皮肤,发出的“嘶嘶”声吓得助手们紧闭双眼……弹头虽然剜出来了,但伤口成了前后贯通的大血洞,如不及时堵塞包扎,其后果比弹头窝在皮下更为严重。不知是谁急中生智,到附近村庄买来老乡一只活鸡,火速宰了,扯下几块鸡皮连同鸡油,堵住前后的血窟窿,姑娘竟然如此得救了。
    这位姑娘就是后来为首都政法战士敬爱的女检察官李岩同志。她的传奇故事、感人事迹还多着呢!
    机智勇猛  两次脱险
    陈毅元帅曾在马背上吟诗颂扬沂蒙奇景日:“临沂蒙阴新泰,路转峰回石怪。一片好风光,七十二崮堪爱……”。七十二崮堪爱之处,在于它掩护、磨炼、培育了一大批我党抗战和建国的栋梁。李岩同志是在七十二崮之间,迎着日寇的炮火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她不仅能忍痛剜弹,还敢于眼不眨心不跳地处死汉奸、特务。
    她伤愈后。有一天带领侦察员在她们经常活动的孟良崮下边,捉住一个日本持务,怎么处理好呢?枪毙不行,枪声会招来敌人。在山崮西南角有个几十丈高的悬崖,旁边有个缺口,黄昏时分,她们挟住特务行至缺口处,她猛然把特务推下山崖,结果了一条狗命。
    1941年11月,日寇对沂蒙山根据地发动了大规模的冬季扫荡,出动了五万多鬼子和汉奸武装,名曰“铁壁合围”,妄图把沂蒙根据地一举摧毁。当时李岩同志已升任沂临边联县公安局副局长。她带领一个小分队有七八个人与敌人周旋一个多月。12月底的一天,他们和敌人打了场遭遇战,从早上8点钟接上火一直打到中午,敌人越来越多,他们只好撤下阵地分头隐蔽。李岩和一位叫程振英的女同志,被当地群众隐蔽在山上的憋葫芦洞里。第二天拂晓,敌人对这个山区进行“拉网式”搜查,把他们两个从洞里搜出。鬼子得意忘形,狂呼:“好呀,捉到两个八路姑娘!”,李岩和程振英被敌人带到张庄据点日军宣抚班关押起来。
    她们被俘的第二天,伪军又抓来一个中年妇女,是给伪军套被子的。那妇女一只眼,一进门就喊:“天底下有的是女人,你们单找俺这一个眼的干活,俺干不了!”李岩听到喊叫,便主动在屋里搭上话茬:“大嫂,你干吧,俺帮你引针。”这位妇女是本村的,看她俩有点面熟,便说:“那好,让姑娘帮忙我才干。”伪军开始不同意,但天气越来越冷,套不成被子伪军夜里要挨冻,只好允许李岩二人帮助那位妇女引针但不许说话。李岩便通过比划和耳语,把要向县委领导报告的情况对大嫂嘱咐得一清二楚。
    当时的沂临边县委书记王介福同志在“扫荡”中负了伤,胯骨被打碎了。当他接到大嫂传出的口信后,便让同志们用担架抬他到张庄村附近,亲自指挥对李、程二同志的营救工作。王介福同志派打入张庄日伪维持会的王文范同志把宣抚班伙房的炊事员孙乃宝争取过来,孙又把县委书记的亲笔信利用送饭的机会交给了李岩。
    整个营救工作在县委的统一领导下,分头展开了。如何逃出牢房门,又从何处翻越院墙?李岩和程振英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牢房门是两扇旧式木门,门轴上下两端都套有铁圈,一开一关就会发出尖厉的吱呀声。不关门吧,又怕伪军夜里进来。她们便把棉袄里的棉絮撕下来,蘸上点灯的油垫在门轴的铁圈上,门果然不吱呀响了。然后她们又观察了厕所的地形,认为从厕所翻越院墙较方便。于是通知王文范准备就序,请求接应。
    县委特意在汶河岸北沿汶村组织群众佯装转移坚壁的粮食,设下调虎离山计。宣抚班炊事员孙乃宝根据指示预备下“招待”鬼子兵的酒菜,还抽空把厕所里靠近院墙的草粪堆拢高。
    就在李、程二位同志被关押的第4个夜晚,张庄据点的日伪军突然倾巢出动,直奔北沿汶村抢粮,只剩下两个日本兵看守。炊事员老孙便不失时机地用酒菜诱来了日本兵,待鬼子酩酊大醉后,李、程二人乘机扛开屋门,提着鞋光脚奔据点西南角的厕所,借着粪堆,李岩蹲下身让程振英踩住肩膀爬上墙头,然后李岩攀住墙头的树枝爬上墙,二人先后逃出据点。机警的王文范戴上“维持会”的袖章大摇大摆把她们护送出鬼子占领的张庄。李、程安全回到县委见到了王介福。几十年后,李岩同志回忆起这次脱险。还深情地说“没有群众,没有党,哪有我李岩!”
    没想到“冤家路窄”,李、程二人逃离虎口不到lO天的工夫,她们又被伪军抓住了。李岩被关在一间磨房里。看守她的两个汉奸被钉在磨房里不能到外边发“洋财”,心头早已长了草,况且眼看日已过午,他们也饿了。其中一个说到村里找吃的,便“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又过了半个时辰,剩下的这个汉奸饿极了也等急了,便抛下李岩去找那人。李岩乘机翻过南墙,往下跳时崴了脚。墙外是一条水沟,上面已结了薄冰。她不顾脚疼水寒,穿着鞋子趟过水沟,拼命向南山上跑。只听身后枪声四起,弹头呼啸而过。也许是马克思在天之灵保佑,子弹竟然没打中这位一瘸一拐的姑娘。
    母明事理  姊妹情深
    李岩同志表现出的英勇顽强、坚韧不拔的精神,虽然是战地磨练的,但是她自幼生长的社会氛围及家庭处境对她的影响也是很直接的。 
    李岩出生在“五四”运动的第二年,又恰巧是降生在被帝国主义强勒分割的山东省,可以说她是伴随着“还我青岛”的怒吼声来到人世的。她的故乡临淄是齐桓公坐天下的地方。她的家境和淄川老乡蒲松龄有点类似,爷爷教了一辈子私私塾,早晚还要抽空在村头道边捡粪,临死时给她父亲留下七八亩薄田。父亲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日子虽清贫倒还平安。李岩姊妹三人,她是老二,大姐长她4岁。小妹晚她4年;大姐叫云端,她叫云英(参加革命后改为现名),小妹叫云中。就在小妹降生后的第4天,她可怜的老父亲贫病交加撒手归西了。
    从此,老母幼女相依为命,苦度日月。娘几个最苦的还是精神压力。因为她家没男孩,在乡亲邻里眼中,她们的土地家产注定是他人的,不拿白不拿。李岩幼小的心灵就烙上了男女不平等的创伤,同时也种下了争平等的反抗火种。正在这时,她本族的叔叔、一个有进步思想的教师,开导她母亲:唯有供孩子上学读书,才能自立。她母亲从自身被欺侮的经历中也逐渐接受了这个道理,下定决心供三个女儿上学,李岩11岁才进小学门。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岩生性刚强泼辣,能爬树、敢游泳、不怕生人。母亲把她当男孩子养,10来岁时李岩就能代表家里出外和大人交涉事情了。上学以后,她更知学习的责任,加上天资聪颖,几经跳级就升到广饶县城文庙的高小。可是临淄李家庄距广饶城数十里路,往返太远。就在去与不去的关键时刻,她的母亲异乎寻常地咬牙卖掉l亩多地,花百多块现大洋给李岩买了一辆大轮自行车。这种洋玩意儿当时就是在北京的紫禁城也不多见,在李家庄更成了一大新闻,那些对她家虎视眈眈的远亲近邻们,不禁惊呼:李寡妇疯了!
    从此,李岩天天骑车上学。妹妹上学时年龄小又懦弱,伯被人欺侮,李岩索性用车驮小妹到广饶上学。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骑车再带个孩子外出几十里也真够难为她了。她们姐在广饶县城上学,没有钱在学校食堂搭伙,大姐便用高粱、豆子、小米兑在一堆磨成面,摊杂面煎饼,备每周的干粮交李岩带到学校。学校伙房的白开水还要钱,小姐每餐泡煎饼的开水都不敢敞开肚子喝,有时计划不周,不到周六干粮就吃完了,李岩就买一个馒头给妹妹吃,自己饿着肚子骑车回家去干粮。冬天就更难了,小姐没钱住有炉子的宿舍,就挤在冷屋子里挨冻。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影响李岩的学习成绩,她每学期都要得奖,妹妹用的文具多数是她得到的奖品。在广饶县高小她又跳级,很快就该升初中了。老师看她是好材料,鼓励她考上济南的一流学校。当时学生们向往的是省立女子中学,李岩便暗下决心,非考入女中不可。正如蒲松龄的自勉联所云:“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李岩以气吞山河之势一举考上省立女子中学。李岩晚年提起学习还津津乐道,她说:“我从来不怕学习考试,1948年我在河北平山县西黄泥村中央社会部举办的干部训练班学习,全班114人,结业考试我还是第三名哩!”。那您不成女探花了?“可惜科举制已废除多年了。”在欢声笑语中,再一次映现出她少年时代的聪明和才气。
    李岩升入初中,来到“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泉城济南。这里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乡,人杰地灵,她汲取了不少文化营养。正如40年后《人民日报》记者采访她的印象:李岩像个小说家一样,雅善谈吐,言词娓娓……。在省城上学消费就更大了,老母狠心把4分菜园子地和2亩旱地及树木卖了还不够,大姐连明彻夜给青岛、烟台的英国商人加工勾针绦花台布、窗帘等工艺品,挣点工钱贴补着才勉强维持。  
    济南又是具有民族反抗精神的英雄城市,1928年的“五三惨案”早就震撼了她的童心。当李岩到了济南以后,更增强了她的反帝意识。直到“七七芦沟桥事变”,反帝救国的火焰已经在她的胸中点燃。她毅然离开学校。在地下党领导下投入救亡运动,于1938年2月参加中国共产党,奔赴沂蒙山抗日根据地。
    为民紧握钢枪  威震“四霸五虎”
    建国伊始,李岩任北京天桥地区即外五公安分局的局长。天桥有史以来就是三教九流汇集.流氓、地痞横行的“三不管”、“杂八地”。解放初期,国民党军的散兵游勇、外地逃京的地主还乡团匪徒,大都藏匿在这一带,与“四霸天”、“林家五虎”、国民党特务、反动会道门首领等反动势力勾结起来兴风作浪。天桥又是人民首都的南大门,它的秩序直接影响北京城的治安秩序。这复杂的地区,一位不到30岁的女同志能驾驭得住吗?,连当时的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同志都为她暗自捏着一把汗。
    徐副部长两次到天桥地区考察,听取李岩有关治安情况的汇报,并且严肃地问她:“你和‘四霸天’作对,他们打你的黑枪怎么办?”。李岩冷静地回答:“我估计他们不敢,把我打死了,他们一家子怎么办?要真的被他们打死,我也不怕,当烈士光荣。”李岩就是如同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场上提着脑袋拼命那样,战斗在保卫首都的前沿。
    其实,李岩虽然在沂蒙山战斗了10年,并没有沾染上李逵的鲁莽习气。她在区党委的领导下,一手紧握枪杆子,一手紧紧依靠劳苦大众。她把在老解放区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发动群众的丰富经验,传授给分局的干部和民警,很快就分清了阵线,孤立了地痞恶霸。
    仅以“南霸天”孙衣珍为例就可展示天桥恶霸罪行的一斑。同时也可领略李岩与他们斗争的魄力。孙永珍人称“镇天桥”、“活阎王”,是土生的地头蛇。以开茶馆为幌子,豢养一帮打手,欺男霸女,侵占财产、逼死人命,无恶不憾。1947年6月他为了霸占永外高庄吴恒瑞老汉辛苦垦出的十几亩苇塘地,带领伪警和宪兵闯入吴家,诬陷吴老汉藏匿枪支,将吴的老伴和舅舅毒打一顿,并将其女儿抓走,把吴恒瑞逼疯死于车祸,又收买伪警察用雷管炸掉吴的外甥一只l手。
    同年夏天,孙永珍的小孩买了在其门口摆摊的小贩铁良两瓶汽水,迟迟不给送钱。铁良进孙家讨要汽水钱,孙勃然大怒,招来打手砸了铁良的摊子,又将铁良痛打一顿,还不许铁良再在天桥摆摊。铁良忍气吞声,带12瓶汽水、两包茶叶向孙赔礼道歉,孙还不依不饶,扬言非打死铁良不可。
    铁良含恨离家逃到门头b沟背煤。解放后,铁良才敢回家,但是老父早已被气死,妻子被逼改嫁,3岁的女儿哭瞎了了双眼,被送进孤儿院。“南霸天”一手造成无辜的铁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苦大仇深的铁良就是李岩发动起来的反霸积极分子。经过启发教育,铁良再也按捺不住复仇的怒火。一天中午,“南霸天”孙永珍的茶楼上,突然蹿上来7条破衣烂履、面带菜色,但怒目圆睁的汉子,为首的便是铁良。他们这几个穷哥儿们都是深受孙永珍欺压迫害的苦主。铁良亚赛狮子楼斗杀西门庆的武松,猛然扑向仇人孙永珍,其他6人一拥而上。此时,孙永珍豢养的打手,早巳作鸟兽散。铁良等人把“南霸天”扭送到公安分局,一路招引不少群众追着围观。李岩很理解铁良等苦主的心情,果断收押孙永珍,苦主亲眼见到“南霸天”蹲笼子了,个个扬眉吐气,腰杆挺得笔直,从此,揭发、控诉运动掀起了高潮。不久,孙永珍因故被放了,给天桥的群众泼了瓢冷水,李岩看在眼里疼在心头,立即将孙永珍再次收监,并向上级据理提出坚决镇压“南霸天”,判处孙永珍死刑的要求。天桥人民在拍手称快的同时,谁能数清有多少双眼睛、多少个身影,在大街小巷、棚户杂院中日夜保护着李岩!徐副部长真正对李岩的能力和安全放心了。
    沂蒙山的风霜,造就了李岩“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潇洒风度。进城后面对琳琅满目的妇女化妆品,她从不问津。但她深知枪杆子对人民的用处,酷爱枪支。她到外五分局后,分局调李中全同志给她当警卫员兼侧三轮摩托车司机,给小李配备一支“二八盒子”,她自己掖一支“撸子”。后来,考虑到司机握车把开车,遇有紧急情况使用盒子枪太沉不方便。她就把“撸子”给了警卫员。小李跟她8年,出车总是把小“撸子”顶上火,装进右侧上衣兜,随时准备左手,握车把右手还击。李岩忍奈不住手中无枪的寂寞,没过多久,她又佩上一支精巧的左轮手枪。小李见了更觉可爱,她便笑着说:“喜欢的话,给你拿去玩3天,多一天也不行。”后来.李岩在调任西单分局长时,什么也没要,唯独让小李把一支“卡宾”枪带到西单。可见她对枪是很有感情的。小李就是这样从枪上和她逐渐增加感情的,并且由此见识了她那有别红颜的英雄胆。至于这枪的来历,听说有一支是坏人要暗害她,破案后缴获的,可惜李岩同志从不对别人说她“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到如今还是迷。
    在外五公安分局的辖区,赵锥子胡同有家叫华清馆的妓院,老板兼领家宛华清及其丈夫黄树卿,是妓院业的恶霸之首,他们先后买进13名少女,被黄氏夫妇行各种惨无人道的私刑致死的竟有5人,李岩组织有关干警封闭妓院之前就掌握了他们的重大罪行,为了体现人民政府撑腰的决心,决定处决黄氏夫妇。1950年4月6日一大早,李岩就亲自到永定门西城墙下布置刑场。她佩戴着手枪带领有关的派出所长和干警把城门楼和城墙上等制高点都设了岗哨,又把刑场两头出人口设了警戒线。一直等到顺利行刑完毕,群众四散,她才离开。其实这项具体任务其他同志完全能代她执行,她所以要亲临刑场,是有特殊意义的——在新中国根除干百年来万恶的娼妓制度时,她作为姐妹中的一员,紧握钢枪,站在一般妇女来不到的岗位上,为姐妹们撑腰、报仇,要比男性更加几分自豪!
    1951年5月16日,天桥地区在皇帝祭天的“天坛”祈年殿下,召开3万人的斗争恶霸大会。在临时搭成的主席台上.李岩身穿灰色双排扣列宁服,操着豪爽而浑厚的山东口音,首先讲话:
    “天桥的兄弟姐妹们、北京市的各界代表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斗争恶霸的大会……”
    “天桥这个地方,过去是恶霸的天下。现在,我们要把天桥变成人民的天下……大家有冤诉冤,有苦诉苦,把他们的罪恶揭发出来,把他们所欠的帐一笔一笔清算。
    李岩稍为停顿一下.威武地大喝一声:“把罪犯带上来!”   
    两排矫健魁梧的武装警察把54个罪犯押到主席台前,罪犯们面向群众跪在地上。苦主一个接一个上台倾诉压抑多年的血泪仇,从上午直到红日西坠,大会才不得不散。巍峨的祈年殿和油绿的古柏可以作证——是解放了的妇女代表李岩,主持了这个北京城空前的反霸大会,从此给“天”以确切定位:人民;也给“祭天”以崭新的含义:恶魔向人民还债!
    爱兵惜将  坦诚热情
    跟着李岩同志干工作心里痛快!”一位老处长这样说。 
    “你看我把李岩同志的遗像放成一尺大的照片,连我爹妈的像片我都没放大。”她的警卫员反复用这句话表达心情。
    从处长到警卫员,凡是跟李岩工作过的同志,无不敬佩她、怀念她。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爱护下级、体谅下级,“一碗水端得平”,不分远近亲疏。
    原外五公安分局一科侦查员老赵,1972年患脑血栓半身不遂,当时李岩正在远郊区下放劳动。听说后乘休假进城之机,专程去他家看望。粉碎“四人帮”李岩当上北京市检察院副检察长,仍未忘记这位卧床的老兵,每年春节都要去老赵家拜年。
    1983年她当年的警卫员兼司机小李退休后不久,腿上长个疖子,李岩听说后傍晚下班驱车从城里到西郊八里庄京密云河畔找到小李家看望,还说:“外科病不能喝酒,我特地给你带两筒茶叶。”
    北平解放后,李岩接管女警队任队长兼指导员。电视剧《四世同堂》里专门在城门口对过往妇女搜身的就是旧女警。虽然那些“几朝元老”的女警沾染了很多不良习气,但李岩并不嫌弃和卑视她们。她观察到不少青年女警本质并不坏。长期干这种工作对她们本身不利,对市民群众也不符合政策,便积极向上级建议取消女警队。经批准,女警队取消,她逐个按女警的志愿妥善安排了她们的工作,户籍民警、看守民警、公安医院护士等等干什么的都有。女警队解散的前夕,恰巧赶上10月1日在天安门广场召开群众大会,举行开国大典。女警们抱着一线希望,请求李岩带她们参加大会后再走。李岩她们奔走请示、联系,终于批准把女警队安置在天安门下,参加庆祝活动。至今当年的女警都成奶奶了,提起有幸参加开国大典,还念念不忘李岩同志。
    过去的几十年,由于极左路线影响,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作为党的中层领导干部,李岩同志当然要执行,但她能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仅不粗暴伤害同志,而且能体谅同志。50年代初,有位同志在忠诚老实运动中交代了一个历史问题,有的同志为划清界线躲着他走,连妻子都和他离婚了。有一天,在分局大院的走廊里,李岩迎面走来,他马上低头侧身而过。不料李岩叫着他的名字说:“咱们出去散散心!”他不相信是叫自己,等李岩又叫一声他才停住脚。于是,李岩同他来到恬静的北海公园。面对水波琏漪的湖面,他的心如同等待宣判一样忐忑忑不安。没想到李岩却亲切而肯定地说:“放下包袱,该怎么干工作就怎么干,你的问题组织上已派专人调查去了,查不清决不草率下结论,组织上一定对你负责,至于你爱人和你离婚,这样的人并不可爱,从长远看不是坏事,应该放宽心。”烟消云散后,那位同志又结婚了,李岩同志还特意去祝贺。
    80年代初,有人举报一位同志“文革”初期有迫害老干部的重大嫌疑。李岩很重视这件事,但并没先人为主形成偏见。她亲自找那位同志谈话,开门见山提出问题。实际情况恰恰与推断的相反。那位老干部被揪斗时他确实在场,因为他和那位老干部的儿子是同班同学,又同住一宿舍,儿子听说老爸被附中的红卫兵揪斗,心焦如焚又不便出面,他是为了看看情况才去现场的。只见那些中学生把老同志关在一间小屋逼供,他便跟了进去,对那群半大孩子说:“你们这斗法不行,为什么不让他跪下?干脆把他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他交代。”那些孩子见他又黑又壮,先怯了几分;又觉着他说得似乎在理,便犹犹豫豫地把那位老干部交给了他。事后他迅速从后门把老同志送回家。为避免节外生枝,此事他没对任何人讲,老同志也不知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20年后,李岩派人找到那位老同志查证,老同志说:“确有此事,是个黑大个送我回家的。”李岩同志对干部负责的精神,深深铭刻在哪位同志心头。市检察院的一位副检察长,回忆李岩时她有句名言,“我花钱给你买平安”。这事发生在他当县检察长时。一次,李岩去考察干部,他在内部食堂请李岩吃饭,饭后李岩坚持付饭钱,还风趣地说:“谁挣钱多,谁拿钱。”他终于没拗过李岩,事后李岩才语重心长地说了那句话。访问中不少同志说:“李岩同志使用干部爱才,她不忌能,更不怕刺儿头,最讨厌唯唯诺诺看领导脸色行事的干部。北平解放后,市委从各大学调出一大批地下党员和党的积极分子,充实公安干部队伍。这青年学生热情高,有文化,善于独立思考,理解力强。但是旧社会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普遍存在家庭成分分不好、社会关系复杂、自我清高等问题,有些老同志觉得棘手,甚至产生偏见,李岩同志却能正确看待知识分子的优缺点,因势利导,大胆使用。据粗略统计,当时分到外五分局工作的青年学生共34名,李岩同志任职期间先后提拔为股(所)级干部的有23名。这些同志后来都成了政法战线的骨干。有位同志还担任了市高级法院的副院长。
    李岩离休以后,对原单位的工作并没撒手不管,她经常叮嘱老处长们要支持新的领导班子的工作。有一次离退休老干部开会,有的老同志提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要求新领导解决,情绪还颇有点激动。李岩同志觉察后,立即揽了过来,说明她过去是主管干部工作的,同志们提的问题她都清楚,凡是没解决的都是不符合政策的,是她决定不解决的,与新领导无关。不明白的、有怨气的同志,还可以来找她。
    李岩几十年如一日,爱兵惜将出了名,但从不护短。有一个副处长和她相识多年,私交也很深,但是他伸手要官,被她严辞拒绝后,不但不老实思过,反而抵毁其他处的领导,打击本处的一般干部。李岩见他不接受教育,毅然把那个副处长调离检察队伍。
    为国为民负责  不讲份内份外
    李岩同志80年代初调到北京市人民检察院工作。正值检察机关恢复重建阶段,调干、招聘、落实干部政策、调级等等一大堆棘手工作,全都落在她的肩上。第一次全国“严打”时,主管“二审处”的副检察长因公外出,李岩临时兼管这个处的业务。有一次因为对一名重大刑事犯的量刑,与相关部门发生分歧,于是,发生了在政法战线传颂至今的李岩“舌战群儒”的故事。
    “严打”之前,北京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案情是:有位工程师因车祸死亡,肇事者及本单位连赔偿带抚恤,共给死者家属现金数千元。在当时这笔钱对于一般工人来说是很可观的。死者所在单位一个人知道后,便与另两个歹徒合谋,指引二人到死者家中行窃。此时死者老父亲来京奔丧,在家中与二歹徒相遇,其中一凶犯将老人捅了20多刀致死。此案性质恶劣、手段残忍,震动京城,但久侦未破。后来杀人凶犯因再次盗窃被劳动教养,“严打”后在劳改、劳教人员中开展坦白检举,那个凶犯如实交代了作案经过。有关部门考虑到案情重大、性质恶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判决坦白交代的凶犯死刑。
    李岩同志认为这样处理不符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亲自与相关部门协商,要求改判。最后此案提交政法系统领导干部会讨论审定。市委书记亲自出席会议,听取各方汇报。报。会上不仅两家对一家,还有那位出了名没人敢惹的老局长在一旁“敲边鼓”。他一再说:“只强调凶犯坦白的一面,那就是说办案的无能了?”也有人说这是“宽大无边”,有违“从严、从重”的精神。一时间室内“气温”升高。此时,李岩既不感到孤立,也不丝毫急躁。她心平气和地冲那位老局长说:“怎么能说办案单位无能呢?管教本来就是办案的继续,管教干部有水平,运用政策攻心,促使凶犯坦白‘交代负案,这不正说明办案的有能力么?如果不兑现政策,不仅说明办案人员无能,而且会造成党和政府执法无信的严重影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还有威力可言吗?至于要不要从严,当然要从严,问题是怎么从严,各位稍安勿躁,请听我的具体意见。”
    李岩从从容容地讲下去:“我的意思是咱们量刑要讲分寸,有区别。坦白罪行的凶犯,虽然坦白了,但他是凶手,手段又极其残忍,不加追究就是宽大无边,群众也不答应;可是也不能感情用事,杀头了事。我建议改判‘死缓’,这样既体现了政策,也是他罪有应得,叫他心服口服。”她的声音并不高。因为四座鸦雀无声,反而显洪亮清晰。市委书记同意李岩的意见,终于使大家统一了认识。事后这个案例在全市劳改、劳教人员中再次掀起了坦白检举的高潮,有力地推动了“严打”斗争。至今当年参与审查这起案件的老同志还赞叹李岩的无畏。因为当时宁左勿右的观念还远未清除,李岩又不主管这项业务,本可顺水推舟待主管的同志回来处理,可她硬是不怕引火烧身。
    照料孤儿  资助病友
    李岩几十年来。在战场、在工作中铁骨铮铮.豪气不让须眉,回到家里;她却是位满怀慈母心的妈妈。
    解放战争期间,李岩的一位姓崔的战友牺牲了,那位女同志遗下3个儿女。进城后孩子的爸爸还在部队,没法照顾也不会照顾孩子。李岩知道孩子失去母爱的痛苦,便把这三个孩子接到自己家,和她的孩子同吃住、同上学。现在已经成了工程师的孩子回忆,当年每逢节假日,孩子们回来,李岩家就成了托儿所,一个大炕横着睡6个孩子。他们的衣服、文具从不分彼此。这3个孩子一直在李岩家住了七八年,长大以后才离去。李岩家至今还留有一张6个孩子站成一排,呈梯形状的黑白照片。此外还有几个管李岩叫“妈妈”的孤儿,因为在她家住的时间短,没留下照片。
    1956年李岩在西单分局任局长时,经检查发现患舌癌,做手术时把舌头切除了三三分之一,下颚骨被敲碎了,又从腿上取了块骨头安到下颚上。协和医院的老教授也不敢保证她手术后还能说话,不料她以顽强的生命力创造了奇迹。半年后,她的舌头竟然又长出来复原了,并没影响说话。“文革”期间,舌癌再次复发,口腔内长出很多白斑,她那时正住“牛棚”无医无药,不知是谁介绍个土方,说是把蛇油涂在白斑上可治溃烂,她依法炮制。下放到农村捕蛇方便,她坚持用蛇油治疗,又闯过一关。直到1990年第三次发病,无奈她年已古稀,身心憔悴,未能战胜病魔。但她在与病魔的搏斗中,精神始终没有崩溃。她说:“我是唯物主义者,不怕死,但至死也要和病魔斗争,只要是能治病的办法,再疼我也能忍受。癌症晚期时,医生使用激光枪杀她的病灶,激光射到舌头上和口腔里,皮肤被烧得直冒烟。她的内衣都被汗渗湿了,却没听见她呻吟一声。
    最为感人的是她在病危时刻还为贫苦的病友着想。在北京肿瘤医院住院时,同病房有位河南农村来的女病友,办了住院手续后连饭钱都没有了。她知道后。立即找出身上仅有的20元交给那位病友的丈夫,让他先去买饭。后来她的女儿去医院探视。她又将50元送给那位病友。天冷了,她见那个病友衣裳单薄,就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送给人家,每次孩子们从家里给她送饭,她都让多带一些,实际是给那位病友带的。肿瘤医院已经没法挽救她了,劝她回家“养”着。她临出院时还嘱咐那位病友:“你还年轻,要和医生配合,_定把病治好。”并且把自己的脸盆、暖瓶全部留给人家。病友清她留下住址,她深情地说:“你不会再找到我了!。
    是官不像官   正气化清风
    李岩虽然不是大官儿。但从1939年到1985年离休,46年中她的名字后面始终没有去掉过“长”字,也算是终生为官了。她倒真有点类似她的诸城老乡刘墉(刘罗锅),“是官不像官”。在外五公安分局局长任上,有天夜里她从市公安局开会回来,还没吃晚饭。分局的炊事员已经睡觉了,其实3个炊事员都在厨房隔壁的小屋睡。警卫员要叫醒他们起来做饭,她坚决制止。推推厨房的窗子没有上插销,便让警卫员搬个方凳,她竟然从窗口爬了进去,切了棵葱,把剩饭在锅里扒拉几下,算作炒米饭,二人揍合着填饱肚子。局长钻窗下厨为当兵的亲自掌勺的真实故事,怕是连演绎“刘罗锅”的野史专家也编不出来。丢下官架子的钻窗镜头,如能保留下来,该是何等珍贵的资料! 
    李岩同志病危时,住进肿瘤医院的大病房,市委、市府的主要领导同志都去看望她,指示医院给她换个单间,她坚决不同意,她说:“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和群众隔开?离开病友搞特殊,好比蹲禁闭。”_主管公费医疗的市领导亲自对她说:“你需要什么药尽管用,都可以报销。”她说:“谢谢,还是按规定办吧,该我自费的,不要让公家报。”为了止疼,一位老同志设法给她搞到点麝香,她立即把自己存的西洋参回赠了去。肿瘤医院建议请其他医院的老教授会诊,李岩就让她老伴拿了一瓶自存的茅台酒.在检察院办的对外餐厅里请教授们吃了一顿饭,由她家里付钱。检察院老干部处觉得这样办实在于情于理不通,因为老教授是公家出面请的,况且又是为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办的最后一件事,怎么能忍心……就坚持公家付钱。李岩同志的老伴徐欣三同志说:“我最了解李岩同志,不让我们家属拿钱,我又陪客吃饭,等于我白吃公家的了,她一定会不安心。”
    李岩不仅“不像官”,而且也不“想”官。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政法系统老同志纷纷归队,各级领导班子都在调整充实,有人以相当权威的口气对她说:“你把现任岗位让某人顶替,就可提拔你担任局级职务。”毫不客气地回绝了这笔交易,严肃地说:“我的职务关系到培养什么样的接班人问题,我宁可不当那个官儿,也要对党负责。”
    1990年她的癌变再次发,几位外五和西单分局的老同志,怀着沉重的心情开了个座谈会,事后座谈记录要在一份内部刊物上发表,笔者拟出《我们的良师益友》、《敬爱的老大姐》、《她。不是官儿……》等三个标题请她选定。她指着第三个标题说:“现在有的人为当官不惜下作钻营;耍官威因一字之差,竟能不依不饶,甚至追到外省,霸气十足。我这一辈子没干过。就用这个题吧!”可是,当编辑送审时,这个标题莫名其妙地被抹了。后来稿子又拿去征求她的意见,她意味深长地淡然一笑……。
    她是官不像官,不想官,她是什么人呢?想的又是什么呢?她是永远活在首都政法战士心中的女八路!她想的是,永远和大家一样——当个普通一兵!
    山高水长情悠悠
    李岩同志弥留之际,嘱托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赵世如同志,将她的骨灰全部撒到北京西南面向沂蒙山的青山绿水之中。
    她之所以指定北京西南方向,是因为1948年底由平山北平时,曾路过涞水、房山一带,特别是房山境内拒马河流域,巍峨的群山,缠绕奔流的河水,给她印象极深。她出生在淄水河畔,战斗、成长在沂蒙山,一生与山水有缘。因此她盼望在离开人世时,自由自在地溶化进大自然。但是,她又忘不了养育她的沂蒙山人民,临终要面向沂蒙山致以女八路的军礼!
    赵世如同志含泪沿拒马河寻觅符合李岩遗愿的地方。终于在拒马河的“十渡”上游,八路军平西办事处遗址邻近的巨石旁站住了。这里依山傍水又有青松护卫,较为理息。他捧起一把骨灰,撒进奔腾的拒马河……。
    拒马河日夜兼程奔向东南,早巳与沂河汇流了,河流再长不及战友们的思念情长!拒马河畔的巨石如蒙山巍然屹立,人们用无形的钢钎,在上边镌刻了一个平凡的、高尚的、一心为人民的女共产党员的名字——李岩! 口张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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