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解放战争时期我在蒙阴工作时几个片断(文/程子栋)

12424 发表于2018-02-27 12:41:44

一九四七年,孟良崮战役前后,我在蒙阴任县长,战役前夕,部队浩浩荡荡,川流不息。一批一批的从蒙阴过境。有的部队南去,有的部队就北上。既有新四军也有八路军。当时蒙阴县的接待任务是非常艰巨。县委和县府及各区的党政干部都投入到部队接待工作。为了让过境部队吃上饭,喝上水,有地方休息。县区干部都日夜不停地到各区村,催送给养草料,供应部队急需。特别是沿公路两旁的村庄,干部群众更是忙个不停。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明天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也心甘。开始蒙阴还能供应部队一些小米和喂马的草料,后来由于过往部队太多,战马上千匹,小米也吃不上了,草料供应也很团难。有一天纵队司令员王建安同志来到县政府,他对我说:“子栋同志,你是蒙阴县长,部队吃不上饭,战马喂不上草料怎么能行啊?你得想办法解决!”我当即向司令员作了详细汇报,他听了后也深表同情地说:“是呀!过往部队太多了,你们一个小小的蒙阴县,如何解决得了呢!你们抓紧向上级反映,从外县调拨。”过了不久,陈毅司令员路过蒙阴,也来到县政府,指示我们:“一定把部队的供应解决好!”并问我:“你们有什么困难?”我把当时的情况又向司令员作了扼要回报,他听说后,随后派人到鲁中区行政公署商量,要行署研究解决部队的粮食供应问题。总之,孟良崮战役前夕,部队来往调动非常频繁,部队的供应,群众的支前在蒙阴县是非常艰巨,困难也很大。但同志们都信心百倍地表示,困难再大我们也要完成任务。为了战争的胜利更要全力以赴。

当时我们许多同志都在想,这几天来,部队调动那么频繁,有北去的,也有南往的。既有八路军也有新四军。有的部队一时向东,一时又调西,思想上迷惑不解,有点糊涂。看样子好象要打仗。但部队有的继续北撤,又不象打仗的样子,要打仗上级总得有个指示。我们正议论纷纷猜疑不定的时候,五月十二日这天,县委书记吕子仪同志来找我。一见面他就问我:“你听说了没有哇!我们第三野战军要打孟良崮啊!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国民党的王牌军七十四师!”我听了后非常高兴,连忙问他:“真的吗?消息可靠吗?你听谁讲的?”他说:“地委召开紧急会议,地委书记王涛同志讲了这个问题,区党委书记高克亭同志也谈到,华野要在我鲁中山区彻底粉碎蒋介石所谓‘重点进攻’的新战略。这消息还不可靠吗?”

我记得在五月十二日下午,就听得炮声隆隆,枪声四起,我华东野战军从各方进击包围了敌人。五月十三日七时许,激烈的枪炮声震动了整个沂蒙山区,举世闻名的孟良崮战役开始了。经过不到两天的激烈战斗,我华野各路大军就把七十四师团团围困在孟良崮地区的几个秃岭上。发扬了我军夜战近战的特长,连续向敌人进行猛攻。七十四师被围困后,蒋介石却认为该师战斗力强,又处在有利地形,电令顾祝同亲自遥空指挥的同时,命令增援部队急速前进,妄图以十个师的兵力夹击我军,反败为胜。陈、粟司令员识破了蒋介石的阴谋,立即向纵队下达了命令:担任主攻的各纵队,要不惜一切代价,今明两天在敌援兵未赶到之前,彻底歼灭敌七十四师;担任阻击的各纵队要坚守阵地,阻击敌人前进。五月十六日拂晓,各路大军密集,哈气成云,同心协力,直取孟良崮。强大的炮火惊天动地,孟良崮象火山爆发。下午六时,敌整编七十四师被我全歼,狂妄的中将师长张灵甫的尸体也抬下山头。“孟良崮上鬼神嚎,七十四师无地逃”。山谷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敌七十四师被我华野全歼后,进犯鲁中的敌人,怕被我军消灭,象惊弓之鸟,也不敢贸然前进。我大部队迅速撤出战场,进行战略转移。

孟良崮战役结束后,国民党又集中三十多个旅二十多万人,齐头并进向蒙阴北部地区进犯。有一天县委书记吕子仪同志,匆匆忙忙跑来,找到我就说:“我到地委去一趟,目前敌人大军压境,我们怎么办?”经过研究后,子仪同志去地委请示,我嘱咐说:“情况紧急!你快去快回来。”

下午约有五点多钟,子仪同志回来了,他向我传达了地委的指示,记得大意是:(1)敌人占据后,县委县府机关不能离开县境,坚持领导开展对敌斗争。(2)要精兵简政,县机关病、老、残、疾暂令其回家,不能回家的组织转移到黄河以北。县、区、村干部统一按部队建制。以班、排、连、营、团编制起来,和敌人进行武装斗争。全县十个区编为十个连,三个营,一个团。吕子仪同志任政委,我任团长。(3)监视地方上的反动地主和坏分子的破坏活动,发现后给予严惩。

六月三十日,蒙阴全境为敌所占领。县委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分南北两股插向敌后,在敌人后方开展游击战争,打击敌人的活动。我和吕子仪、孙维芝等同志带领县机关部分干部,和城郊、汶南、城子、团埠、官庄、高都六个区的人员,共有二百五十多人。夜行昼伏穿过敌人空隙插向蒙山。找到蒙山县委取得联系,探听了敌情,并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解决了吃饭问题。

当时,蒙阴县境内驻的国民党第七师留守部队,还有还乡团四个大队,总计约有数千人。还乡团都是当地一些坏家伙组成,他们借助国民党部队的进犯,到处抓捕我军烈属和村干部,抢劫群众财物,进行阶级报复,气焰十分嚣张。为了打击敌人,我们从县、区干部中选拔一批年轻精干的同志,组成两个“袭击队”,和敌人针锋相对地进行斗争。

袭击队每队二十五人,两队共五十余人。从事远途夜袭,机动灵活,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为了加强武器装备,组织人员到孟良崮战场去搜索寻找敌人丢下的武器。一次我们就拣来了轻机枪两挺,冲锋枪十余支,子弹十箱,手榴弹三箱,望远镜一架,装备了我们的队伍。这两个小分队深入敌区,来去无踪,狠狠打击了还乡团的一些抢劫活动。

有一天,天上乌云滚滚,下着蒙蒙细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的部队从无粮店、王家庄子一带转移向西去,计划到布袋峪村去驻。在高高低低、蜿蜿蜒蜒的羊肠小路上,夜间行军是很困难的。深夜十二时到达布袋峪村。部队闯进了村,发觉村里驻有敌人,他们正在把白天抢掠群众的猪、羊、鸡等杀了,煮在锅里,有的喝酒,有的在打架吵嘴,还有的哼着黄色小调。我们一进村,敌人发觉后惊慌失措,乱哄哄地逃跑了。因为是深夜,我们也未进行追击,究竟有多少敌人我们也不清楚。这时同志们把敌人撇下的酒肉等饱餐了一顿。我随即召开各连长会议,布好岗哨,重新变换了口令,并告诉各连于拂晓前进人阵地,做好战斗准备。当时我分析,敌人既然知道我们来了,今夜一定会组织力量来包围袭击我们。果然不出所料,天刚微亮,我带了一个班,到村东北小高地巡视,正向前走着,小孤山上的敌人机枪响了,敌人从东、西、北三面包围了我们。一时枪声四起,流弹如雨,战斗激烈地进行着。我带一个班立即冲上村东北小高地。敌人在我们猛冲下,慌了手脚,败退下去。小高地为我们所占领。接着派了三人的战斗小组,绕道插到撤退敌人的背后,在敌人的背后进行堵击,形成前后夹击,敌人溃退了。一连由高山上撤下,插到西面敌人的背后,进行猛烈地攻击。可巧,那里正是敌人的指挥所。在我一连战士的奋勇攻击下,敌人支撑不住了,全部溃退了。

这场战斗,由于我们事先控制了制高点。一连主攻首先击退了东面的敌人,迅速增援了西面的战斗,使敌腹背挨打,才将敌人打退了。我们从俘虏中了解到,来犯的敌人有三千多,大部是拼凑的还乡团武装,有一小部是国民党正规军,国民党第七师参谋长指挥这次战斗。中午时分,战斗全部结束。除派四个班在外警戒,监视敌人,其他同志撇下战场,集合在布袋峪南山沟休息吃饭。这次战斗我无伤亡。经这次战斗的胜利,扩大了我们的影响。群众到处传说着“八路军打回来了”。

    四

这一年的七月,几乎天天都下大雨。同志们终日在雨里行军和打仗。敌人对我们封锁得也特别紧,我们没法去搞粮食。山区小村几乎是十室九空,群众也无粮食供给。有一天断粮了,大家没饭吃,同志们只好到山上拣蘑菇煮着吃,尽管盐很少,大家吃得还很香甜。人们常说“饥不择食”这话一点不假,大家总算饱餐了一顿。有的同志还触景生情顺口编了“大雨汪汪,石头苍苍,肚子饿了,蘑菇最香。天大的困难难不倒,越是艰苦越坚强。”

谁想到第二天出了大问题。所有的同志都病倒了,我也倒下了,开始肚子胀,最后腹泻不止。听当地群众讲,是吃蘑菇中毒。当时一没有医生,二没有药物,怎么办呢?人多智广,有的同志向群众借了几斤绿豆,烧了一锅绿豆汤,每人喝了一碗,半天多就渐渐地好了。第二天我带着部队撤到蒙山县,找了马县长,大家才吃了几顿饱饭。休整了几天,每个人的粮袋装满干粮,又买了一些盐油等物,重返县境,打击敌人开展工作。

罗圈崖是一个制高点,站在主峰上可以俯览蒙阴县北部的一些情况。有一天我召开连长、指导员会议,研究如何侦察我县境内敌情,最后决定部队在原地休息不动,由我带一个班和两个警卫员到罗圈崖去侦察敌情。当时天气炎热,翻山越岭。中午十二时许,我们登上罗圈崖。我用望远镜正在观察山北面各种情况,山脚下突然出现敌人,齐向我们射击。有的敌人还指名道姓骂:“程子栋你是八路县长,你敢下来吗?”骂声不绝。借着山谷的回音,我们听得清清楚楚。敌人子弹不断地从我们身边飞过。我命令战士暂到山洞里隐蔽,吃点东西休息待命。我带两个通讯员在山上隐蔽警戒监视敌人。

敌人很疯狂,一直在喊呀!骂呀!警卫员王端祥有点沉不住气,对我说:“县长!冲敌人一下吧!给他个下马威。”我说:“不行!我们对敌情还不清楚,况且是敌众我寡,敌人这种举动是不是在引诱我们呢?了解好再说。”下午两点多钟,天气闷热,敌人的叫骂声也渐渐少了,三三两两地进了罗圈崖北边一个小村。有的跑到河内洗澡;有的在树下乘凉;有的向村里群众找水喝、找饭吃……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从这些现象看,敌人已经丧失了警惕,失去战斗力。警卫员王端祥说:“县长!行了!时候到了,打吧!”我叫警卫员小徐通知武装班,准备战斗。在山洞里布置了战斗任务,除武器外,一切东西都放在洞里,轻装前进袭击敌人。全班分为两个战斗组,一组顺西边山沟下山,埋伏在村西高地。另一组沿东边小山沟下山,埋伏在村东路门处随时伏击敌人,同志们分别进入阵地,并规定我在山上打枪为号,枪声一响,村西端高地上先打排枪,然后向村内投掷一排手榴弹,使敌东去。待敌人跑到河边路口时,东边这个组排枪射击,使敌首尾难顾。战斗一开始,村西战斗小组冲杀成功,打得坚决顽强,得了敌人五支步枪,两箱子弹,十枚手榴弹,打得敌人抱头鼠窜。眼看战斗就要胜利结束。突然,东南方向敌人有一个排插向我战斗组的背后。妄图断我后路,包抄我们。情况万分紧急,我立即指定两个警卫员,下山去伏击敌人,阻击敌人前进。这时只有我一人在山上,从望远镜里看到,村中两个战斗小组汇合了,把敌人打跑了。两个警卫员在伏击点,正等待靠近他们的增援敌人,敌人越来越近,我心情有点紧张。突然,我见警卫员王端祥摔出一枚手榴弹,接着就是激烈的枪声,战斗开始了。我在山上打枪示意,命令回归途中的武装班迅速增援他们。武装班的同志们听到枪声后,调转头绕向敌侧,向敌人进行猛烈攻击,敌人怕被包围,随即狼狈逃窜了。同志们胜利地返回罗圈崖。

城子区的同志再三要求,把部队开过蒙山老牛腰,开展城子区的工作,打击敌人。当时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一天下午四点多钟,由城子区委书记老刘和区长老褚同志带路,由蒙山县境出发,翻过老牛腰,进入蒙阴境内。部队稍事休息,派区长老褚带两个战士去侦察敌情。他们回来报告说:“西北距这里几里远的地方,驻有小部分还乡团,敌人多少不详,其他村中无敌人。”经我们分析研究,先派一个排前去袭击,用火力侦察一番,视情况如何再定。并嘱咐排长行动要秘密迅速,打个排枪就回来。

没想到,这个排竟然麻痹大意自作主张,看看没有敌人,竟然冲进村内去了。进村后觉得没发现敌人,排长又带头到东村小河边去洗手、洗脸。突遭敌人的包围袭击,大家急忙撤出村子,以青纱帐为掩护,退到南面山上去了,敌人继续追击,全排被冲垮了,还牺牲了一个同志。这次给我们教训很深刻。后来我们得知,当我们从老牛腰进入县境后,敌人就发现了我们。他们把队伍拉出村外,埋伏在庄稼地里,伺机袭击我们。由于我们的同志警惕性不高,中敌诡计,吃了大亏。

天黑以后,被冲垮的同志聚齐了,排长带回来,我安慰了他们一番,指出要接受教训,随将部队拉上山头。在山头上远望北面山下,敌人讯号弹象流星似地在天空飞耀。从讯号弹判断敌人的行军队列很长。他们鸣枪呐喊来助声威。但敌人始终没有发现我们在那里。突然敌人机枪响了,向各山头乱射击,经我们判断敌人射击并没有目标,纯系火力侦察,也是敌人害怕的表现。可巧有侦察排的三位同志,路过山北平原,寻找部队,走在敌人背后。当他们发现前面是敌人时,向敌人扔了三个手榴弹,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敌人以为黑夜遭我伏击包围,纷纷逃窜。夜十二时左右,部队拉到罗圈崖,以防敌人对我们的袭击。第二天我们得知,国民党第七师派了一个正规团,来支援还乡团武装,伺机消灭我们。敌人乱打讯号,是因黑夜行军加强前后联络。我们三位同志在敌后摔手榴弹,将敌人吓跑了。

到了这一年初冬,蒙阴城和周围部分村镇,还被国民党还乡团占据外,广大农村都被我军收复。不久,沂蒙军分区部队在桃墟大站一带,全歼顽敌沈兰亭一个连,蒙阴的敌我斗争形势发生根本性变化,敌人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到一九四八年三月十八日,蒙阴守敌弃城逃窜,蒙阴城为我收复。

全县收复后,县委县府的同志在坦埠汇合了,数月的战斗生活,历经千辛万苦。同志们见了面那种亲热情景是无法形容的。有的同志高兴得都流了眼泪。群众见了我们高兴地说:“你们可回来了!”纷纷向我们诉说国民党还乡团杀人、放火、抓兵、抢劫的暴行。有的大娘说着泣不成声,有些苦主的家属哭得死去活来。公路上工事累累,山顶上炮楼成群,残垣断壁触目皆是,田间荒芜,路无行人,真是山河破碎,人民涂炭。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县委和县府机关人员立刻解散了军队建制,恢复原来的办事机构,全县立即投入到生产救灾工作,要求不荒一亩地,不饿死一口人。除向灾区发放救济粮,布匹等物外,还发动全县实行社会互助互济。对当时流行的疟疾、痢疾、伤寒等传染病,迅速组织医疗队进行抢救扑灭。经过几个月的生产救灾工作,到冬天群众情绪安定了,生产也开始恢复和发展了。一九四八年我即调离蒙阴。距今已有三十多年。祝愿沂蒙人民振兴腾飞!

注释

[1]程子栋,泰安人。一九三三年学生时期曾参加共产党。一九三八年在八路军四支队历任连长、营长、会计科长。后任泰山行署财粮科长、银行行长、税务局长等职。一九四三年至一九四八年历任沂山专区(代理专员)工作、鲁中行政公署农林科长、蒙阴县长。一九四八年至一九四九年历任华东支前司令部粮食部长、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八年上海军管会航运处副秘书长、交通部机要处长、上海港务局党委书记、上海交通运输局长等职。一九七九年任上海航道局顾问。一九八三年离休。

《蒙阴党史资料》(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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